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一开口, 明达就知道自己不必劝了,因为这场朝会明显是皇帝要为宋臻铺路说来皇帝认回儿子这件事,到目前为止也只是与几个重臣透露而已。虽然后来消息传得沸沸扬扬, 可只要一日皇帝没昭告天下, 宋臻的身份就仍是可以质疑的,所谓的心照不宣也只是心照不宣罢了。
这样大的破绽皇帝自然不肯留下, 原本他并没有打算这么早认回宋臻的, 可事情到了这一步, 他自然不能让宋臻的身份不明不白。
明达知道自己不能拒绝朝会, 便只能劝了一句“皇兄不必在朝会上硬撑, 保重身体要紧。”
皇帝笑着点点头,算是应承下来,明达于是也不打扰他休息,便回去了。
翌日一早, 明达换上了一身还算正式的宫装,牵着换了身皇子服的宋臻一起上朝去了。
唐昭先是将人送到宣室殿, 再看着一行人从宣室殿往宣政殿而去。唯独被剩下的她站在宫殿门口目送他们远去, 看上去莫名有些孤单, 像是送夫君外出做事的小媳妇。
明达回望了一眼, 被忽然生出的想法逗笑了,心中却是被填得满满的。
朝会之日, 宫中总比常日多几分人气。从寅时宫门开启便有朝臣陆陆续续赶到, 他们在宫门口集结等候, 到卯时左右便有宫人组织众人一同入宫, 再往宣政殿等候皇帝驾临。
皇帝当然是自由的,他领着明达和宋臻来到宣政殿时,满朝文武早已在列。目光放远些,便能看见宣政殿外都站着人,一眼几乎难以看到尽头。
宋臻带着两分好奇,三分忐忑跟在皇帝身后。
进入宣政殿前明达便松开了他的手,小孩儿也知道这样的场合自己更该稳重些,不能赖着阿娘好似长不大一般。于是他故作沉稳的跟在了大人身后,目光却忍不住往殿下群臣身上瞟,冬日的卯时天也未亮,只能借着灯光隐隐约约看见殿外还站着许多人。
宋臻知道,这般的大朝会是朝中五品以上官员都要参加的。可五品官显然没资上殿,基本都是在殿外站着的。宋臻就不明白了,他们隔这么远能听见朝中议论什么吗若是听不见,也露不了脸,那么这些人大清早的跑来是白受罪吗
小孩儿心思活跃,想着些有的没的,原本的紧张也就渐渐消散了。
皇帝在龙椅上落座,看了眼同样头次站在朝堂上的妹妹和儿子,挥手先令人搬了张椅子放在身侧不远,又令宋臻站到自己身前来。
显然,明达和宋臻头次上朝都得了优待。两人不仅留在了御阶之上,明达甚至在宣政殿里拥有了一个座位,一个距离皇帝龙椅极近的座位。
这代表着什么,除了还有些懵懂的宋臻,满朝文武都不会不知道。
这般的高调显然也出乎了明达的预料,这些年她虽插手朝政,也在朝中有着举足轻重的地位,可一直都是在幕后掌控大局的。宣政殿她头一次来,有看顾皇帝,顺便为宋臻撑腰的意思。可她无论如何也没想到,皇兄会给她如此待遇。
明达本能的想要推辞,可目光落在宋臻身上,想了想还是将话咽了回去。她微微行礼谢过恩,便堂而皇之的坐在了御阶之上,与皇帝一同俯视殿下群臣。
群臣见此心思各异,不过随着内侍总管唱喏,还是齐齐俯身下拜。
皇帝轻抬了下手,自有内侍总管在旁扬声,使众人免礼。而后皇帝又摆了摆手,内侍总管便捧着圣旨上前宣读,不意外正是宣告宋臻身份的旨意。
宗正也在殿上,听完圣旨便主动上前,表示可以立刻为宋臻更换玉碟。等到玉碟一换,宋臻的皇子身份也就坐实了,宗室承认,朝堂也得承认。
群臣其实不觉意外,早在皇帝与重臣透露过宋臻身份起,有关于皇子的消息便已经传得沸沸扬扬,等到宋臻遇袭的消息传来,各种传言更是甚嚣尘上。彼时朝中没有证实,各种传闻便更是越传越离谱,最初寄养与过继的两种说法都不算什么了,甚至有人揣测宋臻是皇帝与妹妹乱伦所出。
直到此刻宋臻的身份明明白白被宣告,众人才知宋臻的生母确实另有其人。至于过继和乱伦的传闻,自然都是无稽之谈。
大朝会确实持续了半日之久。尤其皇帝之前病重一直罢朝,公文奏疏虽有明达和唐昭代为处理,但大臣们手中多多少少也还有些事情,需要商议或者奏禀。
