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年的事他们都记得。
但这样面对面地提起, 还是第一次。
温识没有多说，点到为止，话音落下便给旧事画了个圆。
她笑着把折纸揣进口袋, 再抬头，面色回复如常。
菜上桌。
安静的角落卡座, 弥漫起食物的香气。
温识二话不说开始用餐，尝一口，味蕾爆炸般，眼角眉梢无不是夸张又生动的鲜活情绪。
先前那句话，仿佛只是随口一提。
傅准凝视着她久久未动。
她细嚼慢咽咽下喉间食物, 挑眉示意：“吃啊，你不饿吗？”
傅准这才敛下眸光, 无言地，缓缓执起餐具。
在吃东西这方面, 温识格外实事求是, 没有丝毫夸大，这家店的菜品，无论是食材口感、新鲜度, 又或者是烹饪水准, 都称得上数一数二。
两个人用餐话都不多, 温识也只在进食空档偶尔说上两句。
吃着吃着, 助理汤汤打来电话。
她知道温识的脾气, 休息天没什么事情一般不会打搅她。温识看了眼来电，猜想应该是公司有事。
放下餐具，她道：“我去下洗手间。”
傅准颔首表示知道。
温识理好裙摆, 拿着手机快步离座。
洗手间在餐厅外，温识一边接通一边问：“什么事？”
果真是为正事打来, 汤汤喊了她一声，没废话，单刀直入。
这一层多是奢侈品和高级餐厅，人相对其他楼层要少些。温识在洗手间外找了个安静的角落，三分钟不到，雷厉风行地将事情沟通完。
进去洗了个手往回走，还没出通道口，忽地瞥见斜对面橱窗前两个身影。两个长发女人手挽着手，一个清秀温柔，另一个上了年纪保养得却还算得当，风韵犹存。
胳膊被身旁路过的人不小心撞到，温识恍然回神。
对方皱了皱眉：“怎么站在这发呆，当心点……”
温识没说话，垂下眼神，往旁边避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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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们这处动静小，再加上离得远，斜对面全然不知。
再抬头，那两个和乐融融的身影，已经步入了其中一家店。
洗手间里的檀香味被通风口大力的风远远吹出来，温识深吸一口气，转身朝餐厅走。
……
一餐饭毕，甜品上桌，没多久，傅准也接到电话。
他没离座，侧头低声接听。
温识安静地吃了几口甜品，待他简短应答完，放下银匙。
“是有事吗？”
方才电话里隐约传出声音，她听见了几句。
好像是他的助理，想来也是公事。
她道：“你有事的话就去忙吧。”
饭已经吃完，差不多也是时候该走了。
傅准静静打量她，有一会没说话。
她面前的那碟甜点，只动了几口。点的时候，分明亮着眼睛跟他推荐，说自己格外喜欢，不停夸赞有多美味。
或许是正餐吃饱，但她从洗手间打完电话回来，表情就不太对。
他低声问：“你呢？”
“我等会还有事。”温识想了想，说，“叶尽桐和尚盈约了我好几次，我最近都没见她们，我等会去找她们。”
她一副完全无须他操心的表情，“你还担心我没地方去？开玩笑，我朋友那么多，想约我的多得是，我还得好好挑呢。”
傅准幽幽问：“不是你说没有朋友，约不到人看展的时候了？”
他的语气，有几分故意要挑起话题的刻意。
换做往常，温识光是掰扯这一句都能跟他掰扯出一千字来，然而这会儿不知是没听出他的意思，还是没有那个心情，虽然笑着，只说：“哎呀，我的朋友都是一帮薛定谔的朋友。”
她不跟他纠结这个话题，反过来催促：“不聊了，你快去吧，等下你员工该等急了都。”
她说着，叫来服务员。
傅准默不作声的看她，在她翻包之前掏出卡递过去。
温识没跟他客气，见状收手，坦然受下，“那下次我请你好了。”
话说完，也没有当场和他约下次具体是什么时候，她唇角弧度微弯着，垂下眼理包，周身那股明朗了一整个下午的情绪，莫名变得很淡。
两人在商场门前分开。
傅准走向停在路边等候的座驾，温识站在大门旁刷着手机。
开车门的瞬间，傅准朝她看来。
温识仿佛有所感应地抬起眼，视线在空中相对，停了一停。
她笑了下，弧度一如往常，冲他挥手。
傅准眉头微拧，手里电话霎时又亮起来，他终究还是没说什么，弯身坐进车内。
……
商场大门前的空调吹得头发都要乱了，傅准一走，温识肩线松下，没了刷手机的心情。
群聊里没几个人说话，尚盈在家有事，叶尽桐也在忙。
看着发出去的表情包夹杂在几句讨论晚上去哪里组局的对话中慢慢不见，温识收起手机，转身走进商场。
漫无目的地逛，行至露天广场，休憩的人群和奔跑的孩童，静动和谐地交融。
温识找了个空位坐下，对着空气出神片刻，拿出手机。
点开微信，长长的列表向下滑，许久，找到萧燕琴的名字。
