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三十八章

    吕布并不认同:“怎会是朝廷的错?洛阳并非荆州、凉州等纷乱之地, 如今也没有豪强再敢霸占民田和强抢财物。大丈夫生在天地, 有手有脚,只要有心, 何愁找不到活计?若是无路可投,也可从军, 好歹有饭吃、有地住, 上阵杀敌还有不菲的赏赐。”

    “可是许多人家里有老人要奉养, 还有妻小要养活,离开家后只有老人和妻子在田间劳作是不够的,一家人可能都要挨饿, 这些都是他们从军的顾虑。”所以服徭役时才会有那么多人生出不满, 战场上也有很多人想着自家田地、父母妻儿,遇到危机时容易临阵脱逃。

    汉朝时硬性规定成年男子都要服两年的正卒,一年的戍边。三年期满了还不算, 如果朝廷需要,随时仍可征调他们服役。

    所谓强扭的瓜不甜, 所以刘协即位后募兵, 对于老兵都是采用有偿招募的形式, 而不是强制征发, 甚至可以预先支取一部分银钱,对死去的士卒家属也非常优待, 免去他们的后顾之忧。

    吕布俊脸上一片漠然:“男儿本就该保家卫国,国若不在,家又何存?”

    刘协小声说:“我只是觉得百姓太苦了, 除了服正卒、戍边还要服更卒,也难怪民间怨声载道。”

    “更卒一般不会耽误农事,而且一年只要服役一个月。”吕布蹙眉,觉得刘协的这些想法过于仁慈了。

    刘协却摇头:“一月无偿劳作已经不短了。更卒当行治理河渠、转输漕谷和造桥修路之事,有的地方却擅自更换名目,令他们大兴土木、修建自己住的豪宅,甚至故意加长时间,在这劳作中甚至有人劳累致死。”

    吕布吃了一惊,立即反对:“你的意思是要取消更卒?那要是需要修缮城墙、转运粮草的时候,岂不是无人可用?”

    “不是,只是想给他们银钱。”刘协惆怅道:“但田丰和荀攸皆认为不可擅动,这银钱难以发到百姓手中,反而会给地方官员中饱私囊的机会。”此时交通不便、传递消息困难,使得检举制度非常不发达,又因黄巾之乱后,各地匪患四起,交通更加艰难。再加上朝廷内忧外患不断,无力派遣使者加大巡查力度,地方官可以说得上是一手遮天。

    吕布问:“不是有专门探查消息的布衣卫?”

    刘协浅浅“嗯”了一声,道:“但亦有勾结之患。”

    吕布怔了一下才反应过来,想了想:“听闻布衣卫大多是洛阳百姓、宦官和宫女,家眷俱可考,若对勾结者施以重罚。凡有犯者,祖孙三代皆腰斩于市,严法之下他们必不可轻犯。”

    “宦官和宫女亲缘浅薄,此法不一定妥当。”许多人都是身不由己才做宦官和宫女的,尤其是宦官。

    刘协说:“而且,现在布衣卫的人数还是太少了。”布衣卫时常有机密任务执行,许多人的身份都不为人知,大多是暗中招募的,对人的考察也非常严格。

    理应来说,年少的天子应该大力用宦官,因为宦官的所有权力都来自于皇上,作为皇帝的刘协可以随时可以收回他们手上的势力,使用起来也不用担心反噬。但是,刘协作为一个现代人,实在难以接受阉割男性这种反人类的操作,即位后鲜少新增宦官,反而更加倚重身世清白的洛阳侍卫。

    吕布灵光一现:“有一处的人,若是你不嫌弃他们下九流,倒是可以用上。”

    刘协疑惑:“什么人?”

    “死囚,若是他们能抓到地方官的把柄,便免除他们的刑罚。”

    “若是为了不死而蓄意陷害呢,或者他们直接逃脱而去?”

