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贵族的修养】

    温迪被他一诓,抱住脑袋蹲下来:“……更恐怖了!”

    虞楚越不再玩笑,向门外喊:“托米——”

    他背后并非年长的女仆领班托米。

    而是一个身穿女仆装的黑眼珠姑娘。

    虞楚越:“托米去哪儿了?”

    “……我,我不知道,”黑眼睛犯了结巴,“我是米勒夫人新雇佣的女仆,她叫我来端盘子……”

    不知怎的,她讲得很吃力。

    女佣的音调极其怪异,像在念一首古老的曲子。可她看上去瘦小,却至少也有十五岁了。

    她双目无神盯着虞楚越,面色苍白,站在光影交接之处,好似栖息于堡中的吸血鬼。

    虞楚越将撕下来的壁纸握在手里揉成一团扔了,站起身,向她走近。

    黑眼睛退了几步,撞到管家身上。

    “我的女孩,看清点路!”

    “对不起……”她幽幽地道着歉。

    管家也感觉这个女佣不太靠谱,赶她下楼整理餐盘。

    虞楚越站在台阶上,凝望她的背影。

    管家上楼来请虞楚越与温迪四处逛逛。温迪问他找厕所,管家指了一个朝北的方向,叫仆人领着她去。

    虞楚越问管家:“您认识她?”

    “您指谁?”

    “黑眼珠的姑娘。”

    管家错愕:“她不是您带来的女佣?”

    虞楚越摇头。

    他往抽屉里翻找出一本泛黄的空笔记,再向管家借了一支炭笔,一边垂眸画着,一边笑道:“是我记错了。”

    【玩家使用技能[二流画技]】

    炭笔勾勒间,一张面孔跃然纸上。

    经过询问,虞楚越才知道城堡里的仆人只有从米勒伯爵领地拨过来的。

    普汀海岸本地,夫人并未招募仆役。

    但想得知这座城堡之所以如此诡异……以及那名少女的身份,他必须设法接触本地人。

    米勒伯爵一家的晚餐时间是七点整。

    虞楚越刚下楼梯,便又听见玻璃杯碎在地上。

    夫人在大呼小叫。

    “卢娜,把温迪看好了!”米勒夫人气急败坏,“作为你父亲的女儿,她怎能说出这种话!”

    温迪看到虞楚越下楼,像做错事的小孩,藏到他背后。

    虞楚越摸摸她的头,望向夫人。

    夫人叫唤:“她想搬回原来的家?我和你父亲花了那么多钱,替你请最好的老师,不是为了让你耍性子!”

    面对女人,温迪惊惶地扯他的袖口,哭诉着:“我在厕所也看到洞了,那绝对不是老鼠!”

