兄妹两人被清脆的碎瓷声拉回了神,傅今寧踢了踢碎片,怕伤到自家小妹。
傅今姒小脸苦巴巴的皱着,葱白似的小手,撒娇的拉了拉傅今寧的衣袖。
傅家人除了家主靖安伯傅疏朗早年在南蛮边境,驻守边关晒得铜皮铁骨,钱氏和三个孩子都生得肤白,特别是今姒,一身白皮子干净得像雪瓷。
琉璃窗透进的光印在她的脸上,兴许是昨夜做了噩梦没歇好,肤色显得更透了。
皮肤下淡青的的脉络都能看得清楚,瞧着脆弱的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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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翘的眼睫颤了颤,今姒艰难的再开口 ‘’二哥哥,我昨晚模糊还梦见,抄家流放那日,我被人一刀从腰腹扎了个透,好疼呀,那血将朱雀街的砖地都浇红了...‘’
今姒在外是蛮横霸王花,可在家人面前却是十足十的娇气包。
话还没说完,好大一颗泪珠儿顺着脸颊滴下来,吧嗒一声落在金丝楠木茶桌上,委屈开了便收不住,今姒索性就趴在桌上敞开嚎啕大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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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今姒未开口说的是,她躺在脏污的地上,疼得喘不过气,聚仙茶楼二楼的雅间开了窗,她瞧见了忘恩负义的宋清岚。
还有平日那些讨厌她的世家贵女们轻摇着精致的团扇,幸灾乐祸的看着她狼狈的模样。
她听到了她们在欢喜的笑,欢喜她终于快死了,欢喜她死的这样狼狈又难看。
京都满城皆知,靖安伯府傅家三娘傅今姒,家里娇养长大的小娘子,容貌出众,最是爱俏。
有人说,这满京都找不到第二个像她这样好看的明目张胆的小娘子。
可也有人说她娇蛮纨绔,美人应是文静温婉,她当不得第一美人的雅名,
但大多数人都还是觉得以傅今姒的容颜,能与她相提并论的都没有,明媚又灿烂得像花儿一样的小娘子,谁不喜欢呢。
那些世家贵女却格外厌恶傅今姒,她们认为市井小民皆是乌合之众,根本不知那傅今姒的可恶之处,眼瞎目盲竟将那傅今姒比做神仙妃子,和傅今姒一样可恨。
所以今日傅今姒从神坛陨落,不来瞧瞧热闹都对不起自己在傅今姒那里受的污糟气,真真儿是大块人心呀,让人忍不住就笑出声儿。
人市喧闹的朱雀大街,傅氏女眷被羽林军单独押送至官奴所。
傅今姒苍白着一张脸走在傅氏女眷队伍前头,头上大哥哥送的点翠缠丝鎏金钗子也被抄走了,青丝披散在身后被风吹的扬起。
身上穿的也是白麻布囚衣,她一身肌肤养得娇嫩,袖口露出的纤细手腕被麻布衣裳磨的通红,哪里有半点昨日珠光宝气傅三娘的模样。
可即使是这样,她的面孔还是美丽鲜活的,傅家花团锦簇时,有父兄撑腰,她活的肆意,是骄傲不可攀附的霸王花。
傅家如今落魄了,明明是押送她去官奴所做女奴,可她挺着脊梁,明亮的眸不见惧色,漂亮得像一株凌寒白梅,不枉凭美貌得来的京都第一美人的名声。
傅氏旁支三族都受了牵连,傅家人皆生来硬气,便是二叔傅疏明家的五岁的嫡次女傅怜星。
那孩子分明怕得小身子都发颤,眼泪包在眼眶里,仍是咬着牙不许哭自己哭出声。
今姒心中愧疚,若只是她一人,想逃脱不难。
可现在还有这么些女眷,所以她想着等到了官奴所,押送他们的羽林军撤走了,再想办法带大家逃走。
虽傅氏祖训,男子三十之前,若有了嫡出的子嗣,不论得男得女,皆不可有妾室通房。
可傅氏三族被抄,人口众多,光女眷就有三十七人。
她虽聪明,阿爹也教了些拳脚功夫,但人数太多,一时间也还没想到怎么办。
心里又担心阿爹阿娘和两位兄长,到底还是才及笄的小娘子,咬牙抗下这份苦难,今姒长长叹了一口气,生生憋回了泪意。
阿爹说过,傅家人的脊梁不可曲折,眼泪也不可示弱。
她挺直了单薄的背脊,伸手牵住了傅怜星,安抚般轻轻的哼起了歌谣 “谁家的小娇娇,长了好眉眼,细细的青丝......”
这时,送行的百姓里,一把带着哭腔的嗓子打断了今姒轻哼的歌谣。
那人隐没在两旁的人群里,今姒看不见是谁,他哭着大喊:皇帝不公,苍天不公,傅将军冤阿!
