宿醉的头痛感让脑袋像是要炸了一般，温识昏睡到午后才醒来。摇摇晃晃踩着地进浴室洗漱，掬凉水冲了几次脸，待思绪稍微清醒一些，前一晚的记忆也后知后觉浮现。
迟来的尴尬铺天盖地。
温识扑倒在床上躺尸，直至被床头柜上作响的手机叫起。
来电是叶尽桐，大概是从尚盈那得知她喝醉的事，劈头盖脸一通问。
温识只说没事，不用担心。
沉默稍许，主动提起：“尚盈有没跟你说，昨天晚上我们碰上了傅准和简廷轩。”她道，“我和傅准说了些话。”
叶尽桐一听，语调微扬：“你跟他说什么了？”
“我和他说。”温识咽了咽喉，“我还想追他试试。”
“你是不是疯了？”叶尽桐不无激动，“一次不够还来第二次，跳火坑上瘾是吧？！”
温识道：“昨天我大伯让我去见了周家的小儿子。吃饭的时候我就碰见傅准了，在同一家餐厅，他和别的女人吃饭。”
“那你还——”
“我当时好难受。饭也没吃，点完菜就走了。其实周家的小儿子人真的不错，我也知道我大伯是为我好，但我真的没办法。”
温识闭了闭眼，低下声：“我自己也控制不住。”
昨晚和傅准说完那些，那瞬间即使酒意满胀也觉得轻松，今天醒来回想起，依然还是轻松。
比起尴尬，丢脸，或者是不曾出现过的后悔之类的情绪，就好像有什么压在她心上的东西，一瞬间移开了。
跳进火坑难受吗。
难受。
可是现在也没有更好过。
看他和别的女人出现，难受。克制着假装释怀，假装不在意，更难受。
电话那端陷入沉默，足足半分钟，叶尽桐什么都没说，而后“啪”地一下挂了电话。
耳边忙音作响。
再拨过去，没人接，发微信消息也不回。
风吹动窗帘。
温识握着手机呆坐好久，越发没胃口吃东西。阿姨上来几次，问要不要煮东西给她吃，都被拒绝。
叶尽桐大概是真的气她不中用气急了，她一直发消息，两个多小时，没有一句回音。
温识想着要不然去找她一趟，没等动身，叶尽桐冷不丁发来微信。
叶尽桐：【名片推送】
温识一愣，点开那张名片，心里隐约有种预感。
温识：【？】
叶尽桐：【傅准的微信】
叶尽桐：【加】
她没好气地骂骂咧咧，态度却已然转了一百八十个弯。
叶尽桐：【踏马的烦死了，你这次再不成别来见我】
大写的嘴硬心软。
“……”温识盯着屏幕说不出话，突然有点想哭。
傅准的微信头像是一副油画，名字是一个点。温识花了好半天整理心情，叶尽桐压根不跟她废话，立刻开始催。
叶尽桐：【加了没，搞快点】
温识平复下来，有所犹疑。
温识：【我感觉他不会加我】
一说完觉得要被骂，赶紧抢在叶尽桐开口前，忙不迭补充：【我马上加】
吐了口气，温识抱着试一试的念头，发送添加申请。
附加信息是缩写：【WS】
发完想想不太对，“WS”这两个字母看起来有点奇怪。
第二遍认认真真打上全名：【温识】
验证消息发出去，石沉大海。
等了半个小时，全无动静。
叶尽桐本来就暴躁，一听更加不爽。
叶尽桐：【什么意思？】
叶尽桐：【他以为他是谁！】
温识：【……】
说不上太失落，温识早就有心里准备，但多少有那么一点点。
点开他的名片，退出来，又点进去，往复循环来来回回。
她读书的时候也加过他的QQ，当然没通过，就像这样，闲下来习惯性地就点开他的头像，他的资料和现在的微信如出一辙，简洁干净，没有一点多余的东西，她看得都快背下来。
指尖停在他的头像上虚虚摩挲，温识扯了下嘴角，面对着叶尽桐又开始汹涌起来的满屏吐槽，回了个“哎”字，没再说话。
-
和周小公子见面那天的事，温识没告诉沈泽臣，但她好好出去跟人吃饭，回来却是被狐朋狗友醉醺醺送到家的，自然逃不过一顿骂。
没几天，沈泽臣通知她，一年一届的商会，要她和他一起作为丰沈的代表出席。
温识本想拒绝，转念一想，有资格被邀请的除了重点企业，就是他们丰沈这样站在顶端的万恶资本，那么想来傅氏也会被邀请。
沈泽臣见她答应的爽快，还以为她要弄什么幺蛾子，提防了好几天。温识少见的老实，半点妖没作，商会当天，打扮的大方又得体，看起来很像那么回事。
会议地点在观峰大厦一层。
温识和沈泽臣到的时候，时间尚早。
几个商会里辈分大的，或是年纪不论但地位高的，单独凑了一间，在会场偏厅的休息室里寒暄。
傅准坐在靠左侧的单人沙发椅上，微靠着扶手，双腿颀长，姿态散漫。
温识跟在沈泽臣身后进门，他的视线和其他人一道扫来，温识抬眸迎上，在空中有短暂相触，下一秒，他便不动声色地淡淡移开。
温识随沈泽臣在左侧最靠里的沙发落座，她坐在内侧，和傅准之间隔了一张单人椅的距离。
这一屋人不多，生意场上的朋友，聊得当然都是生意上的事。
她安静听着没插话，小口小口地喝茶。
