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第 81 章

    闻啾忍不住想, 男人的胡子可能是一道隐形封印吧，明明就是那么一瞬间, 面前的男人仿佛变了个模样, 她忍不住想, 电视上那些又高又帅气的大明星, 不过如此。

    纪时宴顺手抹了一把干净的下巴, 喉咙里发出一声很满意的赞许, 抬起头才看到小姑娘脸红红的蹲在他面前，像个雕塑似的, 他戳了一下她的眉心，她终于回过神, 把地上的胡茬子用纸巾擦干净，笑道：“纪先生，没有胡子的你看起来好看多了。”

    被一个女高中生叫先生, 纪时宴浑身不自在, 想来她母亲是个刻板的人，一直都让她那么叫，便也没有多说什么。看到闻啾把自己的水杯落到了茶几上, 他开口喊了一声：“喂, 你的杯子。”

    她从没有听过纪时宴喊她的名字, 通常都是“你女儿”“你”或者“喂”, 她拿走自己的杯子时说了一句：“纪先生，我叫闻啾。”

    “有点拗口。”鲜少见到有人用这个字做人名，纪时宴坦言, “是鸟叫声的意思吗？”

    闻啾对着他点了点头，没想到下一刻会听到一个奇怪又新颖的昵称：“那以后我叫你小鸟。”

    她长的小巧玲珑，就连帮他刮胡子的那双手都小小的，这个昵称刚好对上这个可爱的名字。

    闻啾问他：“纪先生，你的全名又是什么？”

    她只见过他在租赁合同上签过自己的名字，但因为太过龙飞凤舞，她只晓得他姓纪，是三个字的名字。想来自己的小租客到今天也不知道自己全名，纪时宴忍不住笑了一声，朝她勾了勾手指：“手摊开。”

    闻啾木楞的折回去，听话的把右手摊开递到他面前，他抬起食指尖在她的掌心写上了自己的名字，男人的指尖干燥粗糙，有一层薄薄的茧，落在她手心上时勾起一丝丝酥麻，有些痒痒的：

    “纪时宴。”

    听到她叫自己的名字，他抬起头去，正好撞进那双带着笑意的眼睛里，她的眼睛很漂亮，被落地窗的暖黄色灯光映照着，泛着一股清澈的水光，纪时宴愣了一下，微微勾起唇角：“记住我的名字。”

    -

    那个暑假，闻啾有了一个新朋友。

    因为在学校里没少被堂哥欺负，很多性子怯懦的女孩子都不敢和她走的太近，唯一关系好的朋友是她的同桌，一个带着小眼镜的小男生。

    现在，她觉得自己又有了新的好朋友，和纪时宴相处三个多月后，她记住了这个比她年长的叔叔。

    当然，现在她知道了，他不是叔叔，而是哥哥。

    新学年的第一天，参加完开学典礼，闻啾回到了熟悉的学校生活，不用寄人篱下的住在大伯母家和堂哥相处，闻旭见到她的时候好像也硬气了一些，反倒是闻旭，因为再也不能压榨她的零花钱，怨气很深，这个周五，闻啾和同桌小眼镜留下来打扫卫生，果然又在窗口看到徘徊在外面的闻旭。

    她对这党小混混的作风太了解，一般这种姿态，十有八|九是“要”她的零花钱。小眼镜今年胆大了一些，陪着他倒完垃圾后主动提出要送她去坐公交车：“我送你上车，他总不能丢下自行车跟着你吧？”

    这里通往云上车的公交车只有一辆，行程二十分钟，不用转乘，小眼镜知道，只要闻啾安全上车，就能让闻旭那个小混混停手。

    今年暑假开始翻修的大马路经历了一个半月还没有完工，校门口都是坑坑洼洼的大沟壑，施工方为了方便学生，搭了几块铁板做“桥”供学生走，闻啾平衡感极差，每次走过去的时候都很小心，双腿控制不住的发抖。

    小眼镜体贴细心，自发走在前面，伸手给闻啾牵：“你牵着我的手，我带你过去。”

