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克斯是一座与米兰完全不一样的小镇。它安静、潮湿,被一片浓郁到不知尽头的古老森林所包围,穿过层层在阳光下闪烁着轻盈光芒的雾气,仿佛与世隔绝。
我走在去福克斯中学的路上,鞋底踩在落在地上的树叶,发出了沉闷的嘎吱声。
这里太湿润了。
我伸手摸了摸头发,果不其然,被空气中的水分浸润了,变得潮湿起来。
但我并不厌恶这种感觉。
因为我喜欢一切美的事物——一切美。
无论是米兰盛夏时怒放到接近生死边缘的玫瑰,还是福克斯阴森浓绿的高大乔木。只要它是美的,我就会爱上它。
所以尽管黏糊糊的很难受,但我还是喜欢它的。
我有一种天赋,我很擅长将美丽保存在脑海中,并且将它呈现出来。
我喜欢这个天赋,但它偶尔也会给我带来不少麻烦。因为我经常会沉溺于那些美丽的事物之中,而忘记了自己身处何地。
现在,我应该是去我的新学校报道——而不是在这条靠近森林边缘的路上流连忘返。
黛米知道我的小癖好,所以我出门前她特地叮嘱了我无数遍。
叹了一口气,我抽了抽快要从肩膀上掉下来的书包带,加快了步伐。
薇奥莱特·科尔索,这是我的名字。
我在纽约出生,然后十一岁跟着黛米和罗密欧——我的父母举家搬到了意大利的米兰、罗密欧的故乡。去年罗密欧和黛米离了婚,今年黛米就带着我来到了位于美国东海岸的这座名为“福克斯”的小镇定居。
她厌倦了纽约的繁华与冷漠,决定在这个社会成员几乎固化了的美国小镇过她的下半辈子,顺带捎上我。
说实话,我一点也不想离开米兰这座阳光明媚的美丽城市,而且我爱罗密欧、罗密欧也爱我。但面对黛米心碎欲绝的表情,我只好收拾行李跟着她回到了美国。
在意大利生活了六年,我以为自己不会讲美式英语了——毕竟即使是在家,我和黛米都是用意大利语沟通的。
但当班纳先生让我自我介绍一下的时候,我刚说完自己的名字,猛地发现从自己嘴里面吐出来的是最纯正的美式英语。
plus,上东区口音。
那种矜贵而又甜腻的腔调让所有人看我的眼神都变了。
我假装自己没有注意到这一变化,继续进行无聊而又毫无意义的自我介绍。
班纳先生让我坐到一个名叫碧昂卡的棕发女孩旁边,我走过去,友善地对她微微一笑,然后坐了下来。
她看着我的眼神让我怀疑我是不是突然变成了一只怪兽。
或者是其他虚构的东西。
我从书包里拿出书,试图让自己忽略周围人好奇的目光。
感谢清晨的福克斯的森林,它是那么的茂盛那么的生机勃勃,我的大脑瞬间回忆起了它的样子。
无边无际的深绿色……露珠从叶片滑落坠到泥土里的声音……偶尔传来的鸟叫声……还有若有若无的溪水淙淙的声音。
我好像回到了那片森林里,站在某株高大的松树下,抚摸着它凹凸不平的树干,感受着葱茏的树木身体里勃发的生机。
我向来很擅长一边走神一边表现得很专注,一节文学课过去了,班纳先生没有发现我的任何异样——可能他还会以为我是个认真学习的好女孩儿。
突然有人叫了一声我的名字,把我从福克斯的森林中抽离出来,我茫然地看向声源。
是碧昂卡——我的新同学。
至少有四个人围在我的桌边,打量着我,眼神友善而好奇。
“你之前在意大利的哪里,科尔索?”有个黑皮肤的女孩儿问道,她看起来很健美,跟我是截然相反的类型。
“米兰,我父亲在那里。”我眨了眨眼,说。
“但是你说话的口音跟《绯闻女孩》里的赛琳娜一模一样——你是看那个学的英语吗?”碧昂卡插话道。
我: “实际上,我出生在曼哈顿,我十一岁才离开了那儿。”
所有人都露出一种艳羡的表情。
“酷!”一个男孩咧嘴一笑,看着我的神情有些做作,“那你为什么要来福克斯呢——你知道,这可是个连麦当劳都没有的破地方!而纽约、米兰都是大都市!”
