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第二十五章

    余茹雨站在人流拥挤的街道上,左右环顾,入目都是重重叠叠灯影,找不到那个熟悉的身影。

    刚刚一瞬的人潮拥来,将她和少年冲散了,如今人潮过去,少年也连带着不见了。

    余茹雨手里还持着少年送的花灯,上面描摹了一副美人图画,少年一眼相中,他笑着夸余茹雨好看,就和画里的美人姐姐一样。

    余茹雨接过灯柄,上面刀刻出来的花纹不甚精细,是一朵并蒂莲,少年的手背白润,软玉温香让她有一刹那晃神,鬓发垂落至唇边,被少年用手撩到耳边,发丝碰触和指尖的温度,让她唇角酥麻,耳垂泛红。

    出现的人潮是那么突然,又恰巧冲散他们,在人潮散开后少年的消失,都在预兆着这是有预谋的。

    余茹雨已经从街头走至街尾,仍然未寻到少年身影,宝蓝云锦袍子的少年仿佛人间蒸发,她开始寻问起卖花灯的小摊贩。

    “老板,你有没有见过一个身穿宝蓝色云锦袍子的少年刚刚路过?相貌很出众,是一见过就不会忘的那种。”

    她模样焦急,小摊贩寻思一会,虽然大街上人来人往,宝蓝色不少见,但他还是对相貌特别出众的宝蓝衣衫少年印象很深刻的,“见过是见过,小公子长得跟仙人似的,不过见过时,他是小姐一道的。”

    寻问了几个小摊贩,说辞都是一致,余茹雨一时陷入了无措,不知从何寻起。

    站在大街上呆怔看着过往人群,余茹雨今夜才从少年嘴里知道他的身份,丞相府的小公子,不说古代门当户对,就算是现代,这也是她高攀不上的,她不敢回应少年的心意。

    但少年失踪后,她心里像是压了巨石,沉甸甸快将她压死在担忧恐惧之下了。

    她害怕,少年是被别有居心的人拐走,用作威胁丞相的筹码,吃尽苦头,也更害怕是有人见少年相貌起意,将人掳了去。

    “你怎么在这?少爷呢?”小萃提着一盏橙黄花灯路过小桥,就见到桥下的余茹雨呆站在那里,不见少爷人影,她莫名感到心慌。

    余茹雨摇头,嗫嚅开口:“我不知道……”

    小萃和小则刚刚被少爷支开了,本来她就不放心少爷一个人,现在心里不安被证实,她整个人一下子就炸了:“不知道?!你明明和少爷一道的,怎么会不知道?少爷哪去了?是不是走丢了?你怎么不看着点少爷?少爷要是丢了你十条命都不够赔的!”

    余茹雨没有像往常一样反唇相讥,她失去了伶俐的口才,任由小萃劈头盖脸地责怪,手中的灯柄被她捏得掉落木料碎屑。

    小萃骂完,慌慌张跑去拉还在桥上的小则找丢失的少爷,余茹雨则蹲下身,晚风吹过江水,将湿冷吹到岸边,她瑟缩了下肩膀,怕冷似的将头迈进膝盖。

    余茹雨在现代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白领,哪怕穿越到古代在找寻不到回去的方法后,她都没想过和穿越文女主一样大展风采,靠着针线活攒钱开了一家小小的豆腐羹,生意一般,日子千篇一律。

    少年是一个意外,一个充满春天气息的意外,灿烂笑容,澄澈的眼里乘着春水,热情不似夏天炙热,就像一碗春天早晨做的豆腐羹,热气腾腾又让人愉悦。

    她很懦弱,一直回避着少年的亲近,在知道少年身份后,她就已经做出了以后要保持距离的抉择。

    江面水波荡漾,有鱼儿跃起又落下,莲花灯漂泊在江水里,微微烛光脆弱得随时都要熄灭,一条莲花灯铺就的路,烛火聚集起来将江面映得通明。

    不少眷侣身影也被光照亮,黑色的人影亲昵依在一起。

    蹲坐在岸边孤零零的余茹雨格外醒目。

    有人拍拍她的肩,被她用力拍开,余茹雨转头眼神充满不耐,“……笙笙?”她不敢置信,突然出现她身后的人是少年,眨眨眼睛,江面的烛光将少年轮廓映得清晰,眼皮低垂,长睫的影子如同鸦羽打在他眼睑上,眼角的红痣缠绵温柔。

    少年撩起袍子蹲下身,软着嗓子问余茹雨:“鱼鱼在这里干什么呀?”

    余茹雨嘴边抿下去的弧度上翘,心情转好,“看莲花灯,笙笙方才去哪了?”

