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无砚看着近在咫尺的今姒,轻轻的掐了掐手心,按耐住想摸摸她小脑袋的想法。
将视线放在她晃晃悠悠动着的蝶形步瑶上,才好赖克制住心口巨跳,温声回道 “ 砚省得,让三姑娘担心了。”
得了谢无砚的回应,虽然只三个字,但今姒明了,谢无砚定是懂了自己的旁敲侧击话中之意的。
自觉心情极好,冲着谢无砚绽开灿烂的笑颜。
“三姑娘新得的小马驹,可取好名儿了?”
琉璃窗折进半片华色投在屋里,今姒整个人都暖洋洋的陷在光中。
脸上笑意不落,俏生生回谢无砚的话 “还未想好,殿下可有什么巧思?”
“不如,叫素雪如何?” 谢无砚嘘咳一声,莫名带着些希冀,询问今姒
渊冰厚三尺,素雪覆千里。我心如松柏,君情复何似?
分明知道今姒此生,大抵永远不会明白,为何是素雪二字,谢无砚却还是控制不住开了口。
骤然想起前生,谢无砚仍会心头钝痛,看着身边的今姒,却又,随即庆幸自己还有机会,得上天怜惜,再次回到她身边。
听了谢无砚的建议,今姒偏头认真思量片刻,也没问谢无砚为何叫这个,又是何意思。
只单单觉得素雪这名儿甚好,配她的小白马驹倒也合适得很,便欣然接受了谢无砚的提议。
“今姒觉得甚好,那今姒代素雪多谢殿下了,日后素雪在马圈里,也是匹有身份的小马驹了,毕竟得殿下赐名儿的马可不多见。”
今姒措不及防的狹促打趣儿,像今晨和熙的初阳,轻而易举的击碎了谢无砚刚刚聚上心头的阴霾。
谢无砚安静的打量着眼前娇笑的少女。
越发觉得,他真是爱惨了今姒这鲜活模样,于是也跟着翘起唇角,与她一同笑出声儿来。
两人又你一言我一语的说了好些话儿,大多时候都是今姒在欢快的说,而谢无砚或低低的笑或附和两句,倒是融洽的很。
说着话儿的当间儿,却见今姒突然止了声,提着裙裾屈膝蹲下,猫着身子从拔步床床肚里,吭哧吭哧挪出来一个四四方方的红木箱子。
谢无砚不解,但未开口,只以疑惑眼神询问今姒此行何故。
今姒收到谢无砚的目光,得意洋洋的晃了晃脑袋。
也不故弄玄虚,只作势雄赳赳气昂昂的掀开了红木箱子,献宝似的给谢无砚瞧 “ 给殿下瞧瞧臣女的宝贝。 ”
这话说的诱人,毕竟就算是前生,谢无砚也是没见过这个宝贝红木箱子的。
一时间,谢无砚又有点委屈又有点好奇,各种情绪混杂一言难尽。
他纳闷的微微探身,朝大敞着口的红木箱里看去,想看清楚到底都是什么样的宝贝,值得今姒藏得这么神秘。
却见装得满满当当的红木箱里,齐整的放着高高一摞话本子,旁边则是堆了些孩童玩意儿。
“ 喏,殿下快瞧,这蚂蚱还是我大抵五六岁做的呢。”
在木箱里挑挑拣拣,今姒素手捻起一只,风干发黄的草编蚂蚱,扔给谢无砚,想给他看个清楚。
谢无砚探着身子,险些被今姒砸到面门。
他偏身无奈接过,垂首看了一眼掌心里,做的不大像蚂蚱的草编蚂蚱。
笑道 “ 三姑娘的蚂蚱做的活灵活现,砚将才险些,都以为是活物,吓了一跳。”
今姒停下手中翻动木箱子的动作,抬眼窥了谢无砚一眼,默不作声悄悄把九岁时候编得更好的草蚱蜢,往布老虎后面塞了塞。
殿下果然,没拥有过这种孩童玩意儿的吗?
原先今姒有几分只是猜测。
谢无砚年幼刚失了生母,随即便有了继母。
今姒从前听街市说书先生说,有了后娘,亲爹也变后爹,她研读多年话本子,故而深以为然。
想来,谢无砚还是小小孩童时,就要努力的独自在偌大的深宫生存,定是受了许多苦楚的。
况且他还是身负重任的储君,自小便要君子六礼,还有各种治国之道。
两人初次遇见时,连下棋这种事儿,都是孤单一人的太子殿下。
这种小孩子的玩意儿,估摸着也是见都没见过的,毕竟谁会特地寻来哄他开心呢?
是矣,无关什么情绪,或是什么身份。
今姒打心眼儿里,怜惜谢无砚,想对谢无砚好,想看他精致的桃花眼染上欢快的笑意......
将编的更精致的草蚂蚱藏得更严实些,又掏出珍藏的话本子,轻轻抚掉上面的落灰。
今姒一手撑着膝盖,缓缓站起走回拔步床边。
将话本子在谢无砚眼前晃了晃,娇软问道 “ 殿下,不如我念话本子给您听吧? ”
偌大的屋里,飘散着今姒熏烧安神香的味道,有飘渺的一缕烟从黄铜麒麟小香炉轻飘飘的升起,片刻又消散。
一室静默众物无声,余下一把细声细气的嗓子声情并茂的响起。
只见鹅黄衣衫的少女与光斑交融,她斜坐在拔步床沿边,双手捧着一本,有些卷儿了边,一看就是翻阅过多次的半旧话本子。
她低垂着头,发髻上的步瑶也跟着她微小的动作摇摆,干净如溪水叮咚的声音从她唇齿逸出“ 从此以后,人们就把那里......”
