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正文完

    第71章

    那时候他们正在回程的路上, 肖太太的电话打进来：“你赶快过来, 来见最后一面。”

    当年的事肖栩和父亲两个人都瞒了肖太太, 肖太太至今不知道，所以也不曾与肖栩的奶奶和二叔一家交恶。她甚至还埋怨肖栩对自己的亲奶奶太过冷淡。

    肖栩把车停在了停车带, 下车抽烟, 沉默不语。

    沈嫣想了想, 说：“我觉得别人没资格告诉你原谅不原谅，但是我经历过亲人的死别。这种事是没有重来一次的机会的, 我就是担心, 你如果不肯去，将来会不会后悔……”

    肖栩许久没有说话。

    沈嫣牵住他的手：“你要是想去，我陪你一起。”

    肖栩终于狠狠地在栏杆上摁灭了烟，反握住沈嫣的手：“走。”

    肖栩开车回到江城直奔了医院。私家医院不像公立医院那样总是熙熙攘攘的病人，甚至可以说冷清安静，环境优雅。

    肖家老太太的病房是个豪华的套间, 外间的厅里已经有了一些人，有老有少，很多人面目相似，看来都是赶来见最后一面的亲戚。

    肖栩牵着沈嫣的手进来的时候，大家都看向他, 纷纷说：“来了，来了！”

    又说；“快进去！”

    他们簇拥过来，沈嫣自然而然地和肖栩放开了手。这种情况下，没人有余力关注沈嫣。沈嫣也很乖觉地安静地站在了一旁。

    屋中的人三三两两地说话的时候也很注意压低声音, 他们彼此都认识，间或也朝沈嫣投过来一瞥，随即还是更关注里面的房间。

    沈嫣觉得自己待在这里有些尴尬，她看到房门开着，悄悄去了外面的走廊。

    过了挺长时间，肖栩出现在走廊：“嫣嫣。”

    沈嫣连忙过去，问：“怎么样了？”

    肖栩说：“大概就今天晚上了。”

    沈嫣握住他的手。

    肖栩神情中却带着些释然，告诉沈嫣：“我原谅她了。”

    “因为那件事，这些年，我一直厌恶跟别人过于亲密，跟除了我爸我妈之外的每个人都保持距离。我心里一直恨她。”他说，“可她其实，只是个愚昧的老人……我刚才看到她，忽然觉得自己这些年其实都不过是在跟自己较劲，让自己不开心而已。不值得。”

    原谅，也是肖栩与自己的和解，是内心寻求的安宁。所以他释然。

    沈嫣给了他一个鼓励的微笑：“那就好。”

    “我今天要守在这里。你先回去。”肖栩说，“我已经给陈叔打了电话，他在路上了，他过来接你。”

    沈嫣想说不必麻烦，这里是市区，她完全可以打车回去。她还没开口，有个中年男人站在病房门口喊肖栩：“肖栩！”

    那个中年男人面目英俊，颇有气势，眉间有些疲惫，眼睛有些红。但他眉眼间和肖栩长得非常像，一看就是有血缘关系。

    沈嫣还握着肖栩的手，听见肖栩喊了一声：“爸。”

    沈嫣怔住了。

    肖栩放开沈嫣，过去跟那男人说了几句话。中年男人瞥了沈嫣一眼，但这种时候他也没有心思管沈嫣是谁，他转身又进去了。

    肖栩匆匆走过来：“我不能陪你了，你等陈叔电话。”

    眼下实在不是一个说话的好时候，沈嫣收敛心神，说：“你快去吧。”

    肖栩又进去了。

    沈嫣站在走廊，一个人发呆。

    陈叔来得挺快，接上了沈嫣，送她回家。

    沈嫣一路没说话，她用手机搜索了一下“江城首富名霆董事长”。

    这么多年以来，“肖叔叔”在她心里都有一个清晰明确的形象。他胖胖的，谢顶，笑起来非常悲悯。

    因为这个固定了许多年的形象，当沈嫣知道了“肖叔叔”是名霆董事长肖革的时候，也从来没想过要去搜索一下肖革。

    现在，她终于搜索了一下。

    没错，刚刚肖栩喊“爸”的男人，就是她以为的“肖叔叔”肖革。

    可他不是肖叔叔，根本不是。

    沈嫣茫然了。

    到底……是哪里出问题了？

    肖栩的奶奶果然在周日的晚上去世了。肖栩周一没有来办公室。办公室已经收到了通知，暂时取消了肖栩的各项行程。

    周一的晚上沈嫣才接到肖栩的电话，他声音里也带着些疲惫。

    “周四出殡，这几天我都不过去了。”他说，“你有事给我打电话。”

