的确，我必须承认我不了解吸血鬼。
我接触得最多的卡伦一家可以称得上是一群吸血鬼中的幸运儿——比起凯厄斯、比起马库斯、比起沃尔图里的大多数吸血鬼，他们的生命并不算漫长，而且还有挚爱陪伴。
我捧着热可可坐在软椅上，听着吉安娜讲述着她所知道的沃尔图里的故事。
她的声音带着自己没有察觉到的怜悯——虽然她如此渴慕成为他们中的一员，可她同时也在无意识地同情着这个种族。
——永生，力量，美貌，财富。但只要缺少伴侣的存在，吸血鬼就会越来越像行尸走肉，变得麻木不仁。爱情是他们灵魂里缺失的那一块，一旦爱上了某人，吸血鬼的灵魂就会完整起来，然后再也无法接受失去这种感觉。
于是我开始胡思乱想起来。
凯厄斯孤独地活了三千多年，那些外物对于他而言已无任何意义。吉安娜说他曾经将欧洲的狼人全都斩尽杀绝，自己也在那一役中受了重伤。是不是因为他发觉了自己那愈发麻木的灵魂，想要靠沐浴鲜血的战斗来唤醒一部分活着的感觉？
而我的存在——“歌者”的存在，是不是远远胜过了那场惨烈血腥的战争，直接把他的灵魂补全了？
我心不在焉地喝着热可可，思绪飘向了此时不知身在何处的凯厄斯。
——那他能放弃我的可能性，直接等于零了吧。
“吉安娜。”我出声打断了女人的讲述，双眼直直地望向她，“你……你有家庭吗？”
吉安娜的脸上闪过一丝错愕，她下意识地眨了眨眼睛，答道：“有啊，我的父母在罗马。”
我问道：“那么你……你想变成吸血鬼，你舍得他们吗？”
话音未落，吉安娜笑了。她看着我，像是一个成熟理智的女人在看一个稚气未脱的幼童，眼神里充满了包容与理解。
“薇奥莱特。”她轻轻地唤道，“我很清楚，他们不可能一直陪伴着我。而且，他们有他们的生活，我的生活也仅属于自己。我不能因为舍不得他们而去放弃我选择未来的权利。”
“……而且，亲爱的。”她迟疑了一下，“你面临的问题比我严峻得多，假如我是你的父母的话，我宁愿你作为吸血鬼活下去，也不愿见你死去。”
这次换我愣住了。
是的，我必须直面这个问题。我突然意识到自己确确实实就是一个17岁乳臭未干的小姑娘——当时我在卡伦家所想的，“变吸血鬼不如去死”，此时看来显得格外的幼稚与天真。
假如……假如黛米与罗密欧知道了这件事，他们绝不会让我选择死亡的。
我突然很想哭泣。
我使劲闭了闭眼睛，将泪意生生地压了下去，然后强迫着自己扯了扯嘴角，扬起一个微笑来。
“吉安娜。我能看看有哪些东西可以选吗？”
这是女人的天性：当见到美丽的商品时，她们会将一切不快与烦恼抛之脑后。
很难相信我居然在这种情况下还能认真地与吉安娜讨论着鞋子的色卡，但现在的我确实是在与她讨论——到底是杏色还是浅驼色比较好看。
在沃尔图里的古堡中，时间一般是靠天色来推断的。
当我放下iPad的时候，窗外已是星辰漫天，月色朦胧。这就是我热爱秋冬之夜的原因，他们总是寒冷而晴朗，让人得以清晰地领略到星河的璀璨。
我静默地欣赏了一会沃特拉的夜空，心情也随之而舒缓下来。
“这些就是你选的东西吗，薇奥莱特？”
——突然，一个磁沉悦耳的男声从我的背后响了起来。
我的心脏因惊吓而骤停了一拍。我转过脸去，只见一个轮廓完美的侧脸，还有那鲜血般猩红的眼睛。
凯厄斯。
他那月华倾泻而成似的银发被束在了脑后，只有一缕调皮的发丝垂在了鬓角处，为他那雕塑般美丽的面容增添了一丝生气。
由于离得过近，我可以清晰地看到他如落了白雪般的纤长睫毛，还有睫毛下冰冷但却柔和的光芒。
“……是的。”我轻声答道，不自在地垂下了眼。
“我喜欢那条白色的裙子。”他的目光从我的脸颊移到了iPad屏幕上的那条纯白如雪的长裙上，“很适合你……像珀耳塞福涅。”
春之女神？
我的脸颊变得有些烫。
我猜凯厄斯在变成吸血鬼之前一定是个花花公子——至少他很懂如何讨女人欢心。
但等脸上的热度过去后，我定了定神，有些踌躇地张了张嘴。我想问他一个问题，但我又怕一旦问出这个问题之后，会产生我意想不到的结果。
凯厄斯非常敏锐，他几乎是瞬间捕捉到了我表情的细微变化。
男人苍白纤长的手指蹭了蹭我的脸颊，下一秒，我从他的口中听见了自己的名字：“薇奥莱特？”
他的尾音上扬，恍惚间，我有种他不是在说我的名字而是在咏叹的错觉。
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强迫自己的心跳慢下来。
尔后，我开口了：“如果……我是说，如果我接受了转换，之后我可以见我的父母吗？”
凯厄斯抚摸我的脸颊的动作停了下来。
我不敢抬眼看他，但他的手却抬起了我的下颌，强迫着我看向了他的面容。
在看清他的神情的那一刻，我看见倒映在他眼中的我的瞳孔紧缩了一瞬。
我从未见过他这样的表情，如此溢于言表的喜悦。那双原本似烈焰又似寒冰的眼睛此时融化成了春水。他看起来像是个骤然蒙受圣灵赐福的信徒，那纯粹无比的快乐让我忍不住也微微翘起了嘴角。
——又是“歌者”那种本能的通感，我强压下那不合时宜的微笑，尽量让自己看起来平静一些。
“我不知道……薇奥。”凯厄斯叹息道，但声线里充满了愉快的情绪，“但只要是你的希望，我都会为你办到。”
“……谢谢你的好意，凯厄斯。”我试图移开视线，但却失败了，“这只是个假设，我——”
吸血鬼冰冷如雪的嘴唇与我的重叠在了一起，我睁大了双眼，却只能看到凯厄斯微颤的睫毛。我下意识地想深吸一口气，他身上仿佛有种莫名的美妙气息，诱人而又令人陶醉。
凯厄斯只是单纯地亲吻着我，没有任何深入的动作。此时此刻，他的面容竟有种稚童般的天真，所有属于吸血鬼的诸如邪恶、魅惑等的魔性的部分全都如潮水般褪去了，只留下神性的部分，让我忍不住也阖上了双眼。
一切都在寂然无声中进行。
过了不知多久，他离开了我的唇，但却依旧近距离地看着我。
我睁开了眼，看见自己的眼睛完整地映在了他的眼中，像是成绮的霞光映照在葱茏的森林中。
“你让我忍不住想要相信神的存在，薇奥莱特。”
凯厄斯吻了吻我的前额。
“是时候睡觉了，乖女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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