傅今姒想,到底是真的百姓觉得不公,还是哪个和傅家不睦的世家特地安排的呢。
傅家都落得这步田地了,竟还要赶尽杀绝,这话若是上达天听给多疑的帝王,傅家一条活路都没有。
这是一场精心准备针对傅家的死局,收了靖安伯府的三十万铁骑兵权,又用通敌南蛮的罪名落了傅家在百姓中的声望。
只要是百姓,谁不想安居乐业,通敌叛国就意味着打仗,打仗就得民不聊生。
不过今日还是有许多不肯相信的百姓前来为傅氏送行。
可见靖安伯傅疏朗在百姓心中的威望颇高,以凡夫之躯庇佑齐国多年的战神,怎能是那欲加之罪可诋毁的。
靖安伯傅疏朗忠心帝王,心存百姓安居,驻守边关多年落了一身病痛。
多疑的帝王不满傅疏朗兵权在握,百姓眼中护着齐国的也不是他这个皇帝,而是靖安伯傅疏朗。
所以设下杀局,拿回兵权,飞鸟尽,弹弓藏。
傅氏一族多少儿郎抛头颅洒热血,战死沙场。
守的什么国,忠的什么君。
真是,可笑。
傅家毫无防备的就败了,若早知帝王已有杀心,激流勇退或奋起一搏,结局不会比现在更糟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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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时围在两边送行的百姓突然躁动,朝路中间拥挤过来,今姒只能紧紧的拉住傅怜星,怕她被人冲撞走丢。
正当她急智突生,觉得可叫大家趁乱逃走时,突然腰腹一痛。
她来不及反应,愣了愣才慢半拍的眨了眨眼。
低头一看,自己腹腔上一把弯月刀,鲜红与银色交织,刀尖嘀嗒着粘稠的红,看起来有几分艳糜。
不明不白的一把刀,趁乱将自己扎了个透。
她甚至未看清是谁要杀了自己,骤然的疼痛让她浑身发颤,她蹒跚着倒退了两步,连拉住傅怜星的力气都没有。
鲜红色将她的白麻布衣裳绚烂出一朵血花,她葱白一样细嫩的柔荑捂不住腰腹那个大洞,滴滴嗒嗒的血从指缝渗出,染红了脚下方寸之地。
太她娘疼了,疼得她顾不得阿娘说的小娘子不许口吐污言,今姒想。
血像是流不尽,地上的青砖都看不出是青色了。
今姒的耳朵闹嗡嗡的,有人好像在尖叫,有人似乎在喊她的名字,又好像有人在哭。
好吵啊,太吵了,就不能安静一些吗,她都要疼死了,这群人太聒噪了。
她的眼睛看东西有点模糊,隐约瞧见有个红衣玉冠的少年骑马朝她奔来。
隔的太远,脸瞧不真切,但着一身大红都不显艳俗,想来是个俊俏的小郎君。
她吃力的咧了咧嘴,似乎是想要笑自己,都这个时候了还在遗憾看不清红衣少年的脸,自己真是一个多情的美人儿。
片刻她便支撑不住,软了身子倒在了满是血污的地上。
脸色煞白,刚刚还粉嫩的唇也变得乌青,疼得一身冷汗像是从水里捞起来的,青丝也粘在她不见血色的脸上。
莫名让人觉得,她即刻就要升仙飞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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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群终于退散,今姒努力仰头想看看傅氏女眷逃走了没有。
却看到押送的羽林军带刀侍卫人数众多,这会儿将傅氏的女眷都拦了起来,明晃晃的鄣刀脱了刀鞘就压在她们脖子上,她们想上前看看傅今姒,却动弹不得。
傅今姒突然能听见了,听见傅怜星声声唤她三姐姐,她想答应,但是没甚力气,还听见她的姐姐妹妹婶婶嬷嬷都在喊她的名字,仿佛在叫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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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姒躺在地上虚着眼看着蓝白的天,有些不甘心。
就,这么死了吗?
阿爹和两位兄长在哪里,是死是活,以后怎么办,若是知道自己死了的消息,怕是能疯魔。
抄家前一月,阿娘就去京郊澄园山庄别院养病,她如今是平安的,还是也被皇帝派去的羽林军抓了。
好想阿娘啊,下月就是阿娘生辰了,她连生辰礼都早早备好了呢。
阿娘今岁病了好些日子,最近才终于大好起来,自己要是死了的事阿娘知道了,阿娘肯定又要吃好苦的药了。
傅氏那些女眷怎么办,官奴所不是人能呆的地方,还有谁能救她们。
虽他们从前依附靖安伯府,借阿爹的势,得阿爹庇护才过得顺风顺水。
按理说靖安伯府倒了,整个永安傅氏一起受难是合情合理的,毕竟一个家族,不能有福可以同享,有难就不一起抗了,世上没有这样的道理。
可今姒仍觉得傅氏女眷受牵连,到底还是有几分可怜的,还有傅怜星那小孩肯定吓坏了吧。
今姒腰腹的伤口疼得她气都喘不过来,自己死得这么不明不白,既不得体也不美丽,甚至连谁杀的自己都不知道,变成厉鬼都不知道找谁报仇。
平日里自己都懒得理的一群娇柔做作的世家贵女,今儿都聚在聚仙楼二楼,开了窗子瞧自己狼狈横死。
幸灾乐祸的样子,让她觉得自己做鬼都会做的不得安宁,她可是第一美人,好歹做鬼也要做个漂亮的美艳鬼。
傅今姒委屈,委屈得要死,不对,是要死的委屈,她如是想。
时间在这里简直漫长得有些不可思议,她回顾了自己活了十五年,能记的所有事,头脑发晕着想东想西。
感觉自己的身体慢慢开始畏冷,血也不知道是不是还在流,连腰腹上的大洞都麻木得没那么疼了。
今姒又望了望刚刚还蓝白的天这会儿阴了下来,似乎要下雨了。
吧嗒,黄豆大的一滴雨落在她额头上,今姒打了个冷颤,好冷。
她记得阿娘说不可以淋雨玩儿,仔细小日子会疼得紧。
傅今姒最后陷入黑暗前想:
那红衣少年是谁?可长的好看?他骑马奔来怎么这么慢,可惜瞧不见他的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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