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鹤唳看着眼前比自己矮了一个头的小道士, 好似一抹艳光,就那么硬生生的闯进破庙, 将里头压抑的氛围渐渐驱散,若不是说话时带着少年人独有的清润音色,光看着这双分外清亮盈潋的凤眼,倒像个不知人间疾苦的闺阁姑娘。
“若不介意,可报上名来,我把你也加进去?”嘉让作势要下笔, 强装镇定,抬起头直喇喇的看着崔鹤唳。
崔鹤唳看了会少年的眉眼,这才收回了目光,“战死战士是我兄弟,叫张显,平都人士, 我叫张宣。”
应嘉让一怔, “平都?在下以前在平都生活过, 那是个富庶的地方啊。现在任平都知府的可是柳青严柳大人?”嘉让对平都还是很有感情的。
崔鹤唳看着嘉让并不说话,嘉让被他盯得有些发毛, 心想自己哪壶不开提哪壶, 贪污抚恤金怕是也有柳青严一份“功劳”。眼前这个男子指不定恨死了这些个官员。嘉让随即住口, 低下头记下男人的信息。
少年执笔书写, 干净又利落。崔鹤唳看着少年白生生又秀气的手指,心底有些异样。
待嘉让转过身,崔鹤唳看着她纤细的背影, 沉声说道,“十七,去查这个小道士。”
嘉让统计完之后便带着车夫回了家中,直奔父亲的书房,嘉让的父亲任国子监祭酒一职,从四品官员,先前中举后便去了地方上任职,慢慢做到了平都知府,后来政绩出色,便调回了京中。嘉让敲响书房的门,“阿爹。”
应有期听到是嘉让在唤自己,便放下手中的册子,“年年进来。”
嘉让打开门,看见阿爹正端坐在案牍上。阿爹今年正是不惑之年,相貌俊朗,体格伟岸,不比别的叔伯,各个挺着个大肚子,走路一晃一晃的,看着都累。
不过阿爹就不一样了,依旧瞧得出年轻时的好相貌,星眉剑目,英气俊朗,二哥便是生得与阿爹一般。大哥便肖似阿娘,五官柔和,气质儒雅温润,是个翩翩美少年。
嘉让给阿爹见了礼,便开门见山:“阿爹,孩儿从芝山回来遇到一群人,是地方上来的烈士家属,一共三十户人家,全是状告地方府衙贪污抚恤金一事。”
“此事为真?”应有期盯着嘉让,不知她怎么与这事牵扯上的。
“千真万确,这儿有一份烈士家属名册,今日阿爹就可派人前去芝山下查看。”
“好,阿爹知道了,年年,此事你不要再管,知道吗?交由阿爹来办就好。”
嘉让有些迟疑,但是阿爹确实有他的考量,嘉让便同意了。
应清让从老师家马不停蹄的赶回来,还没下马就看见一个身着月白袍子的少年从正门冲出来,一瞧见自己眼睛就冒着星光,还未等自己开口,少年模样的女孩儿就大叫一句:
“哥哥!”
浑身都是掩不住的兴奋,小跑过来就不管不顾的抱住自己,应请让含笑摸着嘉让的头,十足的宠溺,微微低下头,看着兴奋到脸色泛着红晕的妹妹,“年年长高了许多。”
“哥哥你都三年没见过我了,都快忘了我长什么样了吧?”说着说着竟然有些委屈,抱住清让不肯撒手,又嘴巴撇撇,“哥哥中举我都没恭喜你,哥哥我有礼物要送你。”说完抬头看了一眼应请让,清让眉眼弯弯,
“年年我们进去说,这样在家门口可不成体统。”说完嘉让松了手,清让拉过嘉让的手把她带进屋里,边走边打量:“哥哥可还记得你离家的时候才这么一点。”清让比了比自己的胸口,“如今就差半个脑袋便赶上哥哥了。”
“可不是,天天跟着师父爬山赶路,打坐修行,身体一好,身量就蹭蹭蹭地往上窜。”嘉让边说边手舞足蹈的,好不活泼!