    沈嫣非常想问关于“肖叔叔”的事，但现在显然不是个好时候，她忍住了，说：“你还好吗？”

    “我没事，就是要处理的事情挺多的，遗产、亲戚什么的。比较忙。”他顿了顿，说，“我二叔一家回来了。”

    沈嫣屏了一瞬呼吸：“那……”

    “我很好。”肖栩的声音很平静，“他们一家曾经是我小时候的心理阴影，现在他们什么都不是。”

    最后，沈嫣说：“你照顾好自己。”

    肖栩说：“好。”

    等一切都尘埃落定，肖栩再出现在办公室，已经是周五。

    办公室里的人见到他都礼貌性地说一句：“请节哀顺变。”

    肖栩只点点头。

    沈嫣端了咖啡给他，问：“都弄好了？”

    “弄好了。”肖栩说，“我二叔一家为遗产的事还想闹一闹，我爸把我奶奶的遗产都给了他们。”

    这种豪门争产的事沈嫣也不知道该怎么劝慰肖栩，毕竟也不知道肖栩这边的损失有多大。

    但肖栩自己反而很看不上，无所谓地说：“九牛一毛而已。”

    “我们家祖上在解放前也是资本家，建国后有几十年过的不太好，直到后来形势好了，我爷爷把我曾爷爷当埋在祖宅里的一些东西挖出来变卖了，开始做生意，家里才又发展起来。”

    “我爷爷去世的时候，家业分了两份，我爸、我二叔平分。我奶奶只有一些私房。她现在留下的所谓遗产，其实都是这些年我爸孝敬她的。一点点钱而已。”

    肖栩看不上，不在意，沈嫣就放心了，说：“没闹得太难看就好。”

    “是，我爸也是为了不闹得难看，就都给他们了。今天已经把他们送上飞机，打发回去了。以后大概一辈子不见了。”

    肖栩冷笑：“我那位堂哥，染上了读瘾，昨天灵堂上差点丢人现眼，我爸叫人把他及时拖出去了。”

    肖栩过于沉浸在自己的事里，没有发现沈嫣看他的神情有些微微地不一样。

    白天的时候沈嫣什么都没说，等到下班了，大家都走了，沈嫣进了肖栩的办公室。

    肖栩正在忙，他说：“你等我一会儿，我这几天积压的事情有点多。”

    他说完，却没有听到沈嫣回答，抬头去看，却见沈嫣站在他的桌前垂着眼眸，一声不吭。

    肖栩这才觉出来沈嫣似乎有些不对，他停下来，问：“怎么了？”

    沈嫣咬咬唇，从衣服口袋里掏出了那张“男朋友的副卡”放在桌上推过去：“这个……还给你。”

    肖栩神情微变。因为那天沈嫣收到这张卡的时候还挺开心的，她还说一定要向闺蜜炫耀一下，这就是传说中的“男朋友的副卡”。

    那么她现在把这张卡还给他，是什么意思？

    肖栩站起来：“嫣嫣，怎么回事？”

    沈嫣咬了许久嘴唇，抬起眼睛：“我跟你……好像有一些误会。”

    肖栩皱眉：“误会？”

    沈嫣低下头：“我以前跟你说过，我从前接受新希望计划的资助，跟一位肖叔叔一直通信，我一直……我一直以为他是你父亲，我以为你是肖叔叔的儿子，你也没有否认……可是我才发现，好像弄错了……”

    肖栩忽然反应过来了，那天在医院，沈嫣看见了肖革。

    只是那时候，肖栩的奶奶将要去世，肖栩根本就没想起来什么“肖叔叔”不“肖叔叔”的。

    他好笑：“所以，你从星期天晚上，一直纠结到现在？”