    少年有些不自在地摸摸脖子,抓了抓上面红了一片的肌肤,“刚刚人好多,等人都没了,鱼鱼也不见了,我好害怕,我想到鱼鱼都喜欢水,然后我一直走一直走,就在水这里看到鱼鱼啦!”

    “脖子怎么了?”余茹雨发现了那一片触目红痕,鲜艳的红宛如生长在地狱的曼陀罗花刺青,死亡之花美丽又危险,诱引人靠近。

    少年又摸了摸,红是从领口里蔓延在脖颈上的,也不知是否整个纤细如玉的精致脖颈都已经被红染透,“没事啦,这是蚊子咬的,那边好多草,里面有好多好多蚊子。”

    顺着他手指方向,那里是一片密集成人高的野草,隐约就能看到路过的人抓痒,然后远离那片被蚊子霸占的草地。

    “原来是这样,那要上点膏药吗?我家就在附近,蚊子叮咬还是早些上药好,以免长起来包子,会又痒又痛的。”碎碎念的余茹雨和之前一直回避少年的态度有点不一样。

    少年茫然,想了想确实是很痒,就随着余茹雨步伐走向小桥,走到桥上人多,少年的手被人握住,余茹雨头也没回,“别走丢了。”

    余茹雨的家住在小桥旁边小巷,一间打扫干净的四合院,两盏灯笼把院子照亮,月光打在院子里,少年看到几只羽毛漂亮雄赳赳气昂昂的小母鸡,墙头墙角发了绿芽,一口小井被半人高的木栏围起来,脚下是肥沃的泥土,在院子角落还有一片蔬菜。

    这是少年从来没见过的场景,哪怕在宫中看到的太监厢房也比这里的房子木料要好,但小四合院的温馨却是清冷的太监厢房不能比的。

    膏药是青草味的,淡淡清香还有一丝凉凉的感觉,抚平脖颈上的热烫,少年端坐着,两手老实放在身侧,和给他涂抹药膏的余茹雨对望着,目光澄澈带着好奇,像在数她睫羽有多少根,嘴里嘟囔出小小气音。

    余茹雨被看得转开脸,热意从胸口蔓延到脸颊耳朵发顶,整个人都燥热无比。

    门外传来门板拍打声,“开门,开门,余茹雨你在不在?”是小萃焦急的声音。

    小萃遍寻无果下,回到桥边就发现余茹雨也不见了,听见有人讨论宝蓝衣衫少年,心中升起希望,就急忙忙往余茹雨住所来了。

    若是再找寻不着,就得通知府里,派更多家丁出来寻人了。

    门打开,小萃看见余茹雨身后宝蓝衣衫的少爷,喜形于色,“少爷,小萃终于找到您了,您突然不见,担心死小萃了!”

    余茹雨回头将少年的衣领拢了拢,顶着背后如芒的目光,捏捏少年脸颊上的软肉,“回去吧。”

    少年抓住她的手,手心里的柔荑比不上他的滑腻,粗粝的触觉磨在少年软软的手心,“不要,我要和鱼鱼在一起。”

    余茹雨无奈道:“别闹,已经不早了。”

    小萃气坏了,强忍着想上去骂余茹雨的冲动,附和:“少爷,您还是听余姑娘的话吧,天色不早了,再晚些老爷要是发现你跑出来会生气的。”

    听到老爷,少年蹙眉,现在的阿爹变得很讨厌,他不喜欢,才不要听话,“不要,萃萃要回去就自己回去,我不回去。”

    小则在旁边看着面前剑拔弩张的场面,没敢插嘴,用手扯小萃袖子,被小萃用力甩开了。

    小萃无法,只能气鼓鼓地瞪着余茹雨,像是余茹雨说出让少年留下来的话就随时都可能要动手的凶巴巴模样,呼吸间胸前幅度不断起伏。

    余茹雨没有去管她的瞪视,拉起少年手腕,将衣袖撸上去,露出一圈红痕,冷着脸:“这也是蚊子叮咬的吗?”

    少年捂住那圈很明显的印子,本来绳子是不会留下痕迹的,是他挣扎过后所致,他鹌鹑似的低着头,用眼角觑余茹雨的神情,见她满面冰霜,肩膀瑟缩了下,“这个是不小心被草割的啦,鱼鱼不要生气。”她生气的样子让少年想到了阿爹,阿爹也是生气以后就不再喜欢他了,他很慌张地解释着。

    小萃小则都看得有点呆,连他们都能看出来是绳索捆绑所致,余茹雨自然一眼就知晓少年在撒谎,“那笙笙和我走散,有没有遇到什么人?”