听到他的话,我的眼前突然浮现出了黛米的笑脸。
“因为我的母亲很喜欢这里,然后我们就来了。”我微笑起来,语气变得柔和,“而且我觉得这里很漂亮。”
他们看着我的眼神更友善了。
我很擅长和人打交道——应该说,我有某种能让所有人都愿意和我好好相处的能力。我在小学二年级的时候发现几乎没有人会拒绝我的要求、不、甚至连建议都没有人会拒绝。而且似乎所有人、不论是尖酸刻薄的人还是冷漠无情的人,在面对我的时候,态度都会变得柔和得不可思议,就像我是他们的亲密朋友一样。
罗密欧经常称我为“上帝的宠儿”,well,虽然有些夸张,但有时候我的确也会这么想。
比如现在。
我只用了十五分钟就让所有凑到我旁边的人对我的态度变得亲热而友好。
真是不可思议。
有一个名叫“杰西卡”的姑娘甚至一脸惊叹地看着我,语气真挚地说:“你长得真漂亮,科尔索。”
“我觉得你比卡伦家的人还好看——他们太完美了,像假人似的。而你不一样,科尔索,你真的很漂亮。”
我愣了一下,连忙向她表示谢意。
“卡伦……?”我注意到她刚才提到的人名,有些好奇地看着杰西卡,“原谅我——他们是谁?”
所有人的脸上突然露出了神秘的微笑。
“你今天中午会见到他们的!”碧昂卡的声音因为激动而变得尖细起来,“你看到他们就会知道他们是谁了!”
看着所有人神秘兮兮的样子,我很识趣地闭上了嘴,没有再追问下去。
一看到就会知道是谁的卡伦家的人……完美得像假人……well,看来这个小镇可能不会像它表面那么平凡。
午饭时间,杰西卡、碧昂卡和一个叫做迈克的男孩把我拉过去坐在了一个桌上。
我只拿了一个苹果还有一瓶苏打水。
说实话,我对食堂里的东西都毫无任何好感——有十七年的美食经历在提醒你的味蕾别吃劣质食品,你是绝不可能咽得下速冻披萨的。
慢慢地咬着苹果,我听着杰西卡和碧昂卡在热烈地讨论卡伦家的人。
似乎他们没有缺陷,学习运动统统擅长,而且每一个都漂亮得不可思议。
当她们提起“卡莱尔·卡伦”这个名字的时候,我突然想起了刚搬来福克斯时,黛米所打听的、这个镇上的体面人们里,似乎就有一个叫做“卡莱尔·卡伦”的,是个优秀的外科医生。
我咽下一口脆而不甜的苹果,决定还是不想这个卡伦家的事情了。
我可以回忆一下昨晚开着我那辆小玛莎拉蒂行驶在天使港到福克斯的公路上时,所看到的夜中的森林。
夜空像一幕绸缎,洒满了熠熠生辉的钻石——星辰。星辰之光从天上一泻而下,流淌在草丛中、树叶中、枝桠中,把目光所及的每一寸森林照耀得如同梦境。
我的车上播放的音乐是Nat King-Cole的老歌。在爵士乐的伴奏下,那种混合着靛蓝与深绿的色彩,配上淡金色的光泽,产生了一种令人潸然泪下的伟大美感。
它是何等的美丽啊!
为了多享受一会夜中森林的美景,我故意放慢了车速。所幸当时公路上车辆很少,不然作为一辆玛莎拉蒂,我的宝贝的脸可丢大了。
想到这儿,我忍不住愉快地翘起了唇角。
然而杰西卡却像是见到真的圣诞老人一样,倏地发出了一声尖叫(说是尖叫有些过分,可是真的非常刺耳)。
“他们来了!”她抑制住音量,但其中的激动与紧张之情饱满得令人难忘。
我顺着她的视线转头,只见五个非常非常非常美丽的年轻人走了进来。
三个男孩,两个女孩。他们体型发色不一,但都拥有一张令上帝都会叹息的美丽面孔。
而且五个人都意外的苍白,在这个不见天日的多雨小镇里,他们的肤色也绝对算得上顶白的了。但是那种苍白有些令人不安——
那是只有重病患者才会有的颜色,可这五个美丽的年轻人居然都是这样的肤色。
我眨了眨眼,与其中一个黑色短发的女孩的目光不期而遇。
她可真美。我对她礼貌地笑了笑。看起来像是林中精灵、或者是湖中仙女之类的生物,而不是人类。
而不是人类……?
