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错杀

    大燕国的有爵勋贵之后, 若想入仕为官, 其实无需跟广大寒门一起苦哈哈地熬着科举,自有蒙阴之途可走。

    所以纨绔之子多懒散轻浮,不学无术,等到了年纪找个门路照旧可以过得体面舒坦。

    赵如飞作为晋西侯的嫡长子, 含着金汤勺出生,就更加无需努力,自有晋西侯为他安排好一切。

    不过他显然不想走那样一条无所事事的路。

    他从小天资聪慧,一岁能言,两岁认字,小小年纪便以登阁拜相为目标,一心科举入仕。

    是以在旁人上房揭瓦, 到处捣蛋的时候, 赵如飞却能寻了名师,跟随着刻苦攻读。在旁人呼朋唤友,撵鸡走犬的时候,他却以院试魁首之资准备下一场乡试,妥妥的别人家孩子, 让晋西侯很是长脸。

    一段时间还有传言生子当生赵家如飞的话语。

    听说若是赵如飞还活着, 算算时间,这届的状元怕是轮不上刘启文来坐了。

    这样门第的赵如飞, 按理只是豪绅之子的梁言云就是愚蠢至极也不敢对他下手, 更何况是用这种卑劣的毒杀手段。

    梁言云也是一个读书人, 过了院试, 一样正准备乡试,两人乃是同科。

    赵如飞光芒四射,传闻中当年的秋闱解元非他莫属,自然他身边围了诸多请教以及交好的读书人。

    他为人开朗豁达,虽然出自勋贵,自有傲气,却从来不会对寒门学子加以轻视。这般谦逊懂礼,甚至在力所能及之时帮助这些家资清贫之人,是以更加广受欢迎。

    而梁言云只是被他吸引之中的一个,两人交集其实并不多。

    事情便出在那届秋闱中,乡试考的是举人,一共三场,每场三天,论三场比重,头一场为重,中间次之,最后一场的诗词只要无功无过,已经不影响名次了。

    梁言云的学问自然没有赵如飞好,他能不能中举是个未知数,属于比上不足,比下有余的那一类。

    不过他有个刚做吏部侍郎不久的伯父,三年前的礼部尚书还是俞自成,科举看似严谨公正,然而可操作的余地却不少。

    考完第二场之后,梁言云知道了自己的成绩,就卡着中与不中之间,第三场若无意外,他会落榜。

    其实他若真想中举,反正家中有钱有门路,花点银子,走走关系,将名次提上一提也不算太难,左相一派,很是方便,而且还隐秘安全。

    可惜此人嫉妒心极重,尤其看不惯那些穷酸,而且是比他学问还要好的寒门子弟。特别是其中一个还跟他有所过节之人,总是与他针锋相对,听说名次还挺靠前。

    梁言云乃是俞自成之子俞世洪的走狗,看多了这位礼部尚书公子的嚣张跋扈,不知怎得,心中生出了恶毒之计。

    他想对付的是那位从直隶赶来京城考试的穷秀才,家境贫寒,真死了官府也不会管,第三场考试缺席,此人自然落榜,梁言云补上名额。

    然而没想到的是,那秀才跟赵如飞私交甚好,最后一场考试之前居然还要碰个面,那下了药的茶前者没喝,后者却阴差阳错地饮了下。

    赵如飞抢救都来不及,一命呜呼。

    此事顿时惊动了官府,晋西侯寄予众望的嫡长子殒命,哪里肯善罢甘休,逼着刑部查,而这一查就查到了梁言云身上。

    恶意杀人,哪怕对方想杀的本不是赵如飞,那也是凶手。

    在那个情况下,梁家想要保下梁言云根本不可能,刑部定案很快就下来了。

    杀人偿命,天经地义,判了一个秋后问斩。

    然而谁又能知道,看着雷厉风行的刑部,从问罪到斩首不过半月的时候,却在梁家几乎舍了全部家产之下,已经暗度成仓,另寻了一个身量较梁言云差不多的死刑犯代为斩首。

    真正的梁言云在当日行刑之时紧急送出了京城了,说好不得再次回京。

    可是逍遥法外虽然能够苟活,没尝过报应之苦的人却终究熬不住那点背井离乡的艰辛,在良心的愧疚被遗忘之后,还是抱着侥幸之心回来了。

    “天网恢恢疏而不漏,报应会迟,却不会放过罪有应得之人。”李璃坐在八卦小报的铺子里,垂眼了无生趣地喝着浓茶,强打起精神,这晚他没睡,是真正的熬夜了。

    自然八卦小报上下也没能休息,一个个奋笔疾书,连夜将记者送来的信息整理修改排版校对

    他们额头冒汗,忙碌得连口茶都没有时间喝,因为李璃要求两个时辰之内完成定稿。

    这是小报开展以来第一次如此抓紧时间发行。

    幸好昨日已经将底稿打完,而今晚发生之事与李璃预期的相差不多,所以只需将细节和过程重修即可。

    然而饶是如此,等到朱润将最终版放到李璃手里的时候堪堪到了两个时辰。

    李璃那漫不经心的目光顿时锐利起来,严谨地审核了这份稿件,之后交给了等待在一边的各作坊负责人道“今日早朝结束之前,本王需要它出现在各大书铺里。”

    “这”几位管事有些为难,其中一位道“王爷,作坊能力有限,怕是来不及刊印完全。”

    李璃道“能印多少就先发行多少,用上最好的油墨和纸张,不用计较钱财。”

    “是,小的明白了。”

    李璃又转头吩咐西去“多带些人,尽快护送去作坊,保护好,万万别让人捣乱。”

    西去立刻道“奴才遵命。”