    吕布道:“陈宫为大理寺之人,当最清楚什么人最适合,什么人有把柄在官府手中。”

    刘协想了想,术业有专攻,在对付囚犯这事儿上他和吕布是想不到具体法子的。陈宫的智慧不容小觑,不如直接找他看是否可行。

    两人小声说了一会儿,但这看病的队伍几乎一动不动。吕布耐心尽失,便想要直接进去医馆。

    刘协轻轻扯住了他的袖子:“不妥,这医馆本来就是为民治病的,他们在此排队多时,我们穿着军官的甲衣闯进去会激发兵民矛盾的。”而且光他们站在这儿,已经备受瞩目了。刘协想了想,还是拉了吕布走掉了:“明日晚上换了衣服,以另一重身份来吧。”

    此时,华佗正坐在张仲景旁边。原来前几日周医官和他争吵后,发现华佗有两把刷子,就将他带回了医馆,欲要华佗做自己的副手。

    张仲景见华佗大喜,连忙迎上前去,紧紧握住他的手:“你可算是来了。”

    周医官愣住了,华佗也是十分惊诧:“仲景居然在这?你写信于我了?我近些日子一直在外漂泊,已经久未归家矣。”

    张仲景将他拉到旁边的房间,关上房门,小声道:“皇上下诏寻你我两人,你怕是久未归家,错过皇上的诏书了!”

    华佗又惊又喜:“诏书?什么诏书?你快与我细细说来。”听完之后华佗捶胸顿足,鼓着一张娃娃脸感慨:“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张仲景知道他想要做官久矣,等他心绪平静下来,才问:“你说皇上预言的这瘟疫之事,可是真?”

    “不管皇上因为何故寻我们,这瘟疫之灾怕是难以逃脱,”华佗思量了下:“自我记事以来,瘟疫已经横行五次。此病不会消失,为此做好准备总归不会错。”

    “你最近经过的地方,可见过瘟疫?”

    “最近一年倒是未曾遇到过。”

    张仲景点头:“那就好,一会儿我唤布衣卫过来,让他寻长官将你的行踪汇报上去。”

    华佗言:“大善。”

    张仲景奇道:“说起来,你怎么和周医官拉拉扯扯进来,还有你的假胡子呢?”

    华佗脸上浮现出恼怒之色:“都怪这人不讲理,我不过是想要讨教一下,就被他拉了进来。”

    作为好友,张仲景深知他的性格:“是你听说了医官在此,要来一较高下的吧?”

    华佗语塞:“呃……”就只是对医官不服气而已,有些不过就是得了祖上的荫庇,并没有半点真本事。

    “周医官医术精湛,亦有悬壶济世之心,就是人看起来有些高傲罢了,你就莫要和年轻人计较了。”

    华佗嘟囔道:“只要他不来招惹我,反正我现在是医官了,谁怕谁?”

    张仲景无奈:“你如今落脚何处?一会儿让伙计给你把行囊搬运过来。”

    第二日晚,在医馆打烊的时候,刘协和吕布一身常服,在布衣卫的带领下登门,以天使的名义给华佗带来了任命的诏书。

    张仲景依旧对刘协的身份有所误会,又见吕布气质不凡、并非常人,以为对方是布衣卫的某个统领,因此对他们十分客气,亲自煮茶招待。

    此时流行“茶煮作羹饮”的法子,张仲景倒是没有加葱姜橘皮薄荷,而且加了红豆、薏米和蔗糖,味道还不错。

    刘协对神医华佗十分感兴趣,咨询了个问题:“华大夫,近日我的手脚上出现了几个米粒状的水泡,有瘙痒之感,可是病了?”

    “无需担忧。夏季多发水泡,是因为湿气过重,并不是什么病,只要多吃一些祛除湿气的食物,穿轻便干净的鞋子就可以了,还有千万莫要穿闷热的靴子。”

    刘协点头应了,心道:皇帝那缀满了装饰物的玄色靴子甚是闷热厚重啊,得让张巧手做个人字拖出来才行,没有塑料的做个木头人字拖也行……

    本来不是什么病痛,不过为了表示重视,华佗让刘协伸出手,开始诊脉。本来只是随意一诊,但越是凝神感受,越觉得奇怪,细眉都皱起来了,奇道:“贵人全身经脉凝滞,但观身体发肤,并无不妥,真是奇了怪了。”

    刘协心中一凛,收回了手。

    华佗唤张仲景也来一试。

    吕布面色不快:“你看他面色红润,脚步轻快,哪里像是经脉凝滞的样子?”

    刘协想了想自己那迟钝的痛感和不太敏感的味觉,还是向张仲景伸出了手:“如此,有劳了。”

    张仲景也细细诊了一会儿,又反复观察了刘协的面色,最终道:“无妨,贵人身体康健。”

    吕布松了一口气。

    张仲景则继续说:“不过经脉确有少量凝滞之处,怕是湿气作祟,待我等明日配好药,给您送去。”

    华佗面上浮出不解之色,张仲景看了他一眼,将此事轻轻揭过,转而汇报招揽学徒的进度。

    刘协十分贴心:“欲速则不达,先生自己把握节奏便可。”又问及:“我有一事不明。我朝苦瘟疫久矣,光灵帝年间,瘟疫肆虐多达五次,且多波及洛阳,两位先生可知瘟疫的来源?”