    虞楚越立刻会意,她是在说那些藏在墙纸底下的黑圈圈。

    他压住温迪的肩头,暗示她稍安勿躁。

    伯爵在领地尚有事务需要处理,没有随母女三人搬过来。

    三人的晚餐很不愉快,夫人差点把银叉往温迪脸上丢过去。离开餐桌时,她命令温迪这几天不必出门,礼仪老师会来教导她成为合格的贵族。

    两人不想触夫人的霉头。虞楚越将温迪送回房间,请示夫人是否可以出去散散心。夫人让随行的女佣跟他一同去,顺便带上伞。

    淑女必须打伞。夫人这样说。

    雨已停歇,夜雾吞没一切。虞楚越沿着来时的路走。

    小径两旁,树干高大得诡异。从油亮的叶片上垂下液滴,恰如庞然巨怪口中的唾液。

    海岸的一切被赋予了一种油画的阴柔之美,让虞楚越想起邓萨尼勋爵的奇幻故事。

    盲目的恶灵从月色下走来,以嬉笑的语言探讨生死。古堡深处、在小径的尽头,总有一束腥红的目光等待来者。

    虞楚越旁敲侧击地询问女佣。这位高大壮妇女是夫人的心腹,肯定知道许多。

    回答却让他失望。

    附近一带确实流传着恐吓小孩的流言,譬如叼小孩的黑猫、无眼老妇……

    虞楚越不想要烂俗鬼故事。

    说是散步,女佣是米勒夫人的眼睛,夫人不会允许虞楚越主动和外乡的陌生人交谈。

    他得想个法子。

    正沉思间,骤然,一只漆黑的手从雾里伸出,抓住他的胳膊往后拽。

    那手的力量相当厉害。虞楚越立刻攥住女仆的手腕。女仆察觉到异样,和虞楚越扯住那只手。

    来者被他们一拉,摔了个狗啃泥。

    比起身强力壮的女仆,这人力气不太够看。

    他栽倒在地,抬起头。

    女仆将煤油灯往人影脸上一照,嘴里蹦出惊诧的咒骂。

    这是个瘦小得仿佛枯木的中年人,胡茬在脸上疯长,许多蚂蚁爬过黑糊糊的眉间。

    他喊着“回来”,往虞楚越蠕动过来。女仆赶紧将主人扯远,拦在他跟前,急促地发出“去、去”的驱赶声。

    男人却仍像只癞皮狗似的朝两人爬过来。

    女仆又惊又怒,差点拿脚踹他的脸。虞楚越拦住她。

    男人神经质地呼道:“潘妮,潘妮……”

    女仆担心他摸到主人金丝裙摆,摁住他的手。男人似乎没有痛觉,依旧朝虞楚越叫着“潘妮”。

    虞楚越问:“潘妮是什么人?”

    男子撑着眼皮,淤泥像泥鳅般从皱纹里滑下来。

    他冲虞楚越张开嘴,吹了口气。煤油灯陡然灭了,几人视野一黑。

    不知哪儿传来尖锐的笑。

    虞楚越拎住女仆的袖子往后一扯。

    漆黑中,男人的形体鼓胀起来,一跃而起,扑过女仆站过的地方。

    油灯一闪,虞楚越看到那人嘴巴裂到脑袋后边。

    随即,光线又暗下去。

    他收起洋伞,往背后一劈,那人将腰部扭曲成奇异的形状躲过攻击,癫狂笑着,逃远了。

    煤油灯重新亮起,小径平静如初,唯有灯花嘶哑地叫着。

    浓雾被笑的回声掀开一角,浮现出天际边的萧条暗影。它怒指天穹,伫立在壮阔无垠的夜色中,震慑渺小的群星。

    虞楚越盯着它看了许久,发现那是建筑物顶的十字架。

    这里会有教堂?

    他正要去一探究竟,女仆抓住了他。

    女仆吓傻了。

    她能用鞋拔子打老鼠,不代表她不害怕这种玩意儿。

    当下的年代,非人动物的恐怖怪谈可不少。

    “我听说这一带曾经流传过一种怪病,会把人变成怪物……”

    恐惧已使女仆忘记她家娇弱的大小姐如何杀气森森地将怪人吓退。

    她敦促虞楚越回城堡,时间不早了。

    见状,虞楚越以手捂着胸膛,脸上露着淡淡的淑女的心有余悸。

    这个中年人嘴里大概藏着情报,可惜能把他留下来。

    女仆在他耳边催促个不停,他慢悠悠转了半圈,往回路走。

    正要走时,他眼前一亮。

    透过远处忽闪的微光,田野里有什么动了一下。

    是人。

    不是方才的怪人。

    虞楚越与随行女佣走在一条极高的埂上,梗子下是种着耐盐作物的田野。

    冬寒菜采收是在秋季,这时还在劳作的却不多见。

    通宵赶工。这是个写程序的好苗子。

    虞楚越把伞往田野间一扔。洋伞仿佛花束般坠下去。

    他脸上的表情快速切换成淡淡的错愕与愧疚。

    女仆走在他后边,以为主人失手掉了伞,将灯留给虞楚越,提着肥大的裙子,骂骂咧咧地往田下爬。

    天色太暗,虞楚越本怀疑自己看错了,不过他很快打消疑虑。

    远方,那团黑色正向他涌动而来。

    他听见了声响。

    一阵细小的风从他脚边掠过。矫健的青年攀上田埂。

    远处尚看不清楚,当青年在田埂边缘缓缓站起,虞楚越才看到来者被无数星光描摹的修长影子。

    虞楚越得仰着头才能望见来者的容貌。他本是175的个头,伪装成女性后算得上极高挑的存在。温迪会下意识依赖他,其中也有身高的原因。

    可他面前的人,至少也要往190以上了。

    青年将伞交给他。虞楚越将灯提到与眼齐平的位置。

    “谢谢您。”虞楚越探究地打量他,“方才风大,我抓不住它。”