    高一学年小眼镜转来当她的同桌，那时候大家都不熟悉，这一年多的相处，几次换位置两个人都是同桌，关系早就铁成了好朋友，没有那么清晰的男女界限，闻啾大方牵着他的手踏上小铁桥，不想刚刚走到中间就看到从沟壑里冒出一个带着安全帽的修路工人，那人嘴里叼着一支烟，稍微抬起一只手掀开帽檐，眯着眼睛看了她一眼。

    他今天穿了蓝色工装，或许是因为起晚了，下巴上有一圈淡青色的胡茬，看习惯了平日里那张干净冷峻的脸，这一小圈青色的胡茬反倒让他身上多了些年少老成的味道，看起来有些痞帅痞帅的。

    闻啾几乎是条件反射的，直接松开了小眼镜的手，有一股莫名的羞红爬上了她的脸颊，那样子，好像被家长抓住的早恋学生，瞧见纪时宴没和自己打招呼，闻啾便也不好意思，转而牵住小眼镜的书包带子走急匆匆的走过去，后来她才听到有人问：“宴哥，你认识啊？”

    “我阿姨的孩子，有一点点交集。”

    闻啾因为那一句“阿姨的孩子”内心一暖，又因为一点点交集有些失落，刚刚那一分钟，她甚至还担心他会不会误会自己和小眼镜关系，现在想来，这一点点交集，不至于让他把她挂在心上。

    那晚上她坐公交车回去，脑海里总是会浮现他的那两句话，一种说不出来的愁云和失落感旋绕在她的心里，挥之不去。

    她不知道那就是在乎和喜欢，只是心里会时不时的冒出一种期待，每天放学，在沟壑里见到他的时候都会有些小开心。

    多亏小眼镜的帮助，终于没有见到闻旭跟过来的身影，这天放学刚好碰上小眼镜罚背英语课本，闻啾只能自己去坐公交车，这一次，路过校门口那个沟壑的时候，她忽然发现小铁桥好像宽敞了许多，一次能容下两个人并肩走过。

    纪时宴和几个工友们坐在下水管道上聊天，后来看到她一个人走过来，他掐灭手中的烟以后跟上她的脚程，走到公交车站，问她：“和你小男朋友分了，今天不牵你过桥了？”

    在纪时宴那个年纪看来，闻啾每次都牵着小眼镜的书包带子，红着脸和他擦肩而过，那一脸害羞的模样，可不就是藏不住的早恋。

    想想自己读高中那会儿，学生之间早恋还不敢那么光明正大，真是前浪推后浪，一代比一代更大胆。

    他知道闻啾性子温吞，说完这话便掏出口袋里的打火机把玩，那一天他等了很久，后来才看到闻啾抬起一双红红的眼睛看着他，眼睛里有被人冤枉的委屈：“他不是我男朋友，我没有早恋，我没有喜欢的人。”

    她果然是那种把自己的名声看的很重要的人，看到她莫名其妙的哭了，纪时宴有些慌乱，也不知道该不该道歉，后来看到她背着书包逃到公交车上，这才作罢。

    闻啾并不是在乎外人评价的那种人，她在乎的，其实是被喜欢的人带上一顶“早恋坏学生”的名号，她害怕他误解自己是个坏学生，害怕自己在他的眼中成为一个不完美的女孩。

    那晚回去，闻啾失眠到了后半夜，夜里迷迷糊糊起来喝水时，她看到外面的小阳台上好像站着一个人，夜里起床舍不得开灯，此时小阳台漆黑一片，并不能完全看清楚，直到一团火星子发出蹭的一声，那人点燃了手里的打火机。

    不知何时回来的纪时宴站在阳台上，将小蛋糕的抽绳咬在了嘴上，右手举着那个打火机，抬着下巴对她比了个出去的动作。

    想起中午自己对着他发了一通莫名其妙的火，闻啾心里有点后怕，担心他此举是要威胁自己和妈妈状告一番她早恋的事情，她头上顶着乌云，心怀忐忑的跟着他到了客厅，直到纪时宴从嘴里把小蛋糕放在茶几上：“过来，请你吃蛋糕。”

