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清到底是没拒绝,就着这个有点别扭的姿势带冬夏腾空而起回到了悬崖之上。
冬夏其实并不觉得这高度吓人,但这不妨碍她仍然紧抱着黎清的手臂直到重新落地才松开。
冬夏觉得这人大概是面冷心善,不然一个踩着飞剑赶路的人也不会停下来问她需不需要搭救。
从飞剑上下来之后,冬夏往旁两步特地又往下看了一眼。
不高也不低的距离,但她一身□□凡胎,掉下去不摔死也得断几根骨头。
“可我连衣服都没划破弄脏。”她自言自语地说着,转头一看发现黎清果然还在原处,便随口问他,“你觉得这可能吗?是不是有人把我放在那底下,就是想让我觉得我是摔下去的?”
黎清没有理会冬夏的推断,他面色冷凝地转开脸去,道:“我送你出去,这周围很危险。”
冬夏哦了声,又半开玩笑地调侃他:“若真是我说的这样,那陡然经过的你就显得很可疑了。”
“……”黎清看了她一眼,清冷俊雅的双眉蹙到一起,不理会她的胡言推测,“你不记得自己怎么摔下去的?”
“不记得啦。”冬夏无辜地将双手背到身后,脚步轻快地接近黎清,踮着脚尖凑近了去看他的脸和五官,“我好像这一摔把很多事情都给忘了,除了自己的名字以外,连自己长什么样也不记得。”
她边说边认真地从黎清的眼睛里找自己的倒影,黎清却仰头往后退去。
冬夏立刻伸出手揪他的袖子:“等等,周围没有水源,我好奇很久自己长什么样了。”
黎清抽出袖子,扬手扔了一物,稳稳落到冬夏的掌心里。
冬夏翻手一看,是个比她掌心还小的镜子,异常精美,光看那纹路光泽就知道不是什么普通的镜子。
她立刻打开妆镜查看自己的模样,见到时便轻轻叹了口气。
“不应当呀,”她纳闷地说,“我总觉得我的长相应该是自己一向很满意的地方,但这只能算差强人意……唔,这双眼睛生得最好。”
她就像是在评价别人的长相似的对着镜子里的自己品头论足了一番,又朝着镜子露出了一个甜甜的笑容。
这粲然一笑将少女差强人意的长相又往上提了两分,天真无邪得叫人看一眼就心生好感。
少女脸上最亮眼的是那双寒星似的蜜色眸子,阳光底下映照出些微绿意,狡黠灵动,好像嵌错了一张脸。
审视完了自己,冬夏终于将视线抬起又看了看立在一旁的黎清。
黎清垂手站着不动,袖口像流云似的被悬崖顶上天风吹得微微摇摆晃动,不言不语地立着便是话本里叫妖女们流口水的仙风道骨,和冬夏颜值之间的距离差得有点多。
她自己顶多算是个小美人,几千人里也能挑出一两个来;可黎清……纵然冬夏失忆,觉得全世界能和他媲美的人也是凤毛麟角。
冬夏立时觉得这个人应该是不会为了自己的姿色而算计这么多的,凭他的长相,想要什么女人,应该只消看一眼,对方就会乖乖到他身边来了。
冬夏笑盈盈上前将妆镜还给黎清:“多谢你。但你居然随身带着女孩子才用的东西呀,一定有喜欢的女孩儿吧?刚才贸然抱你手臂真是对不住她了。我既然能来这里肯定有办法出去,不好耽误你的功夫,你快走吧。”
黎清将镜子收起,抿了嘴唇道:“这是我的。”他顿了顿,补充了两个字,“法器。”
就像是呼吸喝水那样简单本能地,冬夏听见“法器”二字时就明白了它的意思。
那是修士们炼化用来当做武器、防具、日常用的道具,别说镜子,哪怕再稀奇古怪的都有。
……但不管怎么说,男人炼一枚妆镜来当法器还是相当蹊跷的。
“……炼化时,我小师妹调皮捣了乱。”黎清皱着眉。
听他断断续续解释补充了两回,冬夏恍然地福至心灵:“你说了这么多,是想告诉我,你没有喜欢的女孩子?”
黎清:“……”
见黎清不说话,冬夏笑起来,再度问他:“那你的意思是不是,可以继续帮我?”
