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平公主和庆元帝是同父异母的亲兄妹。
闵劭觉得自己的想法有点荒唐。
可是皇室中又有什么事不会发生呢?
庆元帝的出身本身便是一桩荒唐的事。
本朝没有皇帝死妃子殉葬的制度, 所以那些无子又无权势的妃嫔在皇帝死后都会被统一安排进冷宫。
冷宫难捱, 尤其是冬天, 身娇体弱的妃子们喝不上热水,吃不上热饭, 更不必说生病会有太医过来, 每年这些妃子便会死几个。
庆元帝的母妃也是其中的一个,只是她在家不受宠, 身体比起一般贵女要好的多,加上年纪小最后一群人竟只剩了她一个。
也正是因为此, 皇帝喝醉酒误入冷宫幸了她的事根本就没人知道, 要不是最后她怀孕了宫人想往她头上按私通的名义,她说出了这件事, 恐怕庆元帝连一个皇子的身份都得不到。
但也仅仅是得到了皇子的身份而已, 他的母妃身份特殊,他也一直和母妃一起在冷宫生活, 没人过问, 甚至备受欺凌, 直到他最后横空出世以血腥手段夺位还有许多人反应不过来。
有些人甚至都忘了皇宫之内还有这样一个皇子。
庆元帝几乎屠尽了所有兄弟姐妹, 唯独清平公主备受圣恩, 据说是在冷宫时曾关照过庆元帝。
其中的细节无从得知, 甚至这一段往事也随着庆元帝即位后励精图治,渐渐让人淡忘了他曾经狠厉的手段和尴尬的身份。
想到这些如今已经让人讳莫如深的事,闵劭陷入了沉思。
他重新看了一眼毓宁的相貌。
闵劭没有见过清平公主,但按大家的反应来看, 毓宁长得至少是有七八分像清平公主的,清平公主与庆元帝本就是兄妹,何况又用外甥肖舅的说法,所以根本没有人在意过毓宁郡主会不会长得和庆元帝相像。
闵劭看着毓宁眉眼间似乎依稀真的能看出一点庆元帝的影子,心里沉了一下。
若如此毓宁会怎么想?她能接受吗,她会不会伤心。
毓宁迎上闵劭的视线,眨着眼睛看着他,“闵劭?”
她喊了一声又看了一眼老族长。
毓宁是个很待得住的人,她也能分得清闵劭什么时候在忙,什么时候有空,她知道闵劭现在是在办什么事,所以一直没有说话。
此时见他一直盯着自己看,毓宁神色有些困惑,她喊了一声之后又摸了摸自己的脸,问,“怎么了?”
想了想,她又歪了一下头问,“要我帮忙吗?”
虽然毓宁不知道自己能帮什么忙,但只要闵劭需要,她都愿意帮他的,谁叫他是自己的仪宾呢,自己要好好保护他。
毓宁看着闵劭,神色很认真。
闵劭摇了摇头,又摸了一下她的头发道,“没事,就是突然想看看你。”
“???”
毓宁一脸疑问。
她歪着脑袋想了一会儿也抬起头盯着闵劭看,“那我也看看你。”
“好,毓宁想看多久就看多久。”闵劭轻笑了一下。
不,这件事没必要也不能让毓宁知道,闵劭在心里下了决定。
他重新看向老族长,“这件事还有多少人知道?”
族中上了年纪的或者有点头脑的都能猜出当年之事一定有什么蹊跷,只是调查却是老族长暗中进行的,所以知道的人并不多,除老族长外如今更是都死了,和老族长一起被救下的那几位知道一些,比如驸马得罪了人,但更多更深层的却不知道了。
老族长不知道郡主身份蹊跷,因此不会朝着闵劭想的那个方向猜测,他见闵劭神情严肃,只以为是因为这事涉及到了当朝皇帝,他立马道,“没有别人知道了。”
说完他又重复了一遍,“这些都是一人的片面之词,我们并没有完全相信。”
所以也不存在怨恨庆元帝或者什么的,他只希望借此能撇清危险。
闵劭点了一下头,“这件事到此为止,以后你们便当什么都没发生过。”
“可是我们的安全……”老族长迫不及待的追问。
闵劭皱了一下眉。
他刚派人去调查不久,就有人去灭门,这时机还有这手段倒更像是与金陵刺杀他们的人有所联系似的。
闵劭问,“你们为何要举家连夜搬走?”