    闻啾有点懵的“啊”了一声，眼睛却已经控制不住的落到了那个蛋糕上，裹满奶油的蛋糕上蹲着一直白白胖胖的小兔子，可爱到让人不忍心下口，走到沙发上坐下，她抬着下巴看着他：“抱歉，我中午对你发火了。”

    发火？女生在男生面前哭就叫发火吗？他以为她是被他的话气到哭了。

    纪时宴看着那个摸不清楚的小女生，把蛋糕往她面前推了推：“我没觉得你在和我发火，我冤枉你了，你心眼小，不适合调侃。”

    闻啾听着这话就觉得好像是在批评她的缺点，但抬起头去又只看到那人打量他的目光里没有责备。

    互相猜忌的两个人最终谁也没把谁摸透，倒是闻啾把自己和小眼镜的同桌兼好友关系从实招来：“我不是那种坏学生，我不会早恋的……”说到这里，她偷偷看了一眼坐在沙发上的纪时宴，飞快的把目光收回来，“我没有喜欢的人。”

    后话说的轻如蚊虫，她也不知道他听不听得到，但很快的，这人就往她额头敲了一下，闻啾哎哟了一声，可怜巴巴的转过去看他：“你为什么打我？”

    “我不是你的长辈，没必要和我报告这种鸡毛蒜皮的小事，我是你的房东，或者，你要是把我当朋友也行。”

    原来他一直没把她当朋友。

    闻啾这会儿才反应过来，是自己自作主张的把他当成了朋友。她原来自作多情了很长时间，想到这里她就有点悲观和委屈，默默在心里订了个目标：

    现在是朋友，以后她一定会努力变成熟，让他喜欢上自己。

    -

    因为被纪时宴误解的事情，闻啾说什么也不愿意让小眼镜再送自己去公交站台。

    当然这么做的后果很严重，落单的闻啾被堂哥追了两条街赶上，抢走了她的零花钱，顺便被揍了一顿。

    许是因为升上高二，小眼镜的胆子大了起来，知道闻啾被打，小眼镜二话不说，直接在校门口的巷子里把闻旭揍了一顿，眼看着小眼镜和闻旭的好哥们打成一团，闻啾怕告诉老师小眼镜被记过，急中生智跑到了校门口的那条沟壑里把纪时宴拉去帮忙。

    他们赶到的时候，四个孩子扭成一团，小眼镜寡不敌众，被打的鼻青脸肿，那是闻啾第一次看到纪时宴动手打人，他几乎只用了一条腿，就把那三个孩子全部踢翻在地上，没一会儿就把三个小混蛋治的服服帖帖。

    小眼镜怎么说也是为了帮她出气受伤的，闻啾跪在地上帮他擦脸上的鼻血，吓得眼泪一个劲儿往外流，哭的泣不成声：“小眼镜，你干嘛要帮我出头？你都伤成这样了，你会死的。”

    她感动自己和小眼镜之间的同学友情，又想起这是学校里第一次有人帮自己出头，就算是哭着给他道谢也觉得过于轻视。可小眼镜却忽然抱住了她：

    “因为我喜欢你，所以我才想帮你出头，你以后跟着我，我不会再让你堂哥欺负你了。”

    忽然间被一个男同学抱住，闻啾半跪在地上，握着纸巾的双手仿佛两根树枝一样停在半空中，她第一次遇到这样大胆到不安常理出牌的表白，整个人都木楞了：

    “小眼镜，我不……”

    “闻啾，你跟着我，你相信我，我会给你幸福的……”

    小眼镜的话没说完，就被身后那双大手强行把他和闻啾拖拽开，他转过身去时，正好对上纪时宴冷冰冰的审视，将他全身上下审视了一遍后，那人朝他抬了抬下巴：“小子，你最近睡觉还尿床吗？”

    小眼镜只晓得他是闻啾的校外朋友，但两个人住在一起的事情他并不知情，现在忽然间被一个男人这样问，小眼镜一个劲儿的摇头，想证明自己的男子汉气概，没想到换来纪时宴一声冷嘲热讽：

    “你这个年纪根本