    这人有双冰蓝色的眼睛,与他四目相望的一刹那,聂楚蓦然想起曾在现实见到的连绵不绝的雪山。

    瑰美、苍白,却处处裹藏使人命丧黄泉的陷阱。

    青年往他怀里的伞一瞥,意味深长道:“收起来的伞也能被风吹跑,我倒是头一次见。”

    虞楚越面不改色:“您得知道,凭城里人的力气,我站在这儿说话都有些吃力。”

    青年嘴角微弯,望向身后。

    女仆还在田野里折腾。晚上九点对夜盲症患者可不算友好。

    他问:“您不喊她?”

    虞楚越脸不红心不跳:“她鞋子掉下去了。”

    那青年人闻言,又往田地间看了会儿,不置可否。

    “您知道沿着这条路走,有座上世纪遗留的城堡吗?”虞楚越将灯挪远,以防照到青年的眼睛,“我的名字是卢娜,米勒伯爵是我的父亲。我和母亲、妹妹不久前搬过来,如果您住在这一带,我们也算邻居。”

    暖色的灯光下,伯爵女儿的脸蛋青涩柔软。

    青年颔首:“我知道,前些日子您家的管事走访邻居,也拜访过我。”

    虞楚越等了半天,也没见他通报姓名,索性也不绕了,从包里取出一张画,递给他。

    “您对这位姑娘有没有印象?”

    出门前,虞楚越使用【伯爵女】的技能,凭印象在纸上速写了黑眼睛女仆的肖像。

    家里的仆人都是米勒伯爵的庄园过来的,对这一带一无所知,更不会知道那个“姑娘”究竟是谁。

    青年捏着画,观察片刻,温和地问:“您从哪儿得到了这个?”

    闻言,虞楚越两颊微绯,目光闪烁。

    青年一直盯着他看。

    虞楚越甩开一把折扇,挡住半张脸,轻声解释:“留在城堡的账簿里夹着这张画,我母亲担心是哪个小伙子丢失的宝物,差我来附近问一问。”

    青年仍沉默着。

    虞楚越怀疑自己作为换装游戏NPC的魅力下降了。

    对方看他的目光并不像在注视羞怯的少女,而是一只顽劣的猴子。

    他以为对方要调头走人了,青年才开口:“是五年前搬来这里的乔布诺商人的女儿。”

    虞楚越聚精会神地听着。

    青年继续说:“商人买下过那座城堡,半年后,他心爱的女儿失踪了。他找了很久,散尽家产,但杳无音讯。后来,他把城堡卖了,不知去了哪里。”

    虞楚越沉思片刻,问:“他的女儿叫潘妮?”

    “不。不过,”青年短促地笑了声,话锋一转,“这张画,倒不像五年前的手笔。您的手很漂亮,米勒小姐,‘它们像艺术家的手——’”

    虞楚越心头一跳。

    他对绘画可没什么研究。泛黄的纸张和模糊的笔迹会显得年代久远,于是他如此做旧了自己的画。

    然而时间仓促,哪里管得上那么多。

    “也许是您眼力不好。”他抢过画,优优雅雅地叠好,放回包里,神情傲慢自大,“在这一点上,我大概比您更有发言权。”

    说完,不等青年多做反应。他举起煤油灯,高喊女仆的名字。

    摸黑找伞的女仆好容易直起腰来,扭头一看,才发现她尊贵的小姐居然和一个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臭小子站在一起,登时一个机灵,喊打喊杀地冲回来。

    青年意外地扫他一眼,可能是被女仆的气势震慑,在女仆赶到之前便翻回了田野。

    虞楚越往青年逃窜的地方瞧了瞧,脚下一滑,嘭的一声摔倒在地。

    他迅速扯下项链,将其埋进土里。

    随即,他对迟来的女佣哭诉:“这里的乡下佬真是精明。他借还伞的名头接近我,却把我的珍珠项链抢走了!”

    女佣一听,登时破口大骂殖民地穷鬼老奸巨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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