余光偶尔跑偏，他一丝不苟的衣袖闯进视线，紧实的纽扣锃亮，像他这个人，清冷，干净。
茶喝下一小半，在座各人闲谈热闹，气氛大好。
温识有点喝不下了，刚要放下茶杯，忽地嗅到空气里有一丝香味。
薄荷的味道有点明显。
温识端着茶杯一顿，微微瞥向侧边。
一直没怎么参与话题的傅准似是也闻到了这股气味，靠着椅背，眉头轻蹙。
她记得他对薄荷有点类似过敏的反应，总之不太喜欢。
抿了抿唇，她小小抬手示意，门边站的服务人员立刻快步过来，俯下身询问：“您好？”
温识指茶杯：“加点水。”
服务生道好，刚要走，她又叫住对方：“把排气开大一点，我有点闷。你们点的是熏香吗，能不能灭掉？”
服务生说是，温声应下，给她添了茶，马上便去熄了熏香打开排气。
温识抒了口气，一侧眼却见傅准朝她看过来。
她愣了愣，眼神轻闪不知往哪放，连忙垂下眼，端起茶杯又喝起来。
-
会场外车越到越多，人陆续都来了。
休息室里的几位也不便久坐，起身加入外面逐渐热闹的场合。
沈泽臣没一会又被人拉走，温识趁机溜开，找工作人员要了份座位表，仔细看了一遍。
临开场前，她给沈泽臣发了条消息说自己换位子让他别找她，拿起自己座位前的铭牌，绕了一圈，找到傅准的座位，悄悄摸摸在旁边摆放好坐下。
不多时，商会开始，受邀的企业家们陆续落座。
这个会场和大学课堂差不多，面积要更大许多，人却没那么多。像是怕拥挤，每一排只有零星几人。
傅准瞥见她，视线顿了一瞬，旋即淡淡挪开眼，面无表情地坐下。
温识跟他打招呼：“嗨。”
没话找话地聊：“简廷轩好像坐在那边，来得挺晚的。”
傅准用眼尾余光扫她：“我知道。”
先前在休息室里人多，隔得也远，不太方便讲话。
这会只他们两个，温识低咳一声，沉默几秒，问：“那天在兰肯我喝醉了，是不是跟你说了些什么？”
她稍稍停顿，不等他回答，轻声补充：“虽然不是太清醒，但我说的都是认真的。”
他是听到了的吧，应该听得清清楚楚。
也能够明白她的意思。
还想再试一试，再追一次。
傅准看着她没说话，半晌，沉默地移开视线。
话一说开，温识觉得心里轻松多了。
台上开始调试话筒。
她想起什么，瞥他一眼，又道：“对了，我前两天加你了，一直没反应。”她猜测，“你是不是没看到？”
傅准侧过眼来睨她，缓慢道：“看到了。”
“那……”
他眼皮半敛，眉头似是几不可察地挑了一下，“不想加。”
温识一愣。
下一秒，他将视线转回前方。
她撇了撇嘴，低低哦了声。
会场里有翻动纸张的声音，悉悉索索。
她一时找不到好的话题，没再开口，握着笔在桌面的纸张上有一下没一下地胡乱涂画。
这个大会堂太有上课的氛围。她想起那年，傅准他们高二展开针对补习方向班。每个班里排名靠前的十几名学生，在晚自习结束后都要去多媒体教室额外多上一节课，傅准作为年段第一当然在列。
她为了看他偷偷溜进去，那个多媒体教室不是很大，坐得满满当当，她借了教材，怕被人发现，跟着人潮尾巴小心翼翼地混迹其中。
高二的课程她还没学，方向班的针对内容更有点超前。
怕被点名，她坐在倒数第二排，连声音都不敢出。
窗外是放学后人潮散去的漆黑寂静的校园。老师的讲课声时而激昂时而低沉，高二学生们翻书、落笔，动静轻微。
而她只能趴着，目光越过前面一排一排的同学，落在那个最笔直，最抢眼的身影上。
就那么看一整节课，看了一天又一天，不知疲倦地直到方向班结束。
那时候不止一次想过，想往前一点，想和他做同学，想光明正大地坐在他身边。
现在也算是实现，她从最后一排，来到了他旁边。
温识看向身边，傅准静静望着台上，说不上多认真，手里捏着笔慢条斯理地把玩，侧脸线条清冷，表情沉和平静，似专注又似抽离在外。
她眨了眨眼，用笔轻轻戳他的胳膊。
台上略微嘈杂的噪音调试声传开，会议准备要开始。傅准在这片简短的噪声中，朝她看来。
恍然之间，有一种奇妙的，时间重叠的错觉。
温识扯了扯唇角，轻轻朝他笑：“你现在不想加没关系。等什么时候愿意了，记得加我喔。”
那一年他身边遥不可及的座位，没能加到的他的QQ，辗转反侧看了一遍又一遍的资料，所有的那些，在这一刻，突然模糊又清晰。
仿佛中间的那些年，统统都被跨过。
他还是他，她也还是她。
而那时无法言说的微妙心情，如今也终于能够妥帖地诉诸于口——
“没关系，我不着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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