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1章

    第1章

    江城，阳光福利院。

    沈嫣敲响了院长办公室的门，在听到里面传来一声“进来”之后，她推开门进去，对胡院长笑道：“胡妈妈，您找我？”

    福利院有很多年的历史了，建筑物都很老。玻璃窗是带着年代感的大面积小格子的木框窗。阳光把办公室洒得很明亮。

    沈嫣一张白皙的脸，五官精致，皮肤无暇。而且她是一个完全健康，没有任何疾病或者残疾的孩子。在福利院里各种外貌残缺的孩子中一简直如荒漠中的一朵雪莲花。

    只可惜她来到福利院的时候就已经十岁了，收养者们觉得她太大了，养不熟，更倾向于领养那些更小的，会忘记过去的孩子。而且大家都更想要男孩。

    “嫣嫣，快过来。”胡院长看到她，心情就好起来，笑眯眯地说。

    沈嫣走过去。她穿着别人捐献的旧裙子，细胳膊细腿，头发乌黑明亮，眼睛像含了水一样。

    这样可爱的孩子以前也是父母的掌上明珠，可惜雨季里的一场泥石流将旅游大巴冲下了坡，她的爸爸妈妈、爷爷奶奶都没了。原本是一次美好的暑假旅游，却成了与家人的最后诀别。

    唯一仅剩的亲人是外婆，在听到消息赶来接她的时候，看到了女儿、女婿的遗体，没撑住，心脏病发作，没抢救过来。沈嫣就彻底成为了孤儿，被送到了阳光福利院。

    一年过去了，当初一脸惶然的小姑娘在福利院工作人员的照料下渐渐把这里当做家，把院长视作自己的妈妈，脸上开始有了笑容，对未来的生活有了信心和憧憬。

    胡院长的高兴明白地流露在脸上，告诉沈嫣：“有个好消息，有家企业建了一个慈善基金，叫作新希望计划，专门资助福利院的孩子。我们最幸运，第一个先落到我们院里来了。”

    “那太好了！”沈嫣眼睛一亮，“那胡妈妈您就不用再为钱发愁了是不是？”

    胡院长开心地说：“是啊，本来正愁着呢，突然就收到他们的合作电话，愁的事都解决了，简直是天降甘霖啊。”

    沈嫣开心地拍巴掌，说：“那我赶快去告诉大家。”

    胡院长呵呵笑了，说：“你别着急。我跟你说，这家企业的负责人，下个礼拜天会到我们院里来参观。到时候大家要表演节目，我想让你代表院里的大家致感谢词。”

    沈嫣在福利院才一年，还没担当过这么重大的责任，不禁有点犹豫：“我、我行吗？”

    胡院长看着这个精致的小姑娘，全院她最漂亮最养眼，这种要上台的事，当然得推她出来。就是那些做善行的人，其实也更愿意看见完整、漂亮的孩子。只是福利院里难得有这样的孩子，偶尔有一个，便成了招牌，凡是露脸的事都让这样的孩子上。

    她认真地说：“当然行了。别害怕，发言词我已经准备好了，你背下来就行。嫣嫣，你一定能做好的。”

    胡院长说着，就从抽屉里取出她写好的稿纸，交给了沈嫣。沈嫣忙接过来，点头：“胡妈妈，你放心！我一定全背下来！不打磕巴！”

    胡院长拍拍她的手，说：“我知道你能得背得好，你背书一向背得都好。但我希望，你能不光是背，我希望你能融入感情。我也不怕告诉你，我前一阵子为什么愁成那样，是因为资金的问题，咱们这个院面临着被裁撤的处境。如果那样的话，院里的大家都会被分配到别的院去，就都散了。”

    沈嫣还只是个小少女，好不容易适应了这里，将这里当做了家，听到差点再失去这个家，眼泪都要流出来了，大声说：“我哪也不去，我就想待在这里！”

    “所以啊，要心存感恩啊。”胡院长说，“多亏了这个新希望计划横空出世，才救了我们。要不是这些有慈善之心的人，也许现在我和你还有大家都已经被分开了。

    “我知道。”沈嫣眼睛里含着泪说，“我非常感激他们。”

    转眼就过去了一周，到了周日。江城，肖宅。

    肖太太一大早就叫阿姨准备了丰盛的早餐，又催：“肖栩起床了没有？”

    阿姨捂着嘴笑：“醒了，闹起床气呢。”

    肖太太没办法，亲自上楼推开了宝贝儿子肖栩的房门。果然肖栩皱着眉头躺在床上不肯起呢。她好声好气地哄：“今天必须去，萧大师说了，你必须得亲自到场，他在现场收拢福报聚回你的身上。连今天跟你去的人都是大师精心跳出来的，八字都旺你……”

    “妈！”床上的少年坐起来，揉了揉头发，恼火地说，“能不能不搞封建迷信！我不想去！”

    少年清瘦，一双眼睛冷清清的。也就只有三分起床气，其余七分还是不喜欢看自己妈妈搞迷信。

    奈何他亲妈就信这个，见他发脾气，当即就要哭：“我还不都是为了你吗？你早产，从小身体就不好，多亏了后来这些大师们帮你修正命格，你才慢慢健健康康起来……”