“快与我说说,可是送了什么给为兄?”
嘉让悄咪咪地在清让耳边说,“我绣了香包,手指头都刺破了,才绣出一个满意的,其他的都太丑了。这个我要给哥哥。”说着便像邀功的小奶狗,可爱的想揉揉她的头,清让下意识地便这么做了,也并未觉得有何不妥,这个动作从小做,早就习惯了。
应清让心里熨帖极了,“那你二哥呢?你没给他绣吗?”
嘉让贼兮兮地眨眨眼,“二哥也有,不过我是在路上给买的。”
瞧着嘉让还是一副孩子气的模样,做大哥的不知是愁还是喜,清让无奈的微微摇了摇头,“你二哥在你游学的这段时日可是记挂你记挂得很,每次巡城的时候瞧见有什么有趣的小物件就立马买回来,说要等你回来,和你一起玩。”
“他最嫌弃我了,他才不会呢。”
见了母亲后,嘉让拉着清让来到了自己的院子,从百宝箱中拿出一只淡青色的香包,不难看出,做这个香包的主人针线是有多蹩脚,走针到还算齐整,收线却真真是惨不忍睹,线头都藏不住。清让不知想到了什么,突然笑出了声。
嘉让不愉,却也觉着不够精细,声如蚊呐:“我已经很努力了,爹我都没给绣呢。”
应清让安抚着妹妹,“那为兄就谢过年年了。这独一份的恩赐。”说着就手执香包佩戴在腰间。
嘉让一高兴,笑着说:“哥哥我再给你绣两个吧,到时候可以换着戴。”
清让内心是拒绝的,但为了稳住妹妹,不得不扯了个谎,“好啊,不过先给父亲二弟绣一个。”
......
入夜,十七回到将军府,抱拳半跪在崔鹤唳身前。
“应嘉让,年十五,身无功名,是国子监祭酒应有期之子,行三,三年前随平都道观的点默道长云游各地,前几日才回的应府,如今还是未受戒的居士,秉性纯良,是个不知人间疾苦的主。属下眼下查到的便只有这些了。”
崔鹤唳双目低垂,心中思忖,“既无阴谋,也无所图,难道真是一腔热血冲动而为?”崔鹤唳微眯着眼,觉得大抵便是这样,倒是对嘉让的所作所为引起了些关注。
“将军,您说,应有期会该当如何?要不要属下接着查?”
“不必了,应有期此人还算干净。去查刘孝德吧,舒服日子过久了,人总是会惫懒的。”崔鹤唳满眼杀机立显。
谁能想到身在破庙中的张宣是大齐赫赫有名的崔鹤唳崔将军,崔鹤唳的父亲崔正钦是皇上亲封的镇国将军,却在戎狄一战中被部下陷害,决策失利,死在了崤关。
朝中却有传言说是父亲亲信小人,致使军机泄露,导致数万将士命丧崤关,皇上龙颜大怒,令锦衣卫介入调查,而崔鹤唳被停职查办,赋闲在府中已有月余。
戎狄一案马上就要水落石出了。这时候密探却带来战士抚恤金被贪污一事,崔鹤唳本不是什么良善之辈,十三岁便开始杀敌,不信佛不信神,在边关闻得最多的就是血腥味儿,看过最多的就是断肢残骸,有时候一闭眼耳边就是烈烈西风,风卷残沙,有去无回的金戈铁马声。
满身的戾气,暴虐的征服,残酷的杀戮,造就了如今的他。
像他这样一尊杀神般的人物也会因为抚恤金一事而勃然大怒。
将军百战死,壮士十年归。
可恨如今父亲的兵权被皇上收回,怕是皇上也意识到了父亲在暗中扩大崔家军,所以怕皇上卸磨杀驴,才想着要有一道底牌用来自保,可没想到的是,竟然被发现的如此之快,让皇上提前下了手。
“将军,明日可还要去芝山?”
