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初张元夫妻是如何被赶出伯府的, 大家并非都忘记了。
只是这个世道便是讲究百善孝为先, 父母再不是,子女也不可怨怼, 若是父母知错, 子女不谅解便是不孝。
如今永昌伯府嘴巴上说得好听, 倒让苏月处于被动的地步。
好在八卦小报找人寻踪的本事在这个京城里属于无人能及, 不过两日, 一张前永昌伯夫人出嫁时的嫁妆清单便搁在了李璃的桌上。
他细细看了看,忍不住嗤笑道“我估摸着让永昌伯赔出来是不可能的了,一帮子蛀虫啊,真会挥霍。”
西去说“王爷说的不错,奴才着人暗中核对过, 嫁妆单子上还在的也就充着门面搁置的一对青花攥底宝玉瓶,一扇双面刺绣山水屏风, 一套檀木桌椅等大件之物, 小的都已经变卖或送礼了。对了,还找到了几家当铺的典压单子。”
“如今他们吃什么,就靠永昌伯那点俸禄”李璃问。
西去道“自然不够, 不过张家三少爷已经娶了亲,他是个举人,将来还能有个伯爵位, 妻子门第选得不差, 嫁妆也丰厚, 可是没有苏月布庄的东家来的精明泼辣, 被哄骗着养了这一帮人。”
“靠吃儿媳的嫁妆为生这是怎样的吸血蛭,我竟不知道该怎么吐槽了”李璃啧啧两声,讽刺地感慨,“以他们这不以为耻反以为荣的模样,这位三少夫人似乎也坚持不了多久,怪不得走投无路,这么下作拿死尸作威胁,也不容易呀”
西去笑道“京城里像这样的可不少,就是个火坑,谁嫁进去,或者娶进门都倒霉。”
“行吧,将这份清单交给苏月,她自然就知道该怎么做,到时候多找些记者拉些人过去看看热闹。”李璃将这份清单交给了东来。
“是,王爷。”
等东来一去,瞧着外头月亮高高挂,李璃摸了摸脸,准备熄灯就寝。
然而此刻北行却走进来禀告道“王爷,后宫里传来消息,今晚,皇上夜宿坤宁宫,是施小姐侍寝。”
李璃那点睡美容觉的心情在听到这个消息时荡然无存了。
他沉默得接过南往递上来的茶,小口小口地喝着,仿佛在平息跟着上涌的悲哀,等到喝完才说了一句话出来“不管是真嫂嫂还是假嫂嫂,都好令人难过这操蛋的社会。”
南往听着心里头跟着也是一酸,不禁劝道“王爷,这是施小姐的选择,您已经尽力了。”
李璃没说话,摸了摸胸口,心里头憋闷,不舒服。
南往想了想建议道“要不咱们去找樊将军吧,开心一下”
“他今晚估摸着得留在宫中轮值,我不好耽搁他正事。”李璃闷闷道。
这怎么越说越不高兴了呢
“这可怎么办啊”南往发愁了。
“不过我可以去府里等他回来。”李璃一扫眼前阴霾,发现自己又找了一个理由,于是大晚上命下人准备,将他的白马给牵出来,准备前往将军府。
上次后宫丑闻一出,更换卸任的不只是统领沈嵩,连带着一系的副统领及众多指挥副使也一并革职查问,上上下下牵连不少。
当然这空出的位置,樊之远很不客气地更换上了自己人,安插亲信明目张胆。
今晚燕帝夜宿坤宁宫,他作为当值的禁军统领是知道的,而后宫动向,也在他的掌握之中。
燕帝的御驾一去,想必消息就能到怡亲王手里。
想想当初施愉留在坤宁宫做宫女时,李璃半夜三更硬要他作陪去街边吃馄饨,樊之远可不认为今晚这人会放过自己。
他非常有自知之明地命人观察亲王府的动静,果然不一会儿,禁军换班的时候,手下便带了消息过来怡亲王在将军府等他。
樊之远“”真是一猜就中,毫无悬念。
相比起燕帝,显然这位王爷对樊之远来说更重要。
于是作为副统领的霍小湘便被他临时拎回来顶替。
李璃若是出门找樊之远,必然大张旗鼓,恨不得整个京城都知道。
所以霍小湘虽然不乐意,不过非常理解樊之远替班回去的心情。
“将军,你就不要口是心非了,你这急匆匆出宫的样子像什么,你知道吗”霍小湘一边把随身佩剑挂在腰上,一边说。
樊之远拿了出宫令牌,然后随口一问“什么”
霍小湘道“一个迫不及待回家陪婆娘热炕头顺便生孩子的猴急丈夫。”
樊之远差点抽出宝剑来劈了他,一整脸都是看死人的冷寂模样,最终寒风飒飒地吐出四个字“胡言乱语”
