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识在广场上坐了很久。
和傅准分开后, 在商场待到天完全变黑才出来, 她原本想回公司，到了附近又生出一股疲惫，索性在周围闲逛。
夜宁风和, 漫步的人闲适悠哉, 所有人看起来都自得平静，可能只有她是异类。
傅准的消息来得突然, 她诧异一瞬，很快回过去。发出那句让他早点休息的话以后, 对话到此结束。她不再看, 默默收起手机盯着地面发呆。
好像听不到周围喧嚣, 只觉得城市如此寂静。
月高悬着, 不知多久, 马路上的车来回穿梭过无数辆，手机轻震。
是傍晚时候发给叶尽桐和尚盈的消息, 她终于得空，回过来。
叶尽桐今天陪我爸妈去野游了，没看到消息，什么事
也没怎么，只是心情控制不住地低沉。
温识不想影响别人的情绪，道了句“没事”，没有多说。
叶尽桐不一会打来电话。
温识尽量用寻常口吻, 奈何叶尽桐最了解她, 敏锐地听出不对。
“你怎么了”
叶尽桐记得她今天和傅准有约, 矛头直指“是不是傅准又干什么了”
温识否认“没有。”
“那怎么，心情不好”
想说不是，话到嘴边却出不了口，连自己都觉得假。温识咽了咽喉，沉默好久，轻声说“我碰见林棠雨了。”
“她”叶尽桐有些疑惑。
林棠雨在她面前一向乖觉，无它，温识不是好惹的性子，没人能让她吃亏，她讨厌的人，更别想轻易在她手上讨得好。
温识稍稍停顿，又说“我看到她和萧燕琴一起。”
叶尽桐闻言一顿，语气不由也放轻“她们跟你说什么了吗”
“没有。她们在对面，没看到我。”
远远地隔着，她站在这一边，她们在另一边手挽手亲热。
别的事情好说，这个，叶尽桐着实也不知该说什么，想宽慰，又觉得不合适，难得沉默下来。
煞人的安静太过难熬，温识长抒一气，昂起脖子看天，话题一转，语气故作轻松“我当时刚接完电话，一抬头就看到她们在对面，也是绝了。运气太差，总碰到不想看到的人。”
“林棠雨的品味还是那么糟，她们去的那家店，哇，给我钱我都不会进去一步。你没看到，她好像长胖了一点，跟萧燕琴长得本来就不怎么像，这下更不像了。”
温识突然话变多，好像很有兴致一般，滔滔不绝地吐槽。
叶尽桐忍不住叫她“温识。”
她还在说“萧燕琴还觉得林棠雨很像她，搞笑，明明像林棠雨她爸，能跟她长得那么不像也是厉害了”
“温识。”
“温识”
叶尽桐在电话那端叫她，连叫了几遍。
温识的话音终于缓缓低下来，直至无声。
叶尽桐沉沉道“不开心不用勉强自己。”
宁愿看她对林棠雨不屑一顾不给一个眼神，也好过像这样，听她用这种故作无谓实则压抑至极的语气，翻来覆去地提起这些。
每说一个字，都是在戳她自己的心窝。
温识想反驳，想说哪有，她明明就想吐槽。
可不知怎么的，喉咙却像被涩涩的东西粘连住，发不出任何声音。
快十点，温识回到家。
沈泽臣留在公司加班，又是一晚不回。阿姨等了许久，温识让她赶紧去休息，婉拒了她煮夜宵的提议，上楼回房。
洗完澡换上睡衣，温识坐在镜前吹头发。镜中的那张脸，沉默安静，不知是灯光问题还是什么，本来就白的皮肤，看起来比平时还要更白些。
叶尽桐陪她聊了很久，再三叮嘱过，让她别再看乱七八糟的朋友圈。温识知道叶尽桐是关心她，也没了冲浪的力气，吹完头发就躺进被窝。
手机盖着放在枕头旁，她闭上眼，过会睁开，又闭上，来来回回好多次，半天都睡不着。
手机像是被搅扰，忍不住在低暗的床头灯下响起。
傅准。
他突然发起语音通话，温识意外地怔了一下。
从床上坐起，把灯调亮，她带点疑惑地接通“喂”
那边有两秒沉默，而后才开口。
傅准“没睡”
他们打语音的次数屈指可数，他更是没有主动给她打过一次，每一通都是她发起的。
温识说“还没。”停了停问，“怎么了，是有什么事吗”
后半句，语气故意上扬，听起来仿佛和平时无异。
傅准稍顿，许久应声“嗯。”
他缓缓道“有事。”
温识靠着床头，薄被盖到小腹，打起精神认真地听“你说。”
按他的性，既然这么说八成是真的有事，但不知怎么，开口有些慢吞吞。
温识等了一会才等到他讲话。
“荷西那块当初影视城招标的资料，你们丰沈有吗。”
温识皱眉，荷西
那是几年前的项目了，上任副总前，她看过当时娱乐部的资料。
“有倒是有。”她道，不是很明白他提这个的意思，“你要这个吗”
傅准嗯了声，补充，“有用。”
温识从床上下来，去一旁开电脑，边问“你们公司没有存档”
“没。”
温识心道一句那真是不应该，荷西影视城当时竞标，几家大公司都参与了，她们丰沈娱乐部和傅氏传媒，都是其中之一。
“我找给你吧，我问下我助理。”
温识一边用电脑登录微信，联系汤汤。
时间不早不晚，汤汤还没睡，收到她的消息，表示立刻调档。
温识转达给傅准“我助理去弄了，不过要等一会。你很急吗”
傅准缓缓嗯了声。
“那晚上是可以给你，不过还是要过会儿。”她想了想，“要不然，过十几分钟我再联系你”
