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厢有点挤。虞楚越在看到他对面坐着人，全身紧绷。
他很快平静下来。
这个与他看上去差不多大的女孩还熟睡着，脑袋歪在一侧，眉毛皱在一起，似乎正做噩梦。
虞楚越不玩换装游戏，但他对面前这张脸有印象。
温迪，5年前换装手游《温迪的衣橱》女主角。
虞楚越挪到一边，与温迪保持距离。
此刻，温迪正巧从睡梦中惊醒。
是被脑内提示音惊醒的。
【恭喜两位进入换装游戏预选赛场，本次“英雄计划”游戏主题为恐怖逃生。】
温迪没反应过来，一股稀疏的冷风夹着雨丝从窗缝吹进来，帘子陡然鼓了几下。
她以为闹了鬼，吓得一阵哆嗦，看着窗帘布眼神发直。
虞楚越：“你好。”
温迪缓过神，方才看到一位贵族‘少女’坐在他跟前。
少女面色沉静，五官深刻艳丽，金发及肩，裙摆上绣着银蔷薇，宛若悬在欧洲宫廷墙壁的油画。
好漂亮的女孩子！
温迪不禁暗叹。
她正要张口，虞楚越比了个噤声的手势，敲敲耳朵，示意温迪仔细听。
【本次英雄计划主题直播游戏由洛夫公司赞助播出，预约直播观众已达30亿。】
【预选赛场不直播，请玩家努力探索哟！过关后将作为正式英雄与其他赛区玩家混合组队，过关斩将的最终胜者将获得由3Dmillion打造的碳基建模躯体、意识传输技术以及联合政府通行证……相信各位能理解这项奖品含义所在。】
【十分钟后在各副本内通过语音发布任务。祝各位玩家游戏愉快。】
虞楚越往暗袋里摸索。
有个冷硬坚实的东西磕到了他腿侧。他在衣袋里摸出那枚化妆镜。
镜子上的鸡崽瞪着双豆豆眼。很蠢萌。
镜子能跟着他到这个世界来，肯定不是正常的东西。
虞楚越按下中间的推钮，小圆镜弹起，晦暗的车厢内，一圈光屏浮现在他眼前。
【角色信息一览】
【姓名】楚月
【等级】lv1卖火柴的小女孩（收集度≤5）
【评语】衣衫褴褛的小可怜，赶紧找件衣服穿吧！
【称号能力】取暖：点燃火柴时可产生5秒钟10m直径的幻觉空间聊以慰藉
【佩戴部件】伯爵女·卢娜
【部件技能】lv.1二流画技
虞楚越在心里理清他来到此地的前因后果。
克里斯抓住他后，便把他扔到这个世界里。于是他重新被迫穿上裙子做游戏博主，替克里斯公司做苦工。
镜子大概也是他公司的手笔。
算盘打得真美。
“您……您好……”
虞楚越收起镜子，目光落在温迪脸上。
有惊慌，却没有怀疑。对方并没有看到他的光屏。
马车轮毂压到一块巨大的海岩，正上方的油灯被震得猛晃。
温迪被这锐利的目光瞥过，脑子砰的一响，背后发凉。
她感觉自己被匍匐在草丛后边的狼盯上了。
很快，明艳少女舒缓了眉梢。温迪的错觉荡然无存。
“你叫温迪，我知道。”虞楚越温和地伸出手，“我的名字是楚月，来自一款换装游戏。很荣幸与你成为队友。”
幸好虞楚越在夏威夷学过一点伪音。
否则温迪一听就能发现坐在她跟前的是个大雕萌妹。
温迪懵懂地握住他的手。
他宛如泉水般的嗓音酷似海妖，极富欺诈性，她甚至连陌生人从何得知自己姓名的迷惑都飘到九霄云外。
“你知道这儿是哪里吗？”她的话语轻而胆怯，“还有，碳基生物躯体和意识上传技术是……”
温迪知道所谓奖品的含义。
所有虚拟偶像都知道。
——这是通往现实世界、成为一名合法人类公民的许可证！这是每个如劳改犯般终日工作的游戏社畜梦寐以求的无价之宝！