    少年脸色不自然地道:“没有……”手揪着衣角,水汪汪的眼睛对着余茹雨发动电波攻击。

    余茹雨冷淡地把他的手放开,“你回去吧。”她又变回了之前对待少年客气疏离的语气,打算赶少年出门就将院子上锁。

    “鱼鱼不要生气,我也不知道他是谁,他要杀鱼鱼和阿爹,呜呜我害怕不敢说。”泪水从少年承满水的眼眶里溢出,眼中的星光黯淡,鼻子都哭红了,余茹雨关门动作停顿,他的手被卡在门缝,看起来就很疼。

    “你干什么?!!!!?”小萃一把推开门,扶住要跌倒在地的少爷,怒视余茹雨,少爷从小到大都是娇生惯养着的,老爷嘴上不说,但实际上对少爷很是关心,这还是小萃第一次见少爷受这么重的伤。

    袖子滑落到手肘,一圈黑青色的淤青浮在手臂上,比那圈被绳子摩擦出来的红色还要深重。

    余茹雨只是想逼少年将幕后黑手供出来,没想到这傻子居然就这么将手伸进来阻拦大门的关合……

    又一次的上药,这次的药味道又苦又腥,色青中透黑,是草药磨成的药膏,里面依旧添了薄荷,让人伤处炙热褪去。

    少年摇头晃脑看着余茹雨给上药,另一手捏着鼻子,开心得弯起嘴角露出里面白生生的牙齿,可爱极了,“鱼鱼不生气啦。”

    余茹雨垂头专心地给他上着药,没有再问那圈红痕的来历,把不安分的少年牢牢按在椅子上,又揉了揉他柔软的发顶,就继续替他上药了。

    小萃想要阻拦这不知名的药膏涂抹在少爷身上,被不知何时出现的苏公公按住了肩膀,他阴柔开口:“小公子开心就好。”

    昏黄的烛光打在他脸上,一片阴影下看不清神情,语气凉飕飕,小萃不知不觉打了个冷战。

    ※

    岚妄殷站在河岸边,手负在身后,脸上表情莫测,目光透过江面,又仿佛看到了那副场景。

    少年少女依偎在一起,年少又洋溢着鲜活的美好气息,像是冬日里红透的寒梅,雪夜灯火下茫茫无际的白雪,纯粹又干净。

    真是让人羡慕的登对。

    那是他所不能赋予少年的,皇室里的人身体里流淌着的都是权力统治征战,野心勃勃的污浊血液。

    时近凌晨,夜风不再轻柔,江面刮来的风吹得岚妄殷衣摆烈烈作响,江面上的莲花灯被吹熄灭了许多,只剩下零星的莲花灯在江水里漂泊,随时都会被风吹熄,被江水湮灭。

    江边摆摊的小摊贩摊位上莲花灯所剩无几,索性就拿着到人群里叫卖了起来。

    “这莲花灯可灵验了,去年来我这儿买莲花灯的,今年都如愿了,凑成了不知多少对佳偶,您要是买了这灯,只需在上面写下心愿,不管是为财为心中佳人,放到水中再闭眼许愿,明年花灯节前准能成,不骗你的我这……”小摊贩靠着好口才,把莲花灯卖出去不少,卖得剩下一盏的时候,突然被一个浑身寒气的黑衣男子挡住了。

    男子生得高大,背后还有几个仆从,面色不善地将他手里的莲花灯拿了过去,小摊贩心里直打鼓,这该不会是去年被他忽悠的人吧?那也太倒霉了,好死不死就碰上了,看起来还是个有钱人家的公子哥。

    岚妄殷把玩着手里的莲花灯,粉白相间莲花灯的中间有一点小燃油,一根灯油线用作点燃莲花灯的引线,粗糙又简陋,“你所言可真?”

    小摊贩顶着巨大的压力,抬眼瞥见他黑色袖摆上的金色纹路又低下了头,“是,是的,小的所言非虚。”

    岚妄殷点点头,小摊贩被他身后的便衣太监抛了一锭银子呆在原地,拿到嘴边咬了咬,硬邦邦的银子,这一块够他吃几个月了,乐得找不着北。

    小摊贩自供纸条笔墨,岚妄殷提笔写了一行字,卷起纸条塞进莲花灯的花瓣缝隙,以免被风吹到江里。

    蹲下身,点燃莲花灯放到水里,冷面的男子虔诚闭眼,唇微动,不知念了什么。

    一盏莲花灯从岸边缓缓游到河中央,散发着幽幽的光,微弱又不灭。

    岚妄殷又站了一会,就转身离开了。

    在一阵大风刮过后,水面上的莲花灯都被熄灭了,刚刚游到中央的莲花灯被一条鱼跃出水面后打的水花连带着沉下了水。

    佛,不收恶徒,被湮灭的莲花灯,沾满血腥暴虐的帝王,低眉顺眼地祈求着从来不信的信仰,渴求救赎。

    救赎并非佛,充满谎言欺诈的魔,佛不得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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