    虽然发生的一切尽在李璃的掌握之中,有梁言云这个最好的人证,刑部想要脱罪很难。

    可是李璃知道,他面对的是把持朝政多年的官僚体系,他必须小心面对,为防夜长梦多,这份报道一定要尽快发行,也要让更多的百姓看到。

    否则一旦稍微延迟,错过了最佳时期,效果大打折扣不说,怕是得让人钻了空子,功亏一篑。

    想想袁梅青就是太自信,太轻视,才让李璃借此机会将刑部打下去。

    这种失误,足以让袁梅青万劫不复,自然引以为戒,李璃不能范。

    想到这里,他回头又喊住了西去“把明线都放出去,酒楼里的说书先生,市井来往的婆子,还是街边小摊贩让他们尽快拿到报纸到处宣扬。除了梁言云,必然还有其他人顶替了出去,发动人民群众找一找,说不定能有意外之喜,哪怕就是死囚犯,也总会有一两个外头还有亲人在的吧”

    燕帝昨晚也没睡,当他将圣旨交给樊之远的时候,就一直睁着眼睛到天亮。

    熊岭入狱,他比谁都兴奋,这就意味着离下一个袁梅青倒台也不远了。

    想想两个月前因为左相反对八卦小报纳入朝廷节制,这朝堂上哗啦啦地跪了大半官员,六部尚书足足有四位,看得燕帝眼睛充血

    然而如今,再看刑部空缺的位置,以及袁梅青郁郁不安的神情,燕帝心中充满了畅快。

    这一去,就去俩,再大快人心都没有了。

    “大理寺卿。”他唤了一声。

    宋国公闻言出列“臣在。”

    燕帝道“昨日,偶然发现死罪之人梁言云依旧存活在世,如此离奇,可见刑部有人暗中替换死囚,违逆造假,如此恶劣,不将王法放在眼里,实在令人气愤朕已命禁军将刑部上下捉拿归案,还望卿秉公执法,彻查此事,给天下黎民一个交代。”

    宋国公抬手一拱“臣领命。”说完便站了回去。

    说实话,燕帝曾经暗中拉拢过宋国公,不过没成,虽然懊恼,但看左相的示好宋国公也没当回事,于是就放心了。

    这次罪证确凿,以宋国公的为人只要仔细调查取证,凭熊岭贪赃枉法,不愁摁不死。

    燕帝眼中带笑,心情愉悦。

    然而宋国公刚回了队列,左相随之就不紧不慢地站了出来。

    这一步,让燕帝的笑容顿时僵在嘴边,瞳孔骤然一缩,整个人下意识地绷紧,犹如大敌在前,也让整个朝堂气氛为之一变。

    就见左相抬手道“皇上,此案情节恶劣,涉事之人牵扯甚广。可谓大案,老臣以为如此重要的案件,耗时耗力,光凭大理寺审查,怕是过于随意了。”

    此言一出,燕帝便沉下了脸,而朝堂上的众多大臣则暗暗互通眼色。

    “左相这是何意”顾如是也站了出来,笑道,“莫不是怀疑大理寺办事能力,下官以为您多虑了,刑部上下罪证确凿,就是坐头猪来审,都能审清楚。更何况,宋国公一向秉公执法,一应案卷都做得漂漂亮亮,可干不出刑部这种骇人听闻的事。”

    顾如是说完向宋国公抬了抬手,告了一声罪。

    “顾大人自从当了尚书,连嘴皮子都利索多了,颇有种小人得志之感。”袁梅青讥嘲道。

    顾如是闻言脸上笑得更欢了“过奖了,袁大人,如今还能在这里听你说话,本官自当珍惜。”

    “你”袁梅青怒目而视。

    边上传来暗暗的笑声,谁都知道等云州之人一到,袁梅青这尚书之位还能不能保住都是个未知。

    然而左相没有理睬顾如是的机锋,只是淡淡道“按照惯例,若是有重难案情,可提三司来会审,方显重视。本案涉及之人已过了两手之数,人数众多,官职最高可为二品尚书,较为复杂,未免疏漏,或造成冤案错案,以显公正,三司会审理所应当。”

    “可三司之中,刑部落狱,又哪儿来的三司某不是让熊尚书自己审自己”

    户部尚书甄为民笑道“哎,既然三司不足,让督察院和大理寺一同会审也是可以嘛。”

    “的确,此法可行。”

    左相这一提议,引起不少人赞同,虽然他们做事从不讲究公平公正,可嘴上说的却比什么都好听。

    “皇上,左相提议合情合理,臣也附议。”这时,武宁侯笑呵呵地拱了拱手。

    他这一言,立刻引起武将一系连声附和。

    这个局面,又成了一面倒之势。

    燕帝看了一眼顾如是,后者眉头皱了皱,似乎也没有想到办法拒绝。

    倒是漩涡中心的宋国公面无表情,仿佛此事与他无关。

    燕帝想到李璃好不容易替他开了这样一个好局面,本是十拿九稳,然而在朝堂上却走向了另一个放向。

    督察院涉及进来,有些事就不好说了。

    万一给熊岭一个不知情的脱罪他心里着急,上朝时那点兴奋都随之消失,一脸阴沉。

    左相就这么抬头看着燕帝,哪怕有那旒冕珠帘遮挡,也能看出帝王眼中那浓浓的憎恶和愤怒,那放在扶手上的手,宽大龙袍袖子没盖住的手指,露出的关节泛了白,怕是用尽了力气才控制住宰了他的冲动。

    左相抱着芴板,嘴边噙着一丝从容的微笑,更显可恶。

    他很清楚,燕帝的愤怒多是冲着他,却有一部分是对准了自己。

    无能,无力,无用。

    此刻,燕帝比谁都这么痛恨自己吧。

    若是他有李璃运筹帷幄的本事,何愁让局面走向不可控的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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