    沈嫣点点头。

    “也不问问我？”

    “你家有事呀。”

    “那你现在是什么意思？因为我不是你那个肖叔叔的儿子，所以你想和我分手？”肖栩绕到桌子前面，一只手撑住桌子，低头问沈嫣，“沈嫣，你是这个意思吗？”

    “当然不是。”沈嫣否认，“我只是，想把事情弄清楚。肖栩，到底是怎么回事？我好几次提起肖叔叔的时候，你都没有否认。是不是……把我和你们家资助的别的女孩搞混了？”

    沈嫣觉得这很有可能。肖栩家资助过很多人。她认错了肖叔叔，而肖家则认错了她，把她当成了别的什么被资助者。阴差阳错的误会。

    “那我跟你说实话，我爸的确不是你的肖叔叔，我也的确不是你肖叔叔的儿子。”肖栩饶有兴趣地问，“那你准备怎么办，沈嫣？”

    沈嫣的眼中有深深的失望，她呢喃：“真的不是吗……”

    “真的。”肖栩抱着手臂，故意说。

    “那……”沈嫣垂头良久，才抬起头来，“房子的钱要还给你，还有你给我买的那些东西都得还给你……”

    肖栩被气笑，伸手捏住了沈嫣的脸颊往两边扯：“笨蛋！”

    “笨蛋！我就算不是你肖叔叔的儿子，我也是你男朋友！你凭什么还给我！”肖栩气势汹汹地说，“沈嫣，除非你告诉我，你不喜欢我。是吗？你说出来让我听听！”

    沈嫣最怕疼，拍开他的手，捂着脸说：“我没有说我不喜欢你。”

    “那你是什么意思？”

    “我只是脑子有点乱。”沈嫣说，“当初，是因为你是肖叔叔的儿子，我才接受你对我的特别照顾，慢慢的，和你才变成现在这样。现在，突然你说你不是……我脑子全乱了，不知道该怎么办好。”

    沈嫣揉着脸，忽然反应过来，抬眼问：“但你，你是知道肖叔叔的，当时我提起的时候，你完全没否认。你明显是知道的，肖栩，你告诉我，到底是怎么回事？”

    肖栩抱着手臂，说：“你先别管这个，我就问你，如果我不是你肖叔叔的儿子，你还喜不喜欢我？”

    肖栩恶狠狠地，心想，她要是敢犹豫一秒钟，他就把她的脸蛋捏红！捏得她疼出泪花！

    幸而沈嫣根本没有犹豫，她看着他，毫不犹豫地说：“喜欢，我喜欢你。”

    肖栩心情大好，终于露出笑容：“这就对了，那你纠结什么。”

    “你不懂……”沈嫣却低下头去，轻轻地说，“你不知道肖叔叔对我来说意味着什么。”

    “我没有亲人了，那些年，在我心里，除了福利院的胡妈妈，就只有肖叔叔对我来说，是像亲人一样的存在。”

    “你不知道他过去对我的照顾，给我的鼓励，对我的人生来说，占有多重要的分量。”

    “我本来以为你是他的儿子，我以为我找对了地方，找对了人，我想在名霆工作一辈子来报答他。”

    “可现在，我找不到他了……”

    沈嫣抬起头来：“肖栩，你如果知道到底是怎么回事，告诉我，好吗？我的肖叔叔到底是谁，一直给我回信的那个肖叔叔，他到底是谁？”

    肖栩抬头看了看天花板，低下头问：“你非要知道不可吗？”

    沈嫣重重地点头：“嗯！”

    “那好。”肖栩牵住她的手，“你跟我来。”

    肖栩开车带沈嫣去了他家。他牵着沈嫣的手去了书房。

    沈嫣看着肖栩打开柜子，取出了一个纸盒子。他把纸盒放到了书桌上，脸上带着高深莫测的笑：“打开看看。”