“你家必定就在附近,”黎清道,“你已失忆,又手无寸铁,我不能坐视不理。”
冬夏想了想便果断应了下来:“那好,多谢你。我本来还在想,以后再也见不到你,那多可惜啊。”
答应完了,她又笑盈盈地称赞:“你果然面冷心善。”
黎清皱眉看她一眼,朝她伸出了手,示意她上飞剑。
“你对所有女孩子都这么温柔照顾吗?”冬夏搭着他的手时促狭地问道。
“不。”黎清只回了她一个字。
飞剑第二次离地升起一尺时,冬夏已经确认黎清不会扔下自己,便不再假装怕高,她认真地搜刮片刻脑中残留的记忆印象,道:“我对一个地方有点印象,好像是个红色的地方……处处都是红色的。”
黎清皱眉思索。
“是不是太宽泛啦?”冬夏不好意思地道,“可我只记得这些了。”
黎清摇了一下头:“有几个地方,我带你一一去看,见到或许就能想起来什么。”
冬夏遂点头同意,可等了片刻也没见飞剑动弹。
“站稳。”黎清说。
冬夏瞧瞧自己脚底平稳如磐石的飞剑,恍然大悟地扯住了黎清流云的蓝白衣袖,朝他身旁挤了挤。
飞剑果然立刻便浮空载着两人掠了出去。
*
接下来的几日,冬夏跟着黎清去了数个附近的城镇。
有的里头流淌着奇特的红色河流,有的则是坐落在一望无际的红土地上,再有的是爱用红瓦红墙来盖房的城。
这些都和冬夏脑中那一晃而过的红色城镇不一样,但她却又对这些地方都模模糊糊地能生出一丁点儿的熟悉来,就好像这些地方她都曾经到访过一样。
但每每顺着这种熟悉感仔细走访搜寻过后,结果都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即便有惑人美色跟在身边,几天下来后,冬夏也不由得对自己脑中的一片空白生出了一丝焦躁来。
“我从前应该有一件很重要的事情没有办完,”她对黎清解释道,“虽然我现在想不起来,但我知道一定很重要。”
“会想起来的,”黎清将装着清水的杯子递给她,“不要急。”
冬夏接了精致的翡翠杯却不喝,而是双手捧在掌心里稍稍转动了小半圈。
这几日虽然算是路途奔波,但黎清对她的照顾可谓无微不至——虽说看起来有些生疏,但已经日渐圆润熟练起来。
若不是看黎清呆住的人比看她呆住的多,冬夏可真要以为自己是什么倾国倾城的大美人了。
否则怎么把这么个谪仙吸引住了?
冬夏轻轻叹了口气,将脑袋侧枕在膝盖上去看黎清:“我会不会永远也想不起来了?”
黎清回过脸来,犹豫片刻后伸手摸了她的头顶:“那也没关系,我带你回宗门。”
冬夏噗嗤笑了,她朝黎清眨眨眼:“这可不行。既然知道我忘掉的一件事情很重要,我怎么能放任不管呢?”
“既然能忘,或许并不重要。”
冬夏正要喝水,嘴唇抿住杯壁时听见黎清的话,认认真真地思索了片刻,才道:“可我一想到这件事情完成不了,就觉得焦躁不安,浑身上下的每一根骨头都不舒服。”
她说罢,将杯中清水一饮而尽。
“是什么样的事情?”黎清问。
冬夏沉思片刻,道:“我应该是想找一个人报仇,深仇大恨,不共戴天。”
“……万一你不是他的对手?”
冬夏低头凝视自己细弱的手掌和五指。
这确实不像是能杀人的手。
她转而去看黎清。
这几天的辗转已经足够冬夏知道黎清是个厉害角色,无论原本看着多牛逼哄哄的修士,只消被黎清看一眼,浑身嚣张气焰便荡然无存。
“也不一定要打打杀杀呀,”她甜蜜地说,“只是想报仇的话,我也可以找别的办法。”
黎清:“……”
冬夏把玩了会儿杯子,突地又道:“不提报仇了。你将我救出来,本该好好谢谢你,可我身无分文,无家可归,你又修为高绝……”
“不高。”黎清立刻说。
明明黎清是个不苟言笑的性子,冬夏却老是被他逗笑:“那咱们刚才去那药楼,怎么人人都避着你三丈远走?”
黎清沉默了下,改口道:“没那么高。”
“可我比高多啦,”冬夏在水边将翡翠杯洗干净才还给黎清,真诚坦率地道,“我要是有你这么厉害,或许早就报完仇了。”
黎清正要说话,空中有人遥遥一声呼喊打断了他。
“——黎清?”
来人行速极快,如同一阵狂风从天而降、落到两人跟前,身周气旋迎面扑来,叫冬夏下意识地眯了眯眼睛,抬头按住飞舞的长发。
黎清侧身挡在了她面前。
“我刚才还听传闻说你在这附近出现……怎么,你不是伤才刚好,跑到离问天门怎么远的地方来干什么?”来者甫一落地就噼里啪啦地张嘴,一个人把对话倒了个干净,“咦,你身边这是谁?你何时出门在外会带人同行?还是个……凡胎?!”
冬夏站在黎清身后,被他高大身影堵得严严实实,连这位仁兄的脸都没见着。
“骆同尘,”黎清冷然点了来人的名字,“何事?”
骆同尘清朗嗓音里带着笑意:“没事啊,我只是离家出走玩玩儿,听说有你的消息便来见一见……哈!”