隔着放下的烟罗纱帘,谢无砚隐约能看见今姒精致的侧颜,听着今姒小声读着话本子,一时间竟有了岁月静好的意味。
此生,年十七岁的少年谢无砚,有些鼻尖发酸,眼窝湿热。
他的阿瞒,是这样另他心生欢喜与涩意的小娘子。
话本子今姒只读到一半,她隐约听到谢无砚没有动静了,噤声等了片刻,也不见谢无砚出声同她说话儿。
今姒忍不住,悄悄的轻掀烟罗纱,探头小心翼翼的看了谢无砚一眼。
也不晓得是不是将才喝的伤药,现下药效才发作了。
拔步床上,谢无砚规规矩矩端端正正的平躺在床上。
头上枕着红珠帮今姒新换的豆青绸绫锦飞鹤软枕,身上大咧咧的未盖薄被,眉目俊朗薄唇带笑,呼吸平缓均匀,阖眼睡去。
想来,是听着她读话本子,又被药效催着,还来不及盖上薄被,就迷迷糊糊困意上头,就这么睡着了。
今姒屏息敛声,提着一口气,悄着声儿,纤细的手扯了薄被给谢无砚搭上,还特地饶过了他受伤的左手,可畏是再贴心不过了。
见谢无砚似乎睡得沉,不像昨夜眉间沟壑深深,今姒心中颇感安慰,轻手轻脚放下了烟罗纱床帘。
又怕自个儿在房里,会打扰到谢无砚难得的好眠。
今姒又踮着脚挪着步子,准备朝门口去。
刚悄声无息走下床边脚踏,就听得谢无砚似有似无,不安稳的喃呢道 “ 别留我一个人......”
今姒陡然就心软成一汪水了,她施施然坐回拔步床床沿边。
也不管合不合规矩,或成不成体统,掀开烟罗纱床帘,素手轻轻拍着谢无砚,就像阿娘幼时哄她睡觉一般,嘴里哼着不成调的曲子,轻哄着谢无砚。
几年前阿爹腿上受伤时,也喝过一样的药,喝完酣睡了六七个时辰。
今姒清楚的记得,那天夜里,夏雷震震,暴雨倾盆而下,好不嘈杂。
可是阿爹依然雷打不动,睡得极其深沉,一点儿醒来的意思都没有,甚至连身都没翻一下。
那伤药,极其霸道,喝完像阿爹一样酣睡才对,万不可能像谢无砚这样,睡得不安稳的。
殿下竟是睡梦中也害怕被抛下吗?
一边不停手的轻拍谢无砚,一边轻声哼着曲子,总算让谢无砚稍稍平息,继续安眠。
今姒微微蹙着眉,被心口酸涩之意搅得有些烦躁。
那一些,平日里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此刻好像被她抓住了小尾巴。
她下意识颤了颤眼睫,抬眸望着谢无砚的睡颜,床榻之上的少年生得面若好女,世上无双。
待她也温柔迁和,她不是个笨的,多与谢无砚下了几次棋,就明白是谢无砚故意让她,哄她高兴。
况且堂堂储君太子殿下,那里会有那么多空闲时间,可以陪人放风筝,陪人郊游,陪人游湖垂钓呢?
是因为也同样对她心生欢喜,还是因为太孤单,将她真的当做唯一挚友?
嘴里哼的曲子哼不下去了,手上轻拍的动作也停了,今姒收回了有些微抖的手,心思翻涌。
她迟钝的明白了,自己为何面对谢无砚,总是心头难耐酸痛。
是爱慕喜欢,所以才共情心疼,今姒如是想。
她向来瞧不上那些世族勋贵家的小娘子,在儿郎面前矫揉做作的模样。
她从前总觉得,若是自己瞧上了谁,定会大大方方承认,当面去问那人是否也同样喜欢她。
若是喜欢,便皆大欢喜,若是不喜,她便洒脱放下,总归世间儿郎万千,歪脖子树吊不死人。
但此刻,她有些羞赧烦恼的扣着手心,嗫嚅着,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这些隐秘的,不敢茂茂然宣之于口的,让自己害怕又心潮澎湃的,心酸又踌躇的,便是欢喜吗?
她按住噗通噗通跳的心口,抿着唇,不错眼的盯着谢无砚的脸瞧,想弄明白自己喜欢他什么。
一柱香以后,今姒释然了。
太子殿下生的这样好看,待她又好,性子也好,特别是生得好看,最重要的就是生得好看,确实很难不让人喜欢啊。
况且,喜欢太子殿下,也无甚不好。
总归若是太子殿下,对自个儿没有男女之情,她便也收回自己的欢喜,今姒如是想。
想通了此事,今姒抛下脑海中杂七杂八的想法,捧着脸,专心致志欣赏起谢无砚俊俏的容颜,越看越高兴,深觉自己眼光极好。
太子殿下,真是赏心悦目啊,今姒悄声喟叹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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