元乔惯来不苟言笑,清冷之色,令人不敢直视。她笑了笑,笑意浮于唇角,而不达眼底,“此话该问陛下才是,杀他易,为何令太后误会我?”
马车哒哒作响,车帘被微风吹动,乍然可见外间酷热之色。
外间热,车内自然也染了几分,元莞热得中衣湿了几分,黏在肌肤上,极为难受,又被大长公主盯着难受,吞了吞唾沫,依旧否认道:“姑母作何来误会我?”
小皇帝毫不退让,心思诡异令人生厌。
元乔怒气渐生,拂袖下车。
元莞这才松了一口气,掀开车帘,见她上了马车后,不觉弯唇一笑。
行了两日路,才至行宫。行宫是开国皇帝所造,遍植树木,内有无数珍奇异兽,亦有温泉美景。先帝常爱与太后来此,元莞跟着来过几次,只是那是尚小,没有留下什么记忆。
当自己作为皇帝时过来,还是第一次。
那日将大长公主气走后,她就未曾再来过,两人也没有机会说话。皇帝坐车辇并不累,只是身上有伤,比起常人,自然要累得多。
到了行宫后,她令跟随的朝臣先行休息,实在是没有精神再与他们周旋。
她歇下后,大长公主又来了,落霞拦住她,小声禀道:“陛下歇下了。”
躲着不见她?元乔也不勉强,复又退出皇帝的寝殿,沿着廊下走了数步,见皇夫踏步而来。
远远看去,皇夫身材纤细,从绿树丛中过,缥缈之姿,俊朗非凡。
元乔不禁想起近日所查,周家乃是簪缨世家,子嗣众多,周大人并非只此一子。当初她令下属去搜寻性好良善之人,周家府内不止周暨一人入了名单之上。
她止步,幽深的眼眸在暗处染上了冷意。
周暨疾步近前,对她行了半礼。她受不得皇夫的礼,侧身避过,淡淡道:“皇夫去往何处?”
少年郎很美,夏日里清秀之色,看着都令人心旷神怡,他憨态天真,笑回:“我去见见陛下,听闻她身子没有大好。”
“她歇下了。”元乔道。
周暨面露惋惜之色,一息后又恢复常色,见外间酷日当头,便道:“此处距我寝宫尚近,殿下去坐坐?”
元乔的目光在他下颚处流连,那里肤色白皙细腻,想起元莞那夜回来不住摸自己的下颚,心思不解,她就答应周暨的请求了。
若周暨真的是女子,那么替皇帝选皇夫的她,罪过可就大了。
两人步至寝殿,殿内清爽,南窗下绿树长得很高,恰好遮挡住酷热,周暨让人上了茶水与果子,与大长公主面对着坐下。
元乔看他几眼就不再去看了,反是周暨忐忑不已,上过茶后,请她饮茶,徐徐道:“姑母可知外间相传陛下的流言?”
皇帝虽小,一举一动都受人关注,她素来正经,除去福宁、垂拱二殿,去的也只有太后的慈安殿,突然去了教坊,旁人跟着都知晓了。
皇帝的流言,元乔岂会不知,她更明白皇帝去教坊是因为他。知晓也不能说,她从容道:“陛下不过十五,爱玩了些,且那日教坊之内的人都被驱逐,皇夫何必放在心上。”
“都被驱逐了?”周暨震惊,这等细枝末节的事竟无人说,他有些懊恼,讪讪一笑:“我只当陛下喜爱、喜欢那等男子。”
皇夫话语里有震惊,亦有欣喜,可见他对小皇帝确实有心。元乔抬眸,目光锐利,望他一眼,开门见山道:“皇夫若喜陛下,就去努力,陛下非大恶之人,你二人和睦也是欣喜之是;若皇夫……”
大长公主顿住,周暨心中咯噔一下,呆呆地看着她:“我怎么了?”