明达有些担忧皇帝的身体,但几次回头却都见他端端正正坐在龙椅上,虽是脸色苍白一脸病容,竟也强撑了下来。只是今日皇帝话极少,他为了保持体力偶有开口声音也极低,下方的人都听不见,只得通过内侍总管扬声传达。
群臣们对此倒没什么想法,毕竟皇帝身体不好谁都知道,此时大病初愈中气不足也很正常。没谁会仰头直视天颜,因此也就没人发现皇帝脸色越来越难看。
终于,午时将至,朝议暂时告一段落。
明达见皇帝还撑得住,也是松了口气,正等着内侍总管宣告退朝,就见丞相又执着笏板站了出来。她眉目一凝,心头刚生出两分厌烦,就听丞相道“陛下,臣有事奏。”
皇帝一早上的朝会都听下来了,也不差这一时半会儿,便令内侍总管传话许他奏禀。
丞相于是说道“陛下,国有储君才能稳固人心。从前陛下没有皇子,臣等也不好多言,如今陛下既然认回亲子,立储之事也当定下章程了。”
皇帝身体不好是人人皆知的事情,尤其这一回他病倒的时间尤其的长,连朝会都连罢了一月,送回来的奏疏也多是长公主批阅的痕迹。有心人其实都能看出来,皇帝的病情恐怕不好,这种时候宋臻横空出世,自然让许多人都将希望寄托在了他身上。
别管皇子年少能不能顶事,有个储君摆在那里,就能让许多人安心说句不好听的,皇帝这身体这么差,大臣们都不信还能有别的皇子降生,所以这储君也是早晚得立。
若是皇帝病情没有这般严重,对于丞相如此迫不期待的奏请,恐怕多多少少会觉得不舒服,甚至可能怀疑明达和宋臻与朝臣有所勾连。
可现在丞相的话却像是瞌睡送上枕头一般,不仅正中下怀,甚至可以说是贴心极了。
御阶上,坐着的两人神色都松缓了些,尤其明达看向丞相的目光也不那么讨厌了。
皇帝点点头,今日第一次扬声说道“卿说得是,立储一事便交由礼部和司天监着手处置吧。”顿了顿又道“朕即刻明发旨意,昭告天下。”
丞相都被皇帝的干脆惊呆了,尤其昭告天下这一点,寻常大多都是在储君的册立大典之后才做的,如今倒是因为皇帝一句话提前了隐隐约约,他嗅到了风雨欲来的气息,有些庆幸自己冒着被猜忌的风险提前奏请了立储。
朝中与丞相一般嗅觉灵敏的不在少数,这时候心中多多少少都打起了鼓。只是再不给众人探究的时间,站在御阶上的内侍总管已经扬声宣布退朝。
心有疑虑的众臣只得暂时作罢,俯身行礼的同时,连皇帝的一片衣角都看不见。
因着低头行礼的缘故,殿下的众人自然也没看到,皇帝扶着龙椅扶手起身时身体踉跄了一下,压根就没能站起来。还是宋臻与内侍总管齐齐上前,将人搀扶了起来,后来又加上了明达,几人连搀带扶才将皇帝扶去了后殿。
强撑了整个朝会的皇帝到此时也支撑不住了,但见他脸色苍白如纸,额上冷汗涔涔。扶着他的内侍总管不经意间摸到他衣衫,才发现冷汗几乎将他的衣衫浸透了。
能被皇帝带上朝会的内侍总管自然也是皇帝心腹,这些年跟着兄妹俩也不知见过多少世面,经过多少凶险。可此时他也被吓得不轻,忙不迭开口道“陛下,奴婢这就去请太医来。”
皇帝虚弱的闭上了眼睛,闻言却睁眼道“不必。”
明达和宋臻都想劝,就听皇帝说道“不能让太医来宣政殿,抬朕回宣室殿去。”
朝中心思叵测的人不少,前有延平帝阴魂不散,后有几家王府虎视眈眈。听过明达禀报后,皇帝就知道自己不能立刻死了,否则宋臻说不定就要被这些人撕扯来吃了。他还得再撑一段时间,至少得撑到册立大典之后,等到明达收拾完那几家王府。
此时的皇帝已是宁杀错不放过。他没有时间与他们纠缠了,不过在此之前,他必然不能露出颓势,否则等着他们的恐怕就是各方势力的疯狂反扑。
明达也知道这些,有些气结也有些无力,最后只得吩咐道“还不去将御撵抬来”
内侍总管匆忙吩咐去了,御撵直接被抬入了宣政殿后殿,不多时接了皇帝便赶回宣室殿去。明达和宋臻也都跟着,眉眼间都是说不出的忧虑。
唐昭一直在宣室殿等着他们回来,结果等了一早上,就等到皇帝躺着被抬回来了。
她心下一惊,还以为朝堂上出了什么事,出来看到明达安好才算是放了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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