他原本还在规规矩矩和黎清说话,讲到后来趁黎清不备时猛地一个斜步绕开,身体在空中化了一个虚影,竟是连家传的身法都用上了。
——就为了看看黎清身后藏着的是个什么人。
冬夏对上骆同尘惊诧的眼神,歪头乖巧地冲他笑了一下,又软又乖,像只无害的小白猫。
“原来是个小美人……”骆同尘喃喃自语道,“……不,不可能,黎清身边怎么可能有女人?”
这两句话的功夫,黎清已经沉着脸将冬夏重新挡住:“休得胡言乱语。”
骆同尘托起了下巴沉思片刻,干脆利落地抛开了这个话题,道:“算了,你的事哪里轮得到我管,我就是来冲你倒倒苦水。”
“不听,”黎清冷漠地拒绝,“我们要赶路。”
骆同尘顺口道:“这还不简单,方圆都是我家地盘,想去哪里?找什么?我肯定比你知道得多!”
冬夏扯着黎清的袖子歪头从他肩膀旁边探出来看骆同尘,“我失忆了,黎清在帮我。”
“失忆?”骆同尘摸着下巴俯身端详冬夏的脸,“……说起来,我看你是觉得有点眼熟。”
冬夏眼睛一亮便要从黎清身后绕出来:“真的吗?你再仔细看看,是不是曾经什么时候见过我?”
骆同尘当真要凑近再看,却被一道凛然气劲往后推了出去,倒退三步才停住止势。
“他在家被关禁闭十二年了,”黎清低头对冬夏解释,“不会见过你。”
冬夏略感失望地哦了一声。
骆同尘却来劲儿了:“黎清,你还没给我介绍这位姑娘?”
“我叫冬夏。”冬夏礼貌道,“你是黎清的朋友?”
“不是。”黎清道。
骆同尘连连点头,眉开眼笑:“没错没错,自然是朋友,我们认识几百年了。”
“其实我也觉得你有些熟悉。”冬夏用食指抵着自己的下巴道,“那会不会是十二年以前我还小的时候,曾经和你见过?”
“有理有理,让我想想。”骆同尘拧眉做出细思的模样,眼角余光却忍不住一个劲地往黎清身上瞥,艰难地压住嘴角笑意。
黎清面无表情地动了动手指,御虚剑随着他的动作发出一声清鸣。
骆同尘顿时笑意一收,遗憾道:“想不起来,应该是我记错了。”
冬夏轻叹了口气,含笑摇头:“我想也没这么简单,但还是多谢你为我耗费时间啦。”
“没有没有,这有什么耗费时间的。”骆同尘倒有点不好意思起来,他挠了挠后脑勺,道,“你身上有没有带着什么东西?我倒是可以送去让人调查一番来历。”
“别的倒是没有……”冬夏将手腕翻给他看,“但我手腕上带着这些纹路,黎清说他从前没见过。”
骆同尘正要伸手去握冬夏的手腕,半路硬生生在黎清的注视下收了回去,只用一双眼睛细细辨认半晌,颓败道:“阵法非我所学,我也是一问三不知,抱歉。”
冬夏噗嗤笑了:“你这人好奇怪,为什么对我道歉?无论你见过没有见过,对我来说都是帮助。听你是大家族中人,一定见多识广,黎清和你都没见过,想必这东西偏门得很,光知道这点,已经是帮我的大忙了——明明该是我谢你才是。”
她说话本就条理分明、娓娓道来,哪怕再无趣的事情、再敷衍的话到她口中也令人如沐春风;再一笑起来,便好似自带了春暖花开之意,骆同尘恍然间似乎都看见她脚下植被里迅速抽条开出一簇鲜花来。
这幻象在他脑中一闪而过,便被身侧一点刺骨逼人的冷意逼退。
骆同尘转头一看,只见御虚剑的剑尖已悄然对准了他的肩膀,不由得吞了口唾沫,干巴巴道:“小、小意思。”
“那你要与我们同行吗?”冬夏歪头问。
骆同尘瞧了眼黎清的脸色,悍不畏死:“这得问黎清。”
“黎清?”冬夏便伸手去晃黎清的袖子。
黎清扭头看她,道:“他离家出走,家中长辈已在来抓他回去的路上了。”
骆同尘:“……?!”他二话不说御起脚下棋盘就逃,临走时还不忘回头对冬夏道,“等我得了空,再帮你查查你的名字!一有线索,我一定马上告诉你!”
冬夏都没来得及点头,骆同尘已经一个猛子扎入空中化作一个小点。
她望着骆同尘背影不由得感慨:“他真是个好人。”
黎清垂着眼没说话。
冬夏回过头来,又含笑道:“但还是黎清对我最好啦。”
黎清这才抬眼望向她,深深地瞧了一会儿后才撇了开去。
冬夏踮脚偷偷去看,发觉他虽然嘴里不说满不满意,脸上冷凝的神色却显然比刚才松快不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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