“若皇夫心不正,我断然不会旁观的。”元乔从容道。
皇夫被她这么一说,吓得手中的茶都托不稳了,脸色青一阵、白一阵,不敢对上大长公主的眼眸,心虚道:“我对陛下没有旁的心思。”
他似受惊的小鹿,被猎户追至悬崖旁,进退不得。
元乔没有多余的心思看他,心中乱得很,她自身事解决了,奈何小皇帝的身世就像是层迷雾,查又查不到,也不知晓是骗她,还是真话。
她命人去彻查,眼下还需等着才是。
“那便很好,陛下身子不好,皇夫无事多去看看。”元乔起身走了。
周暨还是忐忑不安,他本想问问大长公主,陛下的喜好,不想却被姑母她误会对陛下心思不正。
他心很正,只是不可为外人知悉罢了。
晚间的时候,他听从元乔的话,去看陛下。
元莞睡了半日,迷糊醒来,感觉不到那股热意了,只是身上疼得厉害,想来无事,就没有起榻,靠在床上看书。
方看了一页,就听到内侍的通报声,她这才想起同来的还有皇夫周暨。这几日她身体都不好,不想同皇夫说话,让人打发了去。
入夜后,皇夫又来了。
他锲而不舍,不知怎地改了性子,元莞心生厌恶,又兼身上不适,让落霞去传话,令周暨在殿里好生待着,再乱跑就送他回宫。
片刻后,落霞传话回来,道:“皇夫被吓到了,脸色苍白地回殿去了。”
胆子太小,元莞眼里没有悔意,依旧是厌恶。落霞不敢多言,扶着她躺下,见她脸色又白了些,叹息着退了下去。
次日,大长公主与几名重臣来禀事,说的第一件事就是刘谨行之死。
“那日勘测后,是盗匪所为,又因刘大人赴任携带金银无数,暴露出来,引得盗匪贪婪,故而才起了抢劫之心。”
元莞休息一夜后,精神不大好,听得这样的解释后,好笑不已,但对上元乔的视线后,就不敢再笑了,装作为难道:“既是抢劫,为何又要杀人?”
“盗匪所为,只为钱财,但周遭有争斗的痕迹,想必是刘大人不肯破财消灾,引得盗匪生了杀心。”
小皇帝不管他们如何说,大长公主几日就将此事安抚下来,可见她本事了得。如此一来,她不禁在想,此事换作是她,该如何作为?
为免避嫌,她必不会用这种荒唐的解释,反而会惹祸上身,加重太后对她的误会。
元乔这是为何?
接下来说的就是无关紧要的事情,她听得认真,也发现大长公主从入门到现在,一语不发,就连眼皮都未曾抬一下,不知在想什么。
殿内清爽,她本是轻松一色,却被元乔的态度搅弄得心思不宁,热意上涌,似又湿透了衣襟,她强撑着片刻。
到议事结束,她的脸色又白了几分,本想回殿安寝,又耐不住好奇心,忍着不适将元乔留下。
元乔不动声色站在殿内,她瞧着一眼,心虚道:“姑母是何意?”
她问的是刘谨行之事。祸事是她引起的,又假意来问,元乔不想理会,抬眸欲讽刺几句,却见她脸色差得很,暑热还未曾好?
按理过了几日,来行宫避暑,不该还是这般虚弱之色。
元乔思忖一番,不能再□□帝,就认真解释道:“刘家之财,来自何处?”
刘谨行仗着太后,又自认是皇帝舅父,行事不举,贪污受贿,不计其数。元莞坦诚道:“贪。”
“带罪赴任,却又携带多数金银,是谁之过?”元乔又道。
元莞沉默下来,半懂她之意了,当事情暴露于人前时,金银一物令人眼前一亮,就将凶手是谁而遗忘了。且刘谨行自己带着金银,是他自己的错,又被盗匪知晓,还是他的错。
她想了想,问元乔:“太后不会相信。”
“她信与不信,与臣无关,此事臣未曾沾手,御史台去查去访,证据确凿,金银是真,无可辩驳。”元乔不在意道。
元莞沉默下来,认真思考她的话,太后久居深宫,就算她不信,也没有办法,刘家贪污是真,她叹息道:“姑母不觉得荒唐?”
“城外杀死刘大人,皇城司牵扯其中,难道不荒唐?”元乔笑了一下,眼中却是冰冷。
元莞不说话了,眼下的局势正朝着她的方向去发展,元乔要抹黑刘谨行的死,令太后生厌,正是她之前所想。
鹬蚌相争,她这个渔翁等着得利便是。她摆摆手,示意元乔退下。
小皇帝气色很差,一番话说下来,就连唇色也是白的。元乔盯着她几眼,想起前几日的事来,趋步近前,在小皇帝未曾反应过来,先伸手触探她的额头。
元莞被她这么一碰,神色呆了下来,半晌不得语。
元乔却是皱眉,小皇帝有些发热了,再低眸就见她怔怔看着自己,许是病傻了,竟不晓得说话。
“陛下病了,臣让人去请太医。”
“不用。”元莞回神忙拦住她,站起身来,强装出几分冷硬来,“朕无碍,要太医做甚。”
小皇帝欲以言语恐,强硬之势,分毫不让地与元乔对视,好似在怪她多管闲事。
若是往常,元乔必然被气走了,可福宁殿几日独处后,她觉得小皇帝就是一胡搅蛮缠的孩子,并无太坏的心思,看着懂事,其实骨子里叛逆得很。
她不走,反无奈望着剑拔弩张的人:“陛下为何讳疾忌医,难不成有什么难言之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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