    张仲景答道:“瘟疫记载,最早现于《周礼》。《吕氏春秋》亦记载‘季春行夏令,则民多疾疫’,近些年来,瘟疫往往随大旱而至,我猜测,这瘟疫可能与时令节气的不正常有关。”

    华佗也点头称是,如果节气失常,容易发生疫病。

    吕布却说:“边郡曾经有书记载,瘟疫是匈奴带来的。”

    刘协问:“此话何解?”

    吕布回想了一下:“那书简上写着汉武帝始,汉军接连大破匈奴,匈奴惧怕。曾有匈奴俘虏言,‘闻汉军将至,匈奴使巫埋羊牛所出诸道及水上以诅军’。”

    刘协率先反应过来,所谓的诅咒就是用病死的牛马故意传播恶性感染病。虽然表面上是巫术,但背后是有科学支撑的。病死的牛马多有大量的细菌滋生,匈奴将它们扔到河里,汉军若是饮用了,就容易得病。

    华佗和张仲景都赞同:“病死的牛马会带来疾病是真的,当就地掩埋。可惜,如今牛肉难得,病死的牛肉都会被贵族分食,实乃不妥。”

    刘协心道:掩埋还不够,可能会污染地下水,当焚烧才是。三国志里面,汉献帝在位时,除了天下大乱外,还疫情连年,民不聊生。曹植曾经作赋曰“家家有僵尸之痛,室室有号泣之哀”,可见瘟疫造成的严重后果。也不知道未来的瘟疫,到底会从何处开始。

    吕布忍不住问:“瘟疫可有诊治之法?”

    每次瘟疫都波及洛阳,朝廷自顾不暇,派出的医官只在洛阳及周边医治。像五原郡这种边塞地方,得不到朝廷的援助,本身郎中屈指可数,瘟疫时大多人等不到郎中就死去了,他的生母也在许多年前死于一场大瘟疫中。

    张仲景脸上浮现出悲伤之色:“以药赈之,但能否挺过来,当看个人造化了。”他家乃是南阳大族,族中足足有两百余人,学医者多达十人。然而就算是首屈一指的医药世家,也逃不过瘟疫。在上一次瘟疫中,张仲景家中三分之二的人都死去了,其中死于伤寒者十分之七。

    华佗安慰说:“自从上次瘟疫,这些年我和仲景都在研究应对的法子,如今仲景对瘟疫中的伤寒病已颇有心得。更著有《辨伤寒》十卷,普通的学徒也可以对照着此书辨认伤寒,及时将患者辨认出来以室置之,瘟疫就不会横行。”

    原来这个年代就已经有了隔离的概念。刘协想了想:“未来各地的医疗署都会建立起来,暂且命当地的郎中担任要员,等你们第一批学徒培育出来,也将分配到各地去。以后各地伤病的死亡人数,都会汇总报至洛阳的太医署来。日后还要麻烦两位先生多加留意异常之处了。”

    张仲景和华佗连忙称不敢。

    待刘协和吕布走后,华佗感慨道:“这少年说到医疗署布局,似乎胸有成竹,看上去权势极大。”

    “这么一件天下大事,就算是以前的三公恐怕都不敢轻易夸下海口……”张仲景也觉得有点奇怪,毕竟这牵涉到在天下十三洲的无数个郡县布局:“他说出来的样子像是理所当然,可见深得皇上信任。”

    “对百姓和我等而言,是一件天大的好事。”看少年的意思,未来是要他们统领全国的太医署了。华佗觉得有点不敢置信,也不知道这件事情能否在朝上通过。

    张仲景知道此事难以办成。但想到好友仿佛魔怔一般的做官追求,也不忍心打击他,只得点头称是。

    华佗嘀咕道:“不过这少年面色红润,身体康健,怎会有阴气入侵之相?脉象竟然像是半只脚踏入鬼门关的病人般虚弱。”

    张仲景猜测:“怕是因为身为宦官的缘故罢。我未给宦官诊治过,这般脉搏凝滞的也是第一次见,但见他气色、口舌和姿态均与正常人无异,刚才诊得脾脏俱无病患,想来并无大碍,我给他开疏通之方如何?”