傅准沉默片刻，只说“手上有些东西要处理，需要资料。”
温识听出他不想过会再联系的意思，没办法，“好吧。”
她一边打字，一边用肩膀和脑袋夹着手机不时和他说话。
好在汤汤动作很快，没几分钟就把资料发来。
温识道“我微信上发你，你电脑查收一下，还是邮件”
他说都行，温识便直接微信发给他。
资料给过去，傅准还是没挂。
“”
“”
温识等着他结尾，迟迟不见他开口。
“傅准”
“嗯。”
还以为他这么快睡着了，温识清清嗓，正要说那就这样先挂了，他忽地开始新话题。
这次，问的是翻译相关。
温识听他提到那本英文原书，愣愣道“有。”
他平静地开口，“我有几个地方，想麻烦你帮我查一下。”
温识总觉得哪里怪怪的，又说不上来。
他的语气听起来一本正经，她愣愣起身，虽然摸不着头脑，还是到书房翻书柜，找到书帮他翻译核对。
好一会，事情弄完。
温识趿着拖鞋问“还有别的吗”
要是还有事，干脆一次性解决，要翻书柜，她直接在这翻完得了。
傅准沉沉道“没了。”
温识松了口气，一时间又不知道说什么。
“那”
她还没想好措辞，那边在她之前，先一步开口。
“你早点休息。”
他的声音有如窗外如水凉夜。
没有什么温度，却莫名的，让人平静下来。
温识握着手机站在灯光下，书房地毯柔软，空气里是熟悉的味道。
忽然间好像找到了一点实感，脚踩在地上，紧绷了几个小时的毛孔似乎也慢慢舒缓。
她垂下眼，轻声地应“嗯。”
听书房说话声停下，郑助理抬手敲门，得了傅准的准许，这才推门入内。
把抱来的文件放到桌上，郑助理一眼没敢往座上看。
路过广场看见温识以后，他提醒了一句还有会议。傅准沉着脸什么都没说，让司机开车回来。
下一场线上会议即将开始，他和助理组其他人争分夺秒，在这样时间紧张的时候，傅准偏偏还抽出时间打了个电话。
回想刚才听到的内容，郑助理心下一片无言。
荷西影视城招标的资料
他们公司内部就有文件，前阵子简总要，还是他经手整理的。
奈何老板的事，员工不好多加置喙。郑助理在心里腹诽完，很有数地一个字都没说。
看了看时间，他提醒“傅总，还有五分钟就开始了。”
傅准淡淡点头。
视线落到屏幕上，刚刚结束的通话，显示时长10分46秒。
停顿片刻，他将手机翻过来盖在桌上，沉默地翻开文件。
叶家。
白天野游的余兴未减，正好叶尽桐回家来，叶家两老便没那么早歇下。一家三口窝在偌大的客厅里，看叶尽桐挑选的合家欢电影片。
三个人一边看，一边吃着手边的水果闲聊。
叶父说起公司的事，聊着聊着，提到最新项目。叶尽桐对这些不太感兴趣，平时也不过问，然而一听两个待选合作方里其中之一是林氏，登时扭头。
“既然两家都一样，那就选另一家。”
叶父好笑道“你就这么不待见林家”
“你都说了，选哪家都一样，另一家公司资历还比他们久嘞，干嘛要选林家。”叶尽桐撇嘴，毫不遮掩自己的偏向，“我就不待见她们。”
见她来劲，叶父往她手里塞了个红心李，无奈道“好好好，都听你的好吧。”
叶尽桐这才满意。
叶母剥了个栗子给她吃，慈爱的眼神看向冲叶父，瞬间多了几分谴责，“你呀，别老逗她。”
叶尽桐读书时就和温识玩的好，她俩那时就不喜欢林家的那个女儿。叶家两老没问过原因，虽然搞不懂她数年如一日的态度，但这种事，由着她便是。
墙上的大屏幕里，电影继续播放。
叶尽桐专心吃水果没再说话。
影片完整看完，三人起身回房休息。
叶尽桐早就洗漱过，趿着拖鞋回到卧室，想给温识发个消息，点开对话框打了半句话又停下。
看了看屏幕，她叹了口气，将文字全部删掉。
她跟林棠雨，其实并没有多少交集。讨厌对方，纯属是因为温识的关系。
没有办法。
朋友对叶尽桐来说很重要，更何况是从小学开始就玩在一起的温识。
她永远都记得高中那年。
温识代表年级参加演讲比赛，拿了第一名的那天，她有事，请了半天假没去学校，自然也没上晚自习。
傍晚的时候，她接到温识的电话。
从班级群得知温识得奖，她还没来得及恭喜，就被电话那边的哭声打了个措手不及。
那时她还不知道和林棠雨有关，吓得一个劲问“怎么了，你怎么了发生什么”
温识断断续续地说话，咬字含糊，她没能听清，只隐约听见好多遍“我好难过”。
而后就只有无尽的哭声。
她急得不行，一直追问，温识却只是哭。
再问，便什么都问不出来。
她拿着手机就要出门，不小心关了话筒。
温识以为她信号不好才没声音，在那边哭着拜托“别挂电话，你别挂，陪我说一会话”
从来没有听过那样的温识。
她停在玄关边，心仿佛被用力捏了一下，难受地喘不过气。
那个下午，夜晚来临的前刻。
温识蹲在学生街尾店门外，在电话那一边，哽咽地求她
“十分钟，十分钟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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