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爹,我要去玩啦!”少年笑眯眯在父亲冷凝的脸上啄了一口,随后就领着小萃小则出去了。
走路时蹦蹦跳跳,辫子也跟着飞扬起来,洋溢着年少好动的气息。
安榆槿垂眸把最后一口药膳咽下,宽大袖口滑到手肘,露出的皮肤苍白透着病态,随着他把碗放到桌上,衣袖滑落,盖着了让人忧心的手臂。
苏公公适时上前开口,“小公子只带两个仆从,洒家实在担心……”
侧过脸,一绺青丝从松垮的发鬓中挣脱,打在安榆槿脸颊,他眉宇微蹙,道:“那就拜托苏公公照看,也好打点一二。 ”
待苏公公离开,老管事扶着安榆槿回书房。
见他又开始注译下面递上来的奏帖,老管事欲言又止。
沾墨落笔纸上生出一行风骨字迹,他低咳,“但说无妨,你随我多年,还怕我不成?”
“老爷宅心仁厚,老奴只是……”老管事面上还是愁容未减,勉强笑了笑,“老奴想求老爷一件事。”
“嗯?”
“老奴膝下有一子,老爷见过的,名安伍,伍字还是少爷亲自题的,”顿了顿,老管事继续道:“小伍幼时五岁还未能说话,因老奴粗心,他受了许多苦,多亏少爷出手,他才免了许多苦难,老奴也是那时候其余下人背地里加害,还请了老爷做主发卖了那些人,也对小儿多加关心。”
“但还是来得太晚,他生成了畏缩的性子,也只与少爷亲近,对旁人都避之不及,连老奴也……”
安榆槿想起了那个畏缩的身影,长相平平无奇,同他说话都带着颤音,被老管事调到他身边伺候没有上赶着,反而生怕他想起来还有个人,如若不出错,应就是老管事的孩子。
“若是此事,我也无法相帮。”与小儿亲近,全都来自粘腻的小少年主动,幼时还是小娃儿的少年醒着都要在身边看着他,若是老管事所求为父子融洽,那安榆槿是无法的。
老管家见他误会,忙道:“不是不是,老奴是想求老爷替小儿在宫里谋个差事,他实在是离不开少爷,这些天少爷不在,他茶饭不思,若是能进宫伺候少爷……”
话到这里,安榆槿也明了他诉求,宫中除了侍卫就是太监,侍卫都是有点门路的,老管家就这一条独苗,真怕人跑去宫里当了太监,才会厚着老脸求到他这里。
那小伍,对少年倒是一心一意。
安榆槿微微颔首,老管家万分感激地谢了又谢,才退到一旁为他研墨。
翻开江南知州的折子,安榆槿蹙眉,目光在折子上掠过,墨笔迟迟未添注译。
上书:
自二月初旬起,江南多地连日风雨,以固多水之乡,各处水涨,洪水崩坏,其余地以骤注,被淹村自十至百,坏屋共余千万,压毙人数无数,已有民病,状如瘟疫,有难民逃往长江以北。
请丞相上朝堂,臣恐晚报,江乡旖旎风光柳绿花红则为往昔,望难民不得入京,传染瘟疾。
下官他日负荆上京,多有扰,尚望莫怪。
落款是江南知府的名字。
墨水自上而下,凝在尖端,欲要染黑下方折子,墨笔在案上溅出山水,再被人搁置在笔搁。
“老爷?”老管事不知他看到了什么,居然如此失态。
“有天灾降世,回院,本官要进宫。”
他脚步太快,老管事上前搀扶他清瘦手臂,“老爷您当心!”