老族长说是族长,其实经过驸马一事后他们这一脉剩下的人也不过是大户人家一大家子的人口罢了,所以与其说是举族搬迁倒不如说是举家搬迁。
老族长听到闵劭这个问题,先是一愣,随即看着闵劭便有些支支吾吾,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他们不算是大家族,老族长平时行事更是个谨小慎微的人,不然当年也不至于稍稍察觉点危险便立即搬离金陵,这次也是如此,突然有人来调查当年之事,他们也是觉察到了危险,稍微商量之后便也做出了和当年一样的决定。
当年因为及时搬走他们得以保全,这给了他们成功的经验。
闵劭看老族长这模样,直接指明道,“有没有人故意引导你们?”
盗匪把时间寻得这样准,显然是事先便得到了消息,不是他们有眼线,就是搬迁这事本身就在他们的计划之内。
老族长被闵劭这一说,顿时更愣了。
有人引导?
他们只是遵循当年的成功经验而已。
不对!
老族长忽然想起大家一开始并没有想着搬迁的,毕竟事情都已经过去了这么多年,这次来的人看起来也不十分凶煞,大家并不想再次流离失所,后来似乎是有人提起了驸马亲近的亲眷如今一个都没了,也不知最后一个人是什么时候没的,然后大家才渐渐恐慌起来,最后有人提起了搬迁的事。
提起这些事的是谁?
老族长突然觉得自己对当时的人面目已经模糊了,不过不管是谁应该也在那些盗匪的刀剑下去了吧。
闵劭看见老族长的神色,提醒道,“那人极有可能是和盗匪勾结的,现在也有可能就和那群盗匪在一起。”
那岂不是意味着还有可能追过来把他们灭口?
老族长顿时慌了,“当时确实有人提醒了我们当年的事。”
他一五一十的把当时他们商讨搬迁之事说了。
越说他越是发现了这件事的不对劲之处,说到最后他看着闵劭道,“是不是那人就是刻意想把我们灭口?”
说完这句他身上的汗毛立了起来,对着闵劭又一次重复道,“仪宾,那我们的安全。”
如今只剩下他们这几个人还活着了。
闵劭倒也不卸磨杀驴,他更想放线钓鱼,他对老族长说道,“你们就住在这里不要离开。”
“那仪宾?”老族长追问。
闵劭道,“我和郡主会在这里住一段时间。”
说好了是陪毓宁出来放松心情的,哪怕不至于直接住到生产,但住个几个月是肯定的。
何况太医特意寄信到金陵,闵劭只要一想到前世太子对毓宁最后做的事便不吝于用最大的恶意去揣测太子的用意。
金陵是太子势力发展最好的地方,哪怕闵劭再有把握不会再让毓宁出事,他也不愿意让毓宁处于危险的环境中。
“住一段时间?”毓宁听到闵劭提到自己终于再一次出声。
“是,住一段时间。”闵劭道,“毓宁想在这里住一段时间吗?或者毓宁还想去别的地方?”
毓宁点头道,“住,不走。”
对于连郡主府都很少出的毓宁来说,换个地方就够她新鲜很久了,她并不需要经常换地方。
闵劭观察了一下毓宁的神色,见她确实喜欢这里,便道,“好,毓宁想住多久就住多久。”
毓宁抿嘴笑着,眼睛都弯了起来。
她觉得成亲确实是一件不算坏的事,仪宾对她很好,和仪宾成亲后,她觉得自己开心的事情都变多了,现在她还多了一个小宝宝。
毓宁笑着手轻轻放在自己肚子上揉了揉。
老族长听到毓宁和闵劭的对话,终于安下心来。
他敏锐的注意到毓宁的动作连忙关切的问道,“郡主怎么了,是肚子不舒服吗?”
他一点都不知道毓宁已经怀孕了的事。
毓宁摇头,她往闵劭的身边靠了靠,又看了闵劭一眼,仿佛从他身上找到了勇气似的,这才转过头低声跟老族长解释道,“肚子里有宝宝了。”
这原本该是一件很开心的事,哪怕是随便换一个陌生人,毓宁都会一脸开心的告诉他这件事,可是对眼前的老人家她却做不到开心。
她已经从闵劭和老族长的对话中听出了老族长和驸马是有关系的。
毓宁在驸马身边生活的那段时间年纪很小,这么多年过去,当年的记忆早就模糊了,唯独对驸马的恐惧一直留了下来,而且她心里也认定了驸马是个坏蛋,所以和坏蛋有关系的人她既有些害怕又有些不喜欢。
毓宁知道随随便便不喜欢别人不好,所以她控制着自己没有特别表现出来。
但毓宁不知道的是她原本就是个不会隐藏自己情绪的人,加上老族长活了这么多年,他很轻易的察觉了郡主对他的冷淡。
想到驸马有可能对郡主做的事,老族长一时之间竟也不知道可以说些什么缓解一下。
想了想,他只能有些干的说道,“恭喜郡主,恭喜驸马。”
这话毓宁最近听的有点多,她看了老族长一眼,唇角抿出一个笑来,轻声回道,“谢谢。”
气氛一时之间便陷入了沉默。
老族长张了张嘴,想解释一下当年的事,可他既不能确定当年发生了什么,又并非当事人,根本就无从解释,最后他只是低声说道,“驸马的事我们并不清楚。”
毓宁抿紧了唇,没有说话。
闵劭见状,直接牵起毓宁的手道,“我们走吧,毓宁还想吃昨天那些东西吗?”