    华佗恍然大悟:“原来是宦官的缘故吗?我也未曾给宦官诊治过,原来宦官的脉象是这样的,下次再寻个人研究一下。”

    走出医馆,吕布按捺不住:“那个人长得一点都不像是郎中。”

    刘协怔了一下:“你说华佗?”

    吕布点头。

    刘协莞尔一笑:“我也不知道他竟然如此年轻,布衣卫说他成名多年,在民间有神医之称的时候,我还以为他是个胡子一大把的慈祥老人呢。”

    吕布心道:民间百姓,局限在一隅,一生见过几个郎中大夫?神医之名,未必名副其实。

    刘协不知他所想,心绪已经飘向预防瘟疫上:“洛阳是大城,人来人往特别频繁,也难怪数次瘟疫,都逃脱不了去。”

    吕布安慰:“总不能关了城门,不过日子了,倒也不必为未发生的事情担忧。”

    刘协却说:“人无远虑,必有近忧。”他细细思忖了下:“当立即下令禁止食用得病而死的牛羊等动物,还要多注意卫生,洛阳的公厕太脏,出来公厕也没有洗手的地方,是该整修下了。”

    吕布一头雾水,前半句还可以理解,这又和修整公厕何干?

    刘协的思维继续发散:“洛阳城拥挤不堪,城内的公厕挖坑必定很深,说不定污染到了地下水,让之前的几次瘟疫都波及广泛,当用水泥改造旱厕,起到防渗的作用。”

    吕布:啥是水泥?防渗什么意思?关地下水什么事?

    刘协记得学大物的时候,老师讲到古代受制于冶炼温度的制约,是没有水泥的。只有古罗马凭借得天独厚的优势,得到了水泥和混凝土,并凭借此保留下了大量的建筑。这倒不是因为古罗马文明领先,是因为罗马附近有大量的火山灰,也就是只有持续的高温才能烧出来的二氧化硅。

    之前为了加固城墙,他就曾派遣过士兵,到全国各地寻找厚厚的火山灰。然而这片大地颇受上苍眷顾,这些年来几乎没有受到火山的灾害,士兵们都无功而返。于是只得采取黏土加上石灰岩一起烧制的方法,烧水泥。可惜因为温度没有达到,都失败了。得在水车和动力锤改造的高炉建好后,再度尝试烧制。

    “殿下?”

    “殿下?”

    吕布低低叫了两句,刘协仍在神游太虚。吕布只得提高声音,唤刘协很久以前许他称呼的表字:“伯和?”

    作者有话要说:说起来,基友建议把文的名字改为《三国》献帝求生手札,因为刘协算得上是有为的帝王了,得把霸气突出来。可是在蠢作者眼里,刘小协还是个弱小无力的少年天子呢,水泥□□大炮新城都没造出来呢。大家怎么看?要不要改名呀?

    曾经有传言,匈奴让人把病死的牛马扔到河里产生瘟疫,结果霍去病食用了被污染的水,才突发恶疾,英年早逝,不知真假。汉书记载,“闻汉军当来,匈奴使巫埋羊牛所出诸道及水上以诅军。单于遗天子马裘,常使巫祝之。缚马者,诅军事也。

    文中汉代的徭役引用自百度百科,没有改编。原文如下:汉代徭役有正卒、戍边和更卒3种。正卒为2年,1年在本县作材官(步兵)、骑士(骑兵)或楼船,接受军事训练并负责地方治安;1年赴京都作卫士,负责保卫都城、守卫皇宫、陵苑,或为诸官府服务。56岁以下的成年男子服2年正卒后一般规定可免除兵役,但遇政府需要,随时仍可征调服役,不得抗拒。戍边亦称徭戍或屯戍,即到边疆从事“守徼乘塞”。汉律规定每人一生必须戍边1年,若逢边防紧急,则须继续留守6个月。官富子弟可出钱雇人代役。戍边者由官府供给衣食杂用。更卒,是每个傅籍的男子除服正卒、戍边两种徭役外,每年还须在本县服1个月的无偿劳役,从事地方的土木工程、造桥修路、治理河渠、转输漕谷等劳动。因役人轮番服役,所以叫作“更”,役人叫作“更卒”。不愿或不能亲自服役者,可出钱300(一说2000)雇人代役,或官府不需其亲身服役而命令他出钱代役,曰“过更”,这笔代役钱称作“更赋”。也有因特殊情况免役的,曰“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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