江南水灾严重,但过了这么久,朝堂上一点风声都没听到,水利本就是水官之责,水官迟迟未报,若是江南知府有心隐瞒,也不会递折子到丞相府上,此事不可再慢待。
也好在,在几次通报水官不见朝廷赈灾,江南知府想到了当朝丞相以前在江南落户过,折子几经周折才到了安榆槿手里。
老管事知晓天灾的重要性,扶着安榆槿很快回院,换好了朝服,坐上马车,马车车轱辘在青石板压出清脆的声响,渐行渐远。
“他答应了吗?”灰布衣衫长相普通,正是安伍。
老管家对着小伍,板着的脸松懈下来,目光慈和充满爱意,他道:“老爷允了,小伍,你真的想好了吗?爹知道你还在怪爹,可你进了宫以后就不能随意出入了,爹在张媒婆那里看到一个姑娘……”
安伍打断他,“我已经想好了,不会再改变。”
“哦。”老管事失望地叹息一声,看着他冷漠走开的身影,眼底满是忏悔愧疚。
是他,对不起这个孩子,没有好好保护好他。
如此他对他如此疏远,也是理所当然的。
安伍听到了他的叹息,停了下来,老管事喜出望外,“你……”他想不出要说些什么。
“谢谢。”安伍说完这一句,就出了安府,找出门逛街的一行四人去了。
被留下的老管家,对着他的方向,道了很多句,不用谢,直说到老泪纵横。
※
安伍顺着街道一路走,京城很大,很多条街,卖什么的都有,路两边小摊贩哟呵的嗓子互相呼应,比着谁的声音大。
路过的行人总会被拦下,听他说完他摊子上东西的介绍,也许是安伍穿得寒酸,走过这些摊位,没有一个小摊贩拦住他。
京城很大,但是什么街什么街都是有讲究的,少年可能不懂,但是少年身边的小萃可是行家。
先去了杂耍街,一路没有见到他们身影,塞钱问了问摊贩老板。
小摊贩挠挠头,“见过是见过,不过已经走了,好像是去的东街,那边可多吃的了,那位少爷一看就是公子哥,吃的讲究,东街那边的东西没那么多讲究,但味道是好的,那少爷肯定会对那边的东西感兴趣。”说到吃的,他眼睛都冒光了。
安伍又扔了几个铜板,就快步往东街赶去。
东街是有名的街,因里面的吃食而闻名,本来只是籍籍无名的一条老胡同,但自从有客商在这里买吃食后,东街渐渐就出名了。走南闯北的客商,去到哪就说到哪,再加上东街都是老字号的吃食铺子,手艺也很好,传到最后还有一个别名——天肴街。
天上佳肴。
天肴街上的人很多,除了食铺,还有小摊贩也在摆摊卖些冰糖葫芦糖画的小吃食,客人有同样面孔的,也有异色瞳眸高鼻梁编辫子的异域人。
编辫子的人很多,但身形相同的只有一个,安伍目光很快就锁定在了一家小铺子前的几个身影上。
少年一头辫子被束在脑后,站在一个小铺子前,好奇地看面前少女在做的豆腐。
少女面容清秀,白皙的手捧着一块豆腐,她把豆腐放进碗里,用勺子捯成浆糊,打碎鸡蛋壳把鸡蛋倒进碗里和豆腐拌匀,放到蒸炉盖上盖子,她才抬头对少年展颜一笑,“客官再稍等一会,马上就好了。”
他的目光没有任何遮掩,少女能感觉到,但是不参杂邪念,纯善的目光,并不会让她产生厌恶。
方才一直忙碌,没仔细看,现如今才发现少年的相貌姝丽,比她要好上十之八九,看了看他身边的几个人,也是相貌堂堂,就连丫鬟打扮的女子都长相娇俏。
她暗道,这是世家公子来尝鲜吧,可惜这天肴街名过其实,并没有天上佳肴。
少年视线从蒸炉移到少女身上,红润的唇抿出一抹浅浅的笑,“姐姐真好看,做的也好吃。”
少女好笑,起了玩心,故意逗他,“论相貌,小女不及公子万分之一,论手艺,小女做是做了可公子还没曾入口,怎知好吃?公子莫不是油嘴滑舌之徒,故意逗小女玩?”
小萃一听这女子居然这么和自家少爷说话,当下就不快了,“我家公子天仙儿的人物,夸你一句都是赏你的,你莫要占了便宜还卖乖!”
少女呛声,“我又没得银两,我占什么便宜了?啧,你可别信口开河。”
把小萃气得够呛,更让她生气的是,少爷居然维护她。
“萃萃,漂亮姐姐是好人,你不要生气。”少年眼睛亮晶晶的看着少女,明显站在她的这边。
有点傻乎乎的,少女还是头一回见到这种世家子弟,那些人不是眼睛长在头上,就是眼里满是欲望的沟壑,从来没有这种单纯到好骗的。
她又开始逗他,“你这么占着我,你丫鬟要气死了。”
小萃恨恨瞪了这个不要脸的小摊贩,记下了这里,打算下次单独来,买东西故意为难一下她。
少年瞅瞅小萃,小萃敛起愤恨神情,水汪汪的眸子对着少年眨巴眨巴,好不可怜。
他摇摇头,对少女道:“萃萃没有生气,姐姐看错了。”摇头的动作甩动了辫子,几根辫子跑到了衣襟前。
路过的行人总会有一两个转头刚好看到少年侧颜,随后顿住步伐,被同行人提醒才想起来要做什么。
安伍没有靠近,他耳力聪敏,能清晰听到他们的对话声,也能感觉到……
主子对少女充满兴趣和不可察觉的特别。
他视线落到一旁沉默寡言没有存在感,苍白得像要枯萎的海棠的人身上,那人有所察觉,回身望来,安伍没有躲,两人四目相对,他露出一抹极具讽刺的笑,平庸的五官展露稍许锋利,用嘴型说了一句话。
满意地看到对面的人苍白脸色变成铁青,记下那间小铺子的位置,他没有上前,转身离开,很快就消失在人群里。
苏治垂下眼睑,耳边仿佛听到他的嘲讽。
——“狗的价值就是陪伴和忠诚,而你没有忠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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