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Fu

小说:是月亮 作者:云拿月
    四点一刻,会议收场。

    一结束,温识就被沈泽臣逮了个正着。

    “你跑到这来干什么?”

    傅准已经离开,温识眼神飘了飘,道:“这里视线好呗。”

    沈泽臣才不信她的鬼话,小小给了她一个白眼,“跟我去休息室。”

    温识皱眉:“去干嘛?”

    晚上还有酒会,是每年的惯例,下午来的这些人都会到。满场人已经走得差不多,这个点该吃饭垫肚子去。

    沈泽臣道:“我还有个会要开。”

    说着,干脆利落拎上她。

    是个小会议,温识不方便入内,被他丢到一旁的VIP休息室里等。

    温识百无聊赖地刷着手机,戳的几个损友不是在忙就是没理她。消磨了小半个小时,她坐得背发僵,起身去走廊拐角上洗手间。

    空气里檀香味浓重,温识走进最里一间。

    片刻后,冲完水正准备出来,半死不活的损友们纷纷诈尸,开始回她消息。

    温识见叶尽桐活了,立刻把别的抛到脑后,合上马桶,坐在盖上兴冲冲和她分享起这个下午。

    聊得正欢,等想起要出去的时候,外头传来声响。

    进来的脚步声似乎是两个人,不一会,水龙头开了,哗哗的水声伴随着说话声,在安静的洗手间响彻。

    “巧巧前面去休息室送水果,说是看到丰沈那位大小姐了,长得可漂亮……”

    冷不丁听到和自己有关,温识微微抬眸。

    就听另一道声音接话:“嗨,身份摆在那,一分漂亮都能吹出十分。”

    “估计是真的挺好看的吧。”前面那道声音又说,“不过今天这么多大佬到场,没想到这位大小姐居然也来了。前一阵丰沈因为她空降的事才闹得沸沸扬扬,我朋友公司跟丰沈有合作,我听她说,丰沈内部不服她的人可多了。”

    “能服吗。”另一道声音带着轻嗤,“命好就是不一样,一起步就是总监级别,咱们辛辛苦苦,却只能在这给人赔笑脸。”

    “可不是。人家是大小姐,爸爸还死得早,被全家人捧在手心,什么不得依着她,全世界都要围着公主转。”

    “……”

    你一句我一句的附和,微妙语气里夹杂着隐约的恶意。

    温识捏着手机,有一瞬间想开门,最后还是没动。

    屏幕里是她和叶尽桐的插科打诨,那边发来新的一句,她垂下眸,抬指点了点,回过去一个笑得夸张的表情包。

    外头的水声停下,尖锐的发言随着脚步声渐渐远去。

    空气沉下来。

    温识静静坐了片刻,起身转开门锁。

    洗完手回到休息室,小会议已经结束。

    沈泽臣正打算找她,“去哪了,这么久?”

    “没去哪,随便逛了逛。”温识弯唇,快步行至他身边。

    沈泽臣感觉她脸色不对,盯着她看了两秒,凝眸,“不高兴?”

    温识瞬间诧异地瞪眼:“没有啊。”

    “谁欺负你了?”

    “开玩笑。”她一脸夸张表情,“谁能欺负我?我不把她脑袋拧下来。”

    沈泽臣面露狐疑,温识跳过这个话题,催促:“好饿啊,人家都吃饭去了,你还磨蹭。”

    一边说,一边拽他的胳膊。

    见她仿佛真的无事,沈泽臣只当先前那一眼是错觉,大掌搡了搡她的后脑,“有什么不开心的跟我说。”

    她抿起唇,仿佛一个笑的弧度,嗯了声。

    两人并肩朝外走。

    跨出大门的瞬间,温识忽然喊他:“……哥。”

    沈泽臣侧目:“怎么了?”