这个念头使我一惊。
的确,这五个来自卡伦家的年轻人正如杰西卡所说的一样:“完美得像假人”。他们太漂亮了、已经达到人类所不能比拟的程度。
我曾经跟着罗密欧、看他为意大利的《Vogue》拍过许多组大片,也算是见过不少名声赫赫的超模。但那些来自欧洲、南美、亚洲的漂亮人儿们,在这五个年轻人面前显得像是人类对上帝的杰作的粗劣仿造。
我知道这么说有些过分,但事实如此。
突然,那三个男孩中最漂亮的那个古铜色头发的瘦高个看向了我,一双漆黑如夜的眼睛里充满了猛兽般的敌意。
我不动声色地皱了皱眉,朝他微微颔首。
可能是我想太多了……毕竟超模也不全是最漂亮的。
地球上有七十亿人类,比她们漂亮的人不可能没有。
我收回了看向卡伦们的目光,再次拿起那个只咬了一口的苹果,有些勉强地再咬了一口。
真的很难吃。
“薇奥莱特——”杰西卡看着我,拖着声音喊了一声我的名字——她在半小时前就开始还叫我“薇奥莱特”了,带着碧昂卡和迈克一起这么叫我,“你对他们没有兴趣吗?”
我迟疑了片刻,没有摇头:“他们的确很美丽。”
听到我的话,碧昂卡像是谈到了自己最擅长的领域般的,兴致勃勃地自发地开始讲解起了这五个卡伦:“Well,薇奥莱特,那个金发美女叫罗莎莉·黑尔、金发男孩儿是她的弟弟,叫贾斯帕,好像和那个短发的姑娘——也就是爱丽丝·卡伦是一对。”
爱丽丝……这个名字很适合那个精灵一样的姑娘。我对碧昂卡微微一笑,她像是得到了鼓励似的更加亢奋了。
“噢,那个块头很大的黑发男孩是埃美特·卡伦,跟罗莎莉是一对。古铜色头发的是爱德华·卡伦——他们的弟弟,最小的一个。我觉得他也是最英俊的一个。”碧昂卡咯咯地笑了起来,如同她刚才讲了一个有趣的笑话,“当然啦,是跟他的兄弟相比——毕竟他们中的每一个人都是那么的漂亮。”
“感谢你的讲解,碧昂卡。”迈克有些轻蔑地说道,看得出来他对卡伦们的嫉妒,但我并不觉得这有什么奇怪的地方,人之常情——“真不知道卡伦医生收养了这几个互相谈起了恋爱的孩子是为了什么。”
我喝了一口苏打水,忍不住笑出了声。
“我觉得这很好。”我轻快地说,转过头扫了一眼坐在角落里的卡伦们,“他们非常相配——这世上可能再也没有比他们更相配的情侣们了。”
话音未落,我看到那个叫□□德华·卡伦的男孩猛地站了起来,以接近跑步的速度快速走向门口,动作敏捷而优雅,像是一头狩猎中的豹子。
“噢……伊莎贝拉·斯旺。”杰西卡突然极其失望地说。
爱德华在一个瘦弱的棕发女孩面前停下了,他有些紧张地看着她,表情与所有情窦初开的小伙子如出一辙。
那女孩应该就是杰西卡所说的伊莎贝拉了吧。
她看起来很可爱,但神态有些过于局促了——再加上身边的卡伦,伊莎贝拉显得有些黯然失色。
“真不知道爱德华怎么会看上她——我是说,她并不漂亮啊。”迈克嘟囔了一句,语气里透着浓浓的酸意。
“只有皮囊,爱情是不能永存的。”我轻声地说,突然想起了那出戏——《歌剧魅影》,虽然最后魅影的爱凋谢了,“可能伊莎贝拉有着一颗很美丽的心。”
爱德华像是听到了我在说什么似的,抬头直直地看着我,眼里划过一丝不可思议。
伊莎贝拉看了看他、又看了看我,面容变得更加苍白了。
我微皱起了眉,有些怀疑地看着爱德华。
接触到我的目光,这个漂亮到虚幻的年轻人如同受到了极大惊吓般、瞬间移开了视线。
我敢肯定他听到了我刚才说的话。
但我们之间的距离至少有十米,况且我说话的声音很轻,他根本没有任何可能听清我在说什么。
我的心中在这一瞬间里埋下了一丝不解与疑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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