即使是在虚拟文化日益开放的今天，仍未有虚拟偶像获得这个殊荣。
和人类一样生活，简直是天方夜谭。
作为被馅饼砸中的小透明，她竟不知所措。
虞楚越：“简而言之，假如我们能够通过这个游戏，我们就可以成为人类世界的公民。”
温迪的眼里绽放出光芒。
随即，她又迟疑了，忐忑地问：“游戏？这是什么游戏？”
“刚才你没听清楚吗？”虞楚越笑起来，“是——恐——怖，啊。”
兀然，一道惊雷劈开被阴霾笼罩的天穹，倾盆大雨从天而降，烧焦的海鸥坠在马车前，无数海蟾蜍发出嘶叫。
马夫咒骂天气的吆喝传入车厢。马车停下来，脚步声自远而近。
“小姐们，发生什么事了？”
两人听到一个成年男性急促的声音。
那声音模糊在大雨里，仿佛雨中鬼魅。
紧接着，车厢门把突然被转开，一个黑影探进来。
温迪惊惶地捂住嘴，这才发现刚刚自己被响雷吓得尖叫。
好歹开门的是个有鼻子有眼的人。她暂且放下心来。
温迪是换装手游圈出了名的胆小鬼，连只蟑螂都不敢踩。
因这种性格，她很讨男性玩家的欢心，而性格刚强的女生则讨厌这个万事靠队友的柔弱白莲。
来询问情况的男人是他们的马夫。
虞楚越说：“无碍。还有多久才到？”
男人往门外一瞥：“快了，请二位再多等上几分钟。”
虞楚越颔首。马夫阖上门，催动马匹。
系统提示音姗姗来迟。
【下面公布事件背景。】
【你们是米勒伯爵的女儿。半个月前，王宫发出告示，将在未来的舞会上为储君甄选伴侣。伯爵夫妇在你们的身上寄予厚望，米勒夫人在普汀海岸买下一座住宅式城堡，命你们在此处进修绘画和礼仪，以图成为能与威尔雷特王国继承人并肩的贵族小姐。】
【主线任务发布：贵族的修养——得到储君的青睐，嫁给王子。】
马车缓缓停下，门帘被女仆的长杖撩开，一个绒面矮凳摆在车门口。
仆人撑着雨伞。温迪还缩在角落里，虞楚越搭着仆从的手，稳步走下马车。
阴影里的温迪盯着他的背影。
长腿，细腰，天鹅颈。
他偏首眺望时，下颌曼妙的线条宛若银钩，内敛却又锋利。
温迪还在出神时，那只修长纤白的手已伸到她跟前。
“来。”
温迪如梦方醒，她握住虞楚越的手，心里才有了些底。
这是一座位于海边悬崖的城堡，立体拱圈的大理石穹窿上是棱镜般的晶石尖顶，宛如山巅神庙的塔顶直指天穹，巴洛特式的浮雕中间镶嵌半圆形日冕钟。
虞楚越跟在佣人后边，沿着石子路走向城堡大门。
忽然，他听到低沉而古老的呻.吟。
他抢下一名男佣的灯，往声响处照去。
仿佛漫长的错觉，一抹水似的巨影，像是被光驱赶的蝠鲼，从城堡前漫长地拖曳到后边去了。
温迪被他挡着，没有看到那骇人的影子。
虞楚越问：“城堡后面是什么？”
“是悬崖。”佣人走到了檐下，收起伞，“小姐不用担心，半个月之前测绘师们来过，据说这座城堡还能用一百多年。”
“母亲怎么会找到这样的住处？”虞楚越一哂，“怪有趣的。”
虞楚越身后的温迪惊恐地看他一眼。
她一点都不觉得有趣！
佣人或许被他的话逗乐，笑了一声：“是无主的旧屋，夫人遣了工匠重新做过装潢。虽说偏僻了些，但风景很好，很适合两位小姐秋季写生。”
温迪勉强扯出一个笑容。
她只想回自己的游戏里工作，当个被公司压榨的社畜。
两人推门而入。
穿过回廊，大厅里亮着十几盏灯，地上铺着波斯地毯。
姿容雍丽的伯爵夫人拿着一卷账本，与管家低声交谈。
听见动静，夫人回过头。
“小公主，你俩可算来了。”
贵妇人慈爱地笑着，走上前，拥住他们。