    叫了一声,她又不说了,缓缓笑了下,摇头:“没事。”

    下落的夕阳金灿灿,照得人眼睛睁不开。

    温识放慢步子,拽着他的袖口,一步一步走下阶梯,像小时候跟在大人身后,安静又乖巧地踩着影子。

    -

    车开离会场半个小时,刚结束一场视频会议,郑助理正核对两天的行程,一通电话进来,接完,心霎时揪起。

    缓慢转头看向车后座的傅准,嗓子眼跟堵住似得,完全没了平时的利落。

    傅准察觉他的欲言又止,将看着窗外的眼神缓缓转来,“有事就说。”

    郑助理咽了咽喉,低声道:“白河公馆来电,说太太病了。”

    他是老爷子抽调来的人手,虽然跟在傅准身边时间不久,对傅家的事却是清楚的,言毕大气不敢出。

    车内气氛莫名沉下来。

    许久,才听后座低压的嗓音发话:“去看看。”

    郑助理小声道是,司机无须吩咐,已经切换路线利索改道。

    二十分钟后,在公馆门前停下。

    郑助理在门边没跟进去。

    傅准轻车熟路往里走,一进侧厅,就听见瓷器砸在地上碎裂的动静。

    他归国这么些日子,基本没回来过,资历最老的张婶一见他,立刻过来问好。

    薛晚玲念佛的那间房,门紧闭着,家里几个帮佣正清理着地上的碎片。

    张婶愁道:“先生这两天有事不在,太太从昨晚就开始发烧,到现在还是不肯吃药。刚送进去的汤也……”

    傅准眉眼淡淡,瞥一眼了无痕迹的地板,提步走向那扇紧闭的门。

    进门,入内。

    一切声响都很轻。

    薛晚玲背对门的方向,手里拈着一串佛珠。

    傅准站在她身后几步远的位置,出声:“妈。”

    她僵了一下,头也没回沉声道:“出去。”

    墙角点了香,味道浓重。

    傅准看着她的背影,“她们说你病了。”

    薛晚玲拈珠的速度似是快了些,默了默道:“我用不着你管。”

    傅准站着没动。

    有片刻的安静,僵滞的空气里流淌着数年不变的隔阂与抗拒。

    门被敲了敲,张婶重新端着一碗热腾腾的参汤进来,看了眼傅准,小心地将汤放在薛晚玲身边的桌上,没敢说话,默然退了出去。

    门再度关上,“啪嗒”轻响。

    傅准垂下眼,像看着地面,视线淡的没有痕迹,缓缓开口:“我让医生来给你看看。”

    薛晚玲不吭声。

    他顿了顿,说:“你想念经,等烧退了,请法师到家里来随时可以念。”

    那道背影一顿,拈珠的动作霎时停住,“你说什么?”

    薛晚玲回过头,两眼瞪着他:“随时可以念?”

    气息急促,她手指用力一挣,佛珠崩断哗啦啦滚了一地,那张带着病气的脸上,弥漫着化不开的冰冷。

    “你是人吗?你这个狼心狗肺的东西!”

    “滚!你回来干什么?”

    她咬牙切齿,声音尖锐得发颤,“滚出去,我不想看到你!你怎么还不死?”

    薛晚玲激动地不停叫骂,一声声,一句句,汹涌的恨仿佛没有尽头。

    他高中的第二年,她就置了这间佛室,待在里面的时间远远胜过其它。视他如空气的冷眼和因他而起的怒意,时常穿插。

    阔别多年,傅准站在这,竟然没有半点陌生感。

    只是恍惚间,突然有点想不起,更早更早以前,他好像曾经也被她爱过,即使不那么重要,却也是她偶尔会看一眼的儿子。

    眼神平静得没有半点生机,傅准不知是在叫她,还是试图留住某些早就回不了头的东西,轻轻开口:“妈——”

    薛晚玲一刹间像被触动什么开关,眼红得更赤,扬手就将桌上的热参汤朝他挥去,“别叫我!”