霍小湘笑嘻嘻地一蹦三尺远,小心怕怕地赶紧躲远了,还嘴贱地再来一句“将军,您可得悠着点,王爷小身板儿不够您折腾的。”
说完,为了小命着想赶紧溜去巡宫了。
樊之远骑着马回到将军府,田伯已经在他的院子门口等着,一见到他立刻禀告“王爷来了有一个时辰,少爷,您看”
他指了指院子对面那被李璃换了张大床的屋子,灯火还亮着,显然没睡。
“唉,您说这大晚上的,王爷不打一声招呼就来多不合适。”田伯感慨了一句。
大概被霍小湘胡言乱语给刺激到了,樊之远幽幽地看着他道“不是你说的一家人”
田伯“”他那时候不过是为了将探子小方给放进来顺嘴说的,其实真不希望主子跟王爷搞一块儿呀
“少爷”
樊之远摆了摆手,便朝着被李璃霸占的屋子走去,横竖人都来了,怎的,还能赶出去
况且今日这人心里应当不痛快。
樊之远想想上次背着李璃飞檐走壁的样子,思索了半晌,最终得出一个结论若是能让李璃高兴起来觉得今日再飞一次也不是那么难以接受。
而人的底线啊,就是这么被一次次拉低的。
樊之远推开门的那瞬间,便听到李璃带着惊喜的声音“大将军,你真的回来啦”
彼时,李璃正带着东来和南往鼓捣着一堆瓶瓶罐罐,抬起头看向樊之远的那一刻,眼睛都在发亮,带着光。
那份由内而外的喜悦不禁让樊之远不自觉得翘起了嘴角。
他忽然发现霍小湘说的那不着四六的话其实有一定的道理,回家有人期盼的感觉是真的令人迫不及待。
当然凭他那榆木脑袋不会觉得这跟情爱有关,他跟李璃的关系,他一厢情愿的以为是友人。
嗯,为了不让人多等赶紧找属下过来替班,这见鬼的友人
李璃在樊之远的脸上看到了那份笑容,也敏感地意识到这人是提早回了府,心下不由地一动。
他虽然头一回喜欢人,可拥有后世情爱相关大宝典的他理论知识非常丰富。
想想早之前樊之远对他还唯恐避之不及,能不见就不见的模样,这次这么好的机会,拥有晾着他的正当理由之下,居然提早回来了
这说明什么呢
李璃心下琢磨,嘴上却感慨道“霍将军应该很不高兴吧”
“无妨,今后多替他值夜便是。”
樊之远顺口而出的话,让李璃脸上的笑容逐渐放大,瞧,果然是特地换了班回来陪他。
艾玛,今晚心血来潮到将军府是来对了
李璃看了还在研磨粉末,假装努力干活当自己透明的东来和南往,眼珠子滴溜溜一转,便叹了一声,用伤感悲凉的声音道“我就知道,进了坤宁宫,愉姐姐就走上这荆棘之路了,前后悬崖,实在太难。”
“她心中有数,亦是无悔。”樊之远劝道,想了想,似乎不忍心看李璃难过,便又说,“我在宫中,能力所及会照拂她一些,别担心。”
李璃瞧着兴致似乎依旧不高,只是淡淡的“嗯”了一声。
樊之远也不知道该如何再安慰,便瞧着这桌上的瓶瓶罐罐,不禁问道“王爷在做什么”
“哦,睡不着觉,想敷个面膜,发现材料居然短缺了唉,最近忙得很,都没时间鼓捣这些。”
这简直是睁着眼睛说瞎话,李璃的作息那就是早睡晚起,没心没肺,一觉天亮。
瞧着容光焕发,美貌逼人的模样,熬夜可跟他一点关系都没有。
当然这是东来和南往贴身内侍的心里话,他们是不会拆李璃的台的,反而还得请罪道“都是奴才疏忽,请王爷责罚。”
责罚就不必了,所以大晚上的跑到将军府来弄他的面膜
樊之远看着一个个碟子,奇怪的草药和水,想起曾经见识过的那绿油油黑糊糊布满李璃整张脸的一坨,有些敬而远之。
他正想说王爷忙,樊某告退,就听到李璃期待地问“将军要是得空的话,不如帮个忙”
能拒绝吗
反正樊之远在那双亮晶晶又满含喜悦的眸光下,没说出口。
深谙得寸进尺之道的李璃会告诉他,一事妥协,那便是事事妥协。
帮个忙的樊之远最终接过了东来和南往的活,拿着那些草药在李璃的指导下,处理成各种形态。
“对了,还缺蜂蜜,你们去厨房找找。”李璃一句话,直接把俩内侍给打发出去,顿时变成了孤男寡男共处一室,令人心想入非非的画面。
然而这点小心思正给李璃认真干活的樊之远没注意到。
他做事跟做人一样,端正负责,哪怕他觉得手上的东西莫名其妙,还是按照李璃的要求,烘干,研磨,切块,还有混合
内力放在这里,功效极大,上手处理还快,不一会儿,瓶瓶罐罐就都装满了。