毓宁这模样让闵劭恨不得将驸马的尸体拖出来鞭尸。
毓宁当时多大?
三岁?四岁?
自己捧在手心里都嫌不够的人竟然会被人虐待。
闵劭一想到这个,眼里的杀气几乎都要溢出来。
无论当年事情到底如何,毓宁不过是个或许连路都走不稳的孩子,他们怎么能把事情报复在毓宁的身上?
闵劭的手不自觉用了点力。
“疼,闵劭,疼。”毓宁声音低低的喊着闵劭,挣扎着想把自己的手从他手里抽出来。
闵劭回过神来,低头就看见了毓宁有些发红的手。
是自己做的?
闵劭两只手捧住毓宁那只被他握的发红的手,放进手心轻轻揉搓着,向毓宁道歉道,“对不起,是我不好,是我弄疼毓宁了。”
毓宁摇摇头,想说没事,可心里却不自觉的升起一阵又一阵的委屈。
怀孕后毓宁情绪变得敏感了许多,平时闵劭都事事顺着她,哄着她倒也不太明显,可是现在她刚刚见到了坏蛋驸马的亲戚,闵劭又莫名其妙的把她弄疼了,被闵劭这么一哄她立刻就控制不住吧嗒吧嗒的掉起眼泪来。
一滴泪顺着毓宁的脸颊刚好掉到闵劭的手上。
一瞬间,闵劭仿佛被烫到了一样,不知是手,仿佛心也被烫了一下。
他伸出手有些慌乱的给毓宁擦眼泪,“怎么了,都是劭哥哥不好,毓宁不哭。”
毓宁的眼泪把闵劭心疼坏了,看着毓宁眼眶红红的样子,闵劭不自觉的还带出了上一世的称呼。
这个称呼他曾在毓宁面前提过,不过毓宁没有在意,闵劭也没有再说过。
毓宁再次听到这个称呼,一边眼泪吧嗒吧嗒掉个不停,一边又泪眼朦胧的看着闵劭问道,“劭哥哥?”
为什么要叫哥哥,不是仪宾吗?
闵劭一边给毓宁擦着眼泪一边不甚在意的说道,“毓宁喜欢叫什么就叫什么。”
毓宁却突然有了一种追究到底的好奇,她问,“你喜欢我叫你劭哥哥?”
闵劭对称呼没什么太大的感触,也忘了上辈子毓宁到底是因为什么契机会这样叫他了,只是毓宁这样叫他的时候整个人都看起来软软乖乖的,也会让闵劭的心软成了一片,可是这辈子不这样叫也好,这样正好彻底让他明白两辈子已经不一样了,这一次他可以一直和毓宁在一起,不必再像前世那样绝望的守着她的尸体。
闵劭摇了摇头,他看着毓宁,十分认真的说道,“不如毓宁以后叫我相公吧。”
还有什么比这个更亲近更让人心头一动的呢?
毓宁瞪大了眼睛,被闵劭这话都弄的忘记哭了。
“相公?”她重复。
“嗯,”闵劭看着毓宁的眼睛,像是在诉说某种誓言似的,低声叫道,“娘子。”
这是民间百姓嘴寻常的称呼,却也是最能表达彼此都是属于对方的称呼。
毓宁并不懂这些,可是她被闵劭的眼神看的忍不住红了脸。
她看着闵劭认真的神色,也跟着看着他重新认真叫了一声,“相公。”
叫完她又不自觉的害羞低下了头,耳尖也悄悄的变红了。
闵劭看着毓宁留给自己的发顶,眼里漫上的既是柔情也是执念。
他悄悄撬开毓宁的手指,和她十指交握在了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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