她的头像还是那个，用了好几年没有变过。
温识都快要忘了是什么时候加的，好像是哪一年她爸的祭日。已经许久，除了最初打招呼的那两句，她们再没有过对话。
她早就换了手机，甚至连那几句问候也没留下半点痕迹。
温识点开一直屏蔽的萧燕琴的朋友圈，动态很多，几乎每隔几天就会有更新。
最新的一条，是今天。
照片里，两个人手挽手依偎在一起，手上各自拎着购物袋，笑得无比幸福。
林棠雨真的长得不是很像萧燕琴。
至少比起温识，林棠雨只有眉眼中能找到一丝丝她的痕迹，其余都是林家的基因。
大拇指摁在图片上，温识咽了咽喉。
萧燕琴的配文，字里行间都洋溢着幸福：
【和宝贝女儿的下午茶时光】
就在同一家商场，就在这里，她们正有着一个美好的下午。
摁下待机键，手机屏变黑。
温识抬头向上看，暗下来的光不复之前明亮，已经是快要进入傍晚的时刻，但还是有点刺目。
她微微眯起眼。
七楼看起来好远。
明明才刚从那里下来，突然之间却觉得，她好像从来没有上去过-
傅准赶回公司，接连开了两个会。
一直到外头天黑得彻底，接近九点才结束。
事情来得突然，郑助理也手忙脚乱，疾步跟在他身边，联系好司机，又汇报接下去的越洋会议时间。
搭乘电梯下楼，司机从停车场过来，时间掐得正准。
两人一前一后上了车，公司楼下这段路有点堵，开出去没一会就缓缓停下，前行犹如龟速。
傅准不耐地皱了皱眉，郑助理见状，让司机改道。
重新规划好路线，从另一侧绕开，几分钟后，霎时通畅多了。
车开到路口，遇上红灯。
离维林大厦不远的这处广场，行人些微，商家远远亮着灯，安静和热闹平衡得刚刚好。
郑助理瞧见一个人影，忽地“咦”了一声：“那不是温小姐……”
傅准闻言，沉沉朝他视线的方向看去。
另一边车窗外，正对着广场方向。
有人在夜色下散步遛狗，有情侣手牵手漫步说话。
温识坐在一张石凳上，身边是一杯看不清LOGO的饮品。她伸着腿，头发被夜风吹得微乱，裙摆也乱。
“她……”郑助理欲言又止，转头看向后座的傅准，见他神色微凝，一刹忘了自己要说什么，干脆闭上嘴。
傅准皱眉片刻，拿起手机给她发消息。
傅准：【在哪】
广场上的人低头，大约是回应，很快，他便收到答复。
温识：【和朋友在逛啊。】
温识：【你忙完了？】
傅准眼神微沉，抿了抿唇。
她坐在那，朦胧中能看得见大概表情，平静的脸上没有丝毫情绪，和微信对话里仿佛是精分的两个人。@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温识：【怎么，想我了？】
温识：【哎今天不方便，我和朋友一起走不开，下次请你吃饭再约吧】
她发了个不正经的表情包，随后又道。
温识：【你早点休息哦。】
她回完消息，握着手机，两手撑在身边，低下脑袋盯着地面，看了很久很久都不曾抬头。
飞蛾在灯影下转圈，一切显得有些模糊。
傅准隔着车窗看她，想起高中时期。
那次也曾经见过她这般姿态。
在他和岑啸说话被她听到后大概一个月，她代表她们年级去参加演讲比赛。结果出来当天，学校在告示栏张贴了喜讯。
身边朋友聊起直说温识厉害，拿了个第一。
他没参与话题，经过告示栏远远瞥了一眼，“喜讯”两个字印刷得格外醒目。
那天晚自习，他被老师委托去买实验课的东西，他绕路抄了近道，出口在学校附近的学生街尾端。
上课时间人已经不多，各个小吃店亮着灯，前一波饭点热潮过去，路面还没来得及打扫，有三两竹签和纸张，并不怎么干净。
就在第三家店门外，他看见温识的背影。
她背对他的方向，握着电话，哭得停不下来。
天将黑不黑的傍晚，学校刚通告她比赛拿下一等奖，而她蹲在人影寥落的学生街尾，呜咽痛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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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站在她背后看不到的地方，自己也不知为什么停住脚。
一瞬间，想起岑啸他们说过很多次，她坚韧抗压力强，好像永远不会难过。想起一直都记得的初见，她一身丧服坐在庭院里哭的模样。
也想起了很多回，她在他冷淡的眼神里小心翼翼靠近又离开，面对他的忽视一次又一次出现，甚至在听见他那句“做梦”之后的第二天也一派如常走进奶茶店的景象。
心像被什么东西压住，重重地、滞顿地下落，嵌进一个说不清道不明的深坑里无法挣脱。
就在那一刻，他突然明白。
没有人真的永远开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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