李璃捧着脑袋蹲在他身边,满脸笑眯眯看着,若不是怕太着急吓着人,他很想就这么将脑袋靠上那宽厚的肩膀上去。
樊之远将最后一份粉末倒进瓷瓶里之后,长舒了一口气,回头道“好了,王爷。”
“多谢将军。”李璃展开笑容,抬头对着窗外望了望,忽然惊讶道,“啊呀,这么晚了。”
“那樊某告”这退字还没说,李璃便快速地拣出几个瓶子,混入清水中,拿着小木棍搅拌搅拌。
接着那熟悉的色泽和黏糊糊出现在樊之远的视线中,只见李璃将这份糊糊塞到他的手上,很真诚地感谢道“将军,好事做到底,今日睡得晚,得敷个面膜保持一下,所以帮个忙涂一涂呗。”
李璃指了指自己那张水润光滑的脸,不等樊之远拒绝,便已经回身躺到了一张躺椅上,还闭上了眼睛。
强买强卖这种事,怡亲王业务很纯熟。
樊之远“”他低头看了看散发着淡淡幽香的黑糊糊,想想曾经南往细致地往李璃脸上摸的模样,在看看如今躺在躺椅上一副任他施为的李璃,身体顿时有些僵硬。
脸不知为什么就红了起来。
眼睛飘忽到了门口,这才想起了那被李璃支出去拿蜂蜜的两个内侍,厨房就是再远,也该回来了吧
“别等了,他俩不会来了。”李璃闭着眼睛,翘着唇,仿佛知道他在想什么,直接提醒道。
樊之远干咳了一声,尽量让声音平常一些道“樊某乃粗人,手脚没有轻重,不如换个下人过来服侍王爷”
李璃瞬间睁开了眼睛,侧了侧身,眼中浮着戏谑的笑意道“处理草药可是及精细的活啊,将军手法比之南往更加细致,内心巧劲恰到好处,本王可不认为将军是个粗人,所以来吧。”
那眼神简直像个钩子,樊之远进退维谷,捧着这一碗黑糊糊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侧耳倾听门口,空无一人,就连亲卫晓飞大概也被东来南往给支走了。
李璃看他矛盾踌躇的模样,心里简直笑疯了,他单手支着脑袋,调笑着说“怕什么啊,堂堂英武神威大将军,还怕我这个轻功都使不好的人吃了你呀”
谁吃谁还不一定呢,樊之远想到霍小湘最后的那话,英俊的脸庞顿时扭曲了一下,赶紧摇头,将那随之而来的画面给赶出去。
既然无人来,李璃又是不达目的不罢休的,樊之远生怕他再说出奇怪的话来,便只能端着碗凑过去。
涂就涂吧,就当上药了。
李璃见他真来了,于是吃吃吃笑起来,樊之远不自在地扭了扭脖子说“别乱动。”
“得令。”李璃立刻躺平了,双手还规矩地交叠在小腹上,只有一双眼睛还滴溜溜地转着,特别灵动。
樊之远用小铲子挖了一勺,在他的目光下怎么都下不去手,只得再提醒一句“闭眼睛。”
“好嘞,将军说啥就是啥,偷偷亲我也没事。”李璃闭了眼睛,嘴上还得占点便宜。
樊之远对上他真是一点脾气都没有,于是装作没听见,下手就往他白皙的脸上抹。
樊之远第一次对着这张脸凑得这么近,这才发现原来男人的脸也可以这么细腻白皙,跟他这种常年被风吹日晒的粗糙完全不同,是真的好看,无一处的瑕疵,简直让人一不开眼睛,甚至想上手轻抚。
然而他的手指粗糙带着硬茧,又不敢动作,生怕不知轻重伤害了这瓷白肌肤。
黑糊糊的泥慢慢地抹开来,他涂得小心又缓慢,李璃闭着眼睛都能感受到安分呵护珍惜。
等到完全抹开,那黑糊糊覆盖了整张脸,产生了如鬼魅一般的效果时,樊之远忽然觉得脊背和手腕变得僵硬发酸,不过也松了一口气。
李璃睁开眼睛笑道“涂个脸跟绣花一样,我都快睡着了。将军大人,你得多练练,等将来咱们同塌而眠这种事情就更多了。”
李璃的口花花他下意识地没去反驳,而是问“待会儿可需要清洗”
“当然要。”
“多久”
“一炷香时间,我先假寐一会儿,时间到了,将军再叫醒我呀。”
只要不随口调戏他,樊之远等着也就等着,没有二话“好。”
李璃看着坐在一旁真的就守着时辰的樊之远,忍不住弯了弯唇,安心地闭上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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