    难道不是靠营养师和医师的精心护理吗？少年无力吐槽。那个萧大骗子也不知道从他亲妈这里骗了多少钱了。不过他亲爸说了“你妈开心就好，咱们就花钱买你妈开心”，真是太有道理了。少年什么都不怕，就怕他妈妈玩这手。她一哭，他就头痛欲裂。想来他爸也是。

    “知道了，知道了。”他揉着头，妥协了，“我先洗个澡。您先出去。”

    肖太太破涕为笑，催他：“那你快点，萧大师马上就到了。”

    等肖栩下楼，果然那个萧神棍已经在悠然地坐在餐厅吃饭了。肖太太正在和此时在国外的肖栩爸爸通电话：“记者？不行，大师说了，这种行善的事必须心诚，你要是怀了投机的心，就没有效力……什么呀，是企业形象重要，还是你儿子重要呀！你差那点形象嘛！你要差，你就再找个地方，山村，学校，随便捐点不就行了嘛。你别掺和我这个，我这个是专门为了肖栩！”

    钱都花了，还不让捞名声。偏神棍越是这样压着，肖太太越信。做神棍的大多修过心理学，把别人的心理摸得透透的。

    肖栩气闷地下楼，气闷地吃早餐，气闷地跟着姓萧的神棍去了那个什么光福利院。

    福利院的院长站在大门口迎接他们，对他们特别热情客气。肖栩不过是个初中生而已，在这种场合也不说话。一切的事情，自有公司的工作人员安排。

    就连这些工作人员，都是神棍亲自挑的，为了跟今天不犯冲。为这个，连肖太太都不能来，

    倒是萧神棍，一路参观听着院长汇报，一路背着手点头不停的“嗯、嗯”，活脱脱一派领导做派。

    胡院长也误会了。因为这个慈善项目非常的低调，之前接洽的时候，对方办事的人只说“我们老板姓肖”。今天一上来，工作人员就介绍：“这是萧先生，这是小肖先生。”

    小肖先生不过是个少年。胡院长自动把他给忽略了，一直在跟“肖/萧”先生说话，只把他当作是这个慈善项目的金主了。

    肖栩其实意识到了，但是他懒得管。他根本就不想来，要不是他亲妈威逼，他才不会配合萧神棍搞什么封建迷信！

    只是肖栩也是第一次到福利院这种地方，所闻所见真是触目惊心。福利院残疾孩子占了一半以上，他们的外形外貌实在并不令人愉快。

    好不容易参观结束了，回到庭院中，还要看表演。椅子就摆在庭院中，所谓舞台，就是福利院在主楼大门的台阶平台。

    看那些身体不完整的孩子努力却笨拙地表演质量并不高的节目，也并不令人愉快。

    肖栩瞥了一眼，却发现萧神棍竟然看得很专注，居然每个节目都很认真地鼓掌。他沉默片刻，也跟着鼓掌。又想，没有记者也挺好的。他也跟着他爸参加过一些商务活动，知道那些记者是什么样子的。这些孩子认真的样子，有观众足矣，不需要记者。

    正想着，最后一个表演节目的孩子们下去了。一个小姑娘上来了。

    肖栩撩起了眼皮。

    或许是看了太多形状不那么美好的孩子的缘故，沈嫣在台上站定的时候，阳光照得她的皮肤莹莹发光，乌发漆瞳，精致而美好。

    肖栩眯起了眼睛。

    这个漂亮的小姑娘大声地、一句一句地背诵着稿子。她的声音中是蕴含着感情的。她是真心地充满感激之情的，这一点肖栩是可以感受得到的。只是那些遣词用句太过成人、太过书面和官方，实在令人听着难受。

    小学生或许没感觉，中学生已经会觉得尴尬，难受。

    在肖栩的身边也有这么漂亮的女生，她们通常都被簇拥着，追捧着。打扮得闪亮、时尚。她们谁也不会那样声情并茂的地背诵那样令人尴尬的发言稿。

    这一刻，夏日的阳光晒得台上的沈嫣微微渗出细密的汗珠。这一刻，台下的肖栩却在为她尴尬、难受。

    在这感谢词终于结束的时候，萧神棍招手：“小姑娘，你过来。”

    肖栩十分想踹飞他。

    沈嫣就和院长一样，把这位神棍当成了低调的慈善家。他一叫，她立刻就从台上下来，来到他面前。

    肖栩尴尬地别过脸去。

    却听萧神棍和蔼可亲地说：“你刚才讲的我都听到了。人生是福祸相依的。过去的都让它都过去吧。你的亲人其实一直在看着你，他们都希望你能快乐，而不是被悲伤困住。孩子啊，新希望项目会给你一个更好的保障。你好好地生活，好好地学习，以后，还会有家。你一定会过的很好很快乐。”

    沈嫣的眼泪涌上来，她深深地鞠了个躬。

    她大声地说：“我知道，我会努力学习的。”

    “叔叔，谢谢您自助我们福利院。”她说，“我一定会好好学习，不辜负您的帮助。以后，期末考试完了，我就把成绩单寄给您，好吗？”

    神棍慈悲地说：“好。”

    此时沈嫣的眼睛里，只看到了这个大腹便便的中年人，他的秃头顶反射着阳光，散发着光晕，浑身上下笼着悲悯的圣父光辉。

    沈嫣完全没注意到，在这个“肖先生”的旁边，一个清隽少年闻言转过头来，撩起眼皮，冷冷清清地看了她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