“休息得好吗？”未等两人作答，她自顾自地抱怨起来，“我猜不好。我雇了附近马术最好的先生，这条路还是硌得我浑身酸。”
温迪蠕动嘴唇，欲言又止。
虽说她也对受众直播过角色扮演游戏，但怎么和恐怖游戏里的NPC对话，她还一知半解。
说到底，她是换装游戏的主角，又不是打恐怖解密的玩家！
夫人见温迪的神色，疑惑道：“温迪，怎么了？”
“……我没事！”
温迪因为太紧张破了个音，连忙捂嘴。
气氛僵住了。
虞楚越叹了口气。他队友似乎是个社交恐惧症。
看到妇人眉头越蹙越紧，温迪胆战心惊，示软似的唤了声“夫人”。
“你叫我夫人？！”米勒夫人厉声叫喊，“我说过了，要在舞会上得到殿下的青睐，靠你们连他脚趾都舔不上！”
温迪被唬了个半死，不知哪里点着了夫人的怒火，下意识缩到虞楚越身后。
虞楚越：“妈，温迪做了个噩梦，马夫先生听到她的尖叫，吓得把鞭子飞出去了。”
温迪转头看他，很震惊。
她不知道为什么虞楚越居然能那么快就入了戏。
这就是天赋异禀吗？
米勒夫人表情一滞，收起怒火，缓和声调：“抱歉，温迪。妈妈到了更年期，情绪不大好，希望你能体谅。你没生气吧？”
温迪急忙摇头。
更年期女士本就够可怕，更何况是在这种地方。
夫人对虞楚越说：“我从镇子那儿带了一些巴黎绿。托米，你搬行李时捎上去。”
她身旁，女佣的领班应一声。
虞楚越：“有老鼠？”
巴黎绿是流行于十九至二十世纪的老鼠药。
管家接口：“我也不是很清楚。女仆是上周就搬过来的，据她们所说，放在城堡外晾干的衣服总会被动物啃得零零碎碎。前天还丢了一件围裙。”
夫人还要与管家商议搬家事宜，让两人先去三楼看一看新卧室。
虞楚越走上楼梯，温迪跟在他身后。
这层楼梯似乎被海风浸得湿透了，踩上去黏黏腻腻。
虞楚越隐约听到一阵奇异的脚步。
接着，温迪停下了。
她问：“你有没有听见……”
虞楚越回身，疑惑地瞧她。
温迪打消脑子里的可怕想法，强笑：“是我多想了。”
两人的房间舒适宽敞，正对海岸有两人宽的玻璃镶嵌窗。
阴云密布的夜晚，窗帘滑得像鳊鱼。温迪将窗帘拉好，那些细枝的影子又吊在了帘布上。
趁女仆们帮忙整顿行李，虞楚越环顾四周，在靠近床底的墙面发现了一个黑点。
走近一看，原来是墙上的蛀洞。
温迪也看到这个洞，联想到管家说过的话，好似真的看见那些细小生物在柔软的地毯上跑动。
虞楚越指着洞：“这是？”
领班瞧了一眼，满脸奇怪：“怎么还会有老鼠洞？我早就报给管家先生让他派人填平了……”
“老鼠洞会这么小？”
虞楚越打断她，将小拇指插进入洞里，一丝缝都没漏下。
领班嘟囔：“可能是别的……”
虞楚越：“蛇吗？”
温迪吓得大叫起来。
虞楚越扫她一眼，用假指甲将与地面相抵的一处壁纸撕下。
更多密密麻麻黢黑之孔如昆虫般钻出来，灰败的墙像病人长满脓包的背。
温迪两眼一黑。
她不是密集恐惧症，但这些黑洞给人的视觉感觉已经足够震撼且惊悚。
虞楚越：“别慌张。或许只是一个像麦田怪圈的奇异现象。”
“麦田怪圈现在有解释吗？”
虞楚越想了想，耐心解释道：“极有可能是某个邪教的仪式后留下的残余产物。除此之外，杀人犯会利用这个传说掩埋尸体。其他的大抵只是跟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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