    汤碗砸在他身上,“啪”的落地碎开。

    门外张婶听见动静着急冲进来,见薛晚玲歇斯底里地冲傅准叱骂,一把抱住她,迭声叫着“太太”,怕她更激动。

    外头的其他人,没谁再敢进来。

    整座宅子,除了这一处,突然泛起一阵无声的死寂。

    傅准静静站着,西装被浸湿一片,烫到的右手背,瞬间泛起通红。

    窗外夕阳照得室内亮堂。

    散落的佛珠和碎裂的瓷片在地上混杂,参汤在空气里渗开,墙角香烟袅袅,却始终无法掩盖那一丝又一丝,浓重逼人的苦味。

    -

    吃过晚饭,温识换了一条长裙。

    到酒会现场时间还早,来的人不多,她和沈泽臣分开,抱着试试看的心态转了两圈,结果还真在厅外的院子里见着傅准。

    她沿着长廊过去,语调微扬:“傅准!”

    站在廊外的傅准背对她的方向,听见声音,拿烟的手顿了下,没回头。

    温识快步走到他身边,微微弯唇笑:“你怎么在这?外面人开始多了,你……”

    话没说完,瞥见他夹烟的那只手上,手背一片通红。

    她错愕地抬眸,看向他。

    傅准神色懒怠,眉眼间潜着一股低沉的戾气。

    她感觉他心情不太好,又无比介意那块红,低头去看,“你的手……”

    红得过于深了,明显不正常。

    像是烫伤的样子。

    温识想碰又不敢碰,犹豫半天没能伸出手。

    傅准眼沉沉睨她,语气比平时还冷:“你很闲?”

    她一愣,抬起脸。

    “我不是,我只是想来找你……”

    傅准看着她,眼里没有一丝温度,“找我,然后呢?”

    温识动了动唇:“我……”

    傅准少见地勾起笑,冷不丁道:“前不久餐厅的那位不够好么?”

    那张冷淡的脸上,浮现讽意:“还是见了我,突然又想起青春期的戏码不够尽兴,所以转头立马就深情起来?”

    温识不妨他说起那天餐厅遇见的事,听明白他的意思,更是一愣。

    “都是成年人,收起这一套。”

    傅准冷冷瞥她,扔下这句,掐了烟就走。

    温识僵在原地,脚下的高跟鞋突然好像不太合脚,磨人地疼起来。她很想说话,喉咙却莫名发干。

    厅里远远传来声音,隐约的热闹,生动得格外遥远。

    路灯薄黄,树在飒飒作响。

    他朝小径尽头走去,距离越拉越远。

    温识动了动脚,一小步,是真的有点疼,又说不清究竟哪里疼。

    “傅准——”

    她哑着声喊他。

    那道身影停住。

    “我没有开玩笑,也不是游戏。”

    胸口软软地堵着棉花,温识揪着自己的裙侧,声音有些颤。

    “我不知道你心情不好。我只是想看看你来了没,他们说酒会要开很久,想问问你有没有吃什么垫肚子……”

    “我没有玩什么游戏,也没有骗你,是真的。”

    那个时候是,现在也是,从来都是。

    院子里静得只有风吹过的声音。

    耳膜鼓噪充血,突突地跳,温识有点讲不下去了,堵得慌,她怕再站下去自己就要失态,深吸了口气拎起裙摆,转身朝来的方向走。

    没到廊下,踩进石板之间的缝隙,蓦地一下歪坐在地上。

    温识用力拔了几下,鞋跟拔不动,姿势拧巴地脚疼,干脆把脚从鞋里脱出来。裙摆堆做一堆,隔着布料能感受到地面的冰凉,她突然泄了气,坐着不想动,力气仿佛瞬间抽离。

    傅准大概已经走了,风声越发响,连脚步声都盖住。

    不知坐了多长时间,她呵出一口热气,将脸埋向膝盖间。

    背后突然传来微冷的声音。

    “你还要在地上坐多久?”

    温识一愣,蓦地回头。

    傅准背着路灯光,眉头微蹙地垂眼看她。

    她忘了说话。

    安静间,一切细密无声,他冷着脸蹲下,将她的鞋跟解救出来。

    手和脚都蹭到了灰,温识怔怔盯着他。

    傅准眼皮半垂并不看她,唇角抿成一个不耐的弧度。他从口袋里拿出一方手帕,丢到她裙摆上的动作却没什么力度,“用完扔了。”

    而后起身走开。

    夜风微凉,穿堂而过无处不在。

    傅准迈开步朝小径外走,皱着眉,突然很想抽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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