    上周沈嫣和谢艾约着吃饭那天，肖栩没什么事，就回老房子里把这个盒子取回来了，原是想将来什么时候再交给沈嫣，这些天忙，转头又忘记了。

    只因为在他心里，“肖叔叔”早就是过去式了，他应该是“肖栩”，才不是什么“肖叔叔”。

    沈嫣心中生出了预感。

    她打开盒子，忽然屏住了呼吸。

    那一封封的，可不就是当年她亲笔写给肖叔叔的信吗？

    沈嫣打开看了看，确认无误，的的确确，就是当年那些信！

    沈嫣惊疑不定地看着肖栩。既然肖革并不是肖叔叔，那这些信又怎么会在肖栩的手里。

    肖栩的嘴角控制不住的勾起来。

    “当年，我妈为了给我积德祈福，听神棍的忽悠，专门以我的名义建立了新计划基金。”

    “还逼着我跟那个神棍一起去了阳光福利院，嗯，那个神棍，就是那个胖胖的、秃顶的那个。我当时就在他身边，你却只看到了他。哦，对了，他姓萧，草字头的萧，跟我的姓同音。”

    “后来，我妈又非逼我给福利院的孩子回信。我就挑了一封，那个小姑娘叫沈嫣。我还记得她。”

    “后来，就一直跟她通信。搞笑的是，她把那个神棍当成了我，一直喊我‘肖叔叔’。”

    “小姑娘想上陵心，我就把她送进了陵心。小姑娘没有校服，我就给她送去了全套的校服。小姑娘在学校里被小流氓欺负，我就带人教训了小流氓。”

    “总之呢，我的小姑娘，谁也别想欺负。”

    “不过她现在长大了，是大姑娘了，我倒是可以欺负欺负她。”肖栩语带双关，眼眸含笑。

    沈嫣听得呆住了。

    “怎么？还不信？”肖栩失笑，拿起笔，在一张信纸的空白处写下了“你的肖叔叔”几个字，“喏，自己看。”

    当年还小，字迹与现在的还不太相同。特别是为了让小姑娘看清楚，“肖叔叔”特意写得一笔一划的都是正楷，哪像现在的小肖总，签个名龙飞凤舞的，走印象派的路子。

    沈嫣看着那张信纸，那笔迹和她家里妥善收藏的那些信里的一模一样。

    沈嫣突然尖叫一声，跳起来扑进了肖栩的怀中。

    肖栩大笑，稳稳地抱住了她，转了几圈。

    “肖栩！肖栩！肖栩！”沈嫣不停地喊，“原来是你！”

    “当然是我。”肖栩把沈嫣放在书桌上，啄了啄她的唇，“怎么样，找到你的肖叔叔了吧。”

    沈嫣笑着看他，忽然流下了眼泪。

    肖栩凝眸：“为什么哭？”

    沈嫣流泪笑着，说：“我突然想，以后，等我有了孩子，我可以给他们讲这样一个故事……”

    从前，有个小姑娘，她失去了爸爸妈妈，孤单一人活在世间。

    后来，她有了一个长腿叔叔。

    后来，长腿叔叔变成了长腿哥哥。

    “后来，他们在一起了。”肖栩握着她的腰，轻轻地吻干她的泪珠，“后来，他们很幸福。”

    沈嫣笑了。

    肖栩也笑了。

    他吻住了她的唇。

    他的小姑娘长大了，现在和以后，只有他能欺负她。

    他要好好地欺负她一辈子。

    【正文完，番外待定】

    作者有话要说：下本：《执念》

    文案：

    那一年，江赫一夜间成了孤儿。

    那个实习记者小姐姐趁人不注意把他堵在卫生间，贴着他耳朵警告他：“小心那些亲戚，……小弟弟，你要学会保护你自己！”

    彼时，江赫十六岁，是个正在抽条长个的清瘦少年。

    陆绫不知道他是个早早被大学从少年班录取的天才少年，只知道少年才失去亲人，目光茫然。

    七年后，遭遇丈夫劈腿的陆绫，神色木然地走在秋夜街头，接了一个陌生来电：“专业提供离婚、财产分割、子女抚养、探望权等婚姻家事法律服务。陆小姐有需要吗？”

    彷徨在人生岔路口的陆绫，被这一通电话推动了脚步。

    江赫在电话那头，嘴角扯出一抹冷笑：“您放心，这婚，帮您离定了！”

    彼时，江赫二十三岁，长长的手指夹着烟，薄唇轻抿，瞳眸漆亮，像一柄开了锋的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