崔鹤唳眸光犀利的盯着书案上的一封信,“不用了。”
“将军,属下不知当讲不当讲。”
“讲。”
“如今将军的兵权大大削弱,于镇国将军一事应当采用迂回之术,不得冒进。而眼下最好的办法,便是将军向皇上示弱,臣服于龙威,摆出残喘之态,早日领兵回崤关,壮大崔家军。不知将军意下如何?”
崔鹤唳若有所思,十七从自己十三岁便一直跟着他,若不是追随了他,以十七的智谋才敢足以瞻宫折桂考取功名了。
......
嘉让有些不放心,央求着阿爹让自己再去一趟芝山破庙,应有期查明确有其事,便吩咐管事带了几石粮食,给烈士家属分发下去。
嘉让穿着青色道袍,与孩子们坐在一块儿,讲着自己四处游历的趣事。
说着说着,孩子们兴趣大增,问嘉让有没有碰到过鬼怪,卓于兴致高涨,“应大哥,我阿婆在我小时候经常对我说,不准去河边,河里有水鬼,会把我拖下去,吃掉我,吓得我都不敢洗澡,是不是真的啊?”
“水鬼我不知道,但是怪力乱神之事不能信的话,那头上三尺有神明也就不能信,但我们要怀着敬畏的想法去看待怪事,好的歹的只要反复推敲总能知道些。”嘉让一本正经,仿佛一个教书先生一般。
“那应大哥是说有水鬼吗?”一个瘦弱的小女孩瑟缩的问。
“其实大哥也不知道,难道大家喜欢听鬼故事?”嘉让挑眉,表情蔫坏的看向孩子们。
看着孩子们又想听但又害怕的样子,嘉让仿佛也回到了孩童时代,想着去吓唬这些小家伙。突然就阴森森地说道:
“其实鬼就在我们身后哦。”
说完,小家伙们惊恐的看向嘉让的身后,而此时,嘉让能察觉得到身后迅速的笼罩着一片黑,阴森可怖,她有些被吓到,喉头动了动,屏了几息,一脸菜色的慢慢反过头去......
此时的崔鹤唳就像看傻子一般看着嘉让,居高临下,一副高高在上的臭模样,嘴边却浅浅的噙着一抹笑。就那么直直的盯着嘉让转过来的脸。
嘉让看清是他之后,立马松了口气,手按着胸口,给自己顺了顺气,过了一会儿一骨碌的从地上爬了起来,拍了拍屁股后头的灰。
“张兄,你可差点把我吓死了。”
“怎么?叶公好龙?”崔鹤唳挑眉,语气中的嘲弄显露无遗。
嘉让不好意思的讪笑道,“张兄说笑了,你们何时动身去驿馆呢?”嘉让不欲正面回答他的那句嘲弄,怕鬼很正常的好不好。
“立即动身。”崔鹤唳看着少年,应有期的同窗好友姜宜舟是户部侍郎,抚恤金一事经由他手,这一次出现了巨大的纰漏,本来姜宜舟的官路算是走到头了,但眼前的少年发现得及时,算是救了姜宜州一回。
嘉让见他又奇奇怪怪的看着自己,当即说道,“那我也不叨扰了,就先告辞了。”
“嗯。”
嘉让听得他一句嗯之后,发现这人还真是惜字如金。
嘉让走后,十七在后面才笑出声来,看着刚刚藏在门后偷着笑的将军现在一副生人勿进的模样,忍不住就说道:“将军,您可是好久没笑了。”
崔鹤唳一怔,冷冷开口:“多嘴。”
十七被噎了,立马一张苦瓜脸,心说,刚刚是谁偷偷在那里杵着不进去,听着那少年讲书生小姐,崂山道士,孟婆阎君,看着那少年手舞足蹈的时候笑得一副痴汉相。
总不能是堂堂让鬼怪都闻风丧胆的崔将军吧?
作者有话要说:昨天睡太晚了,眼睛肿了,害。
姐妹快去帮俺想想办法,文案到底哪个好一点啊?感谢在2020-05-17 18:44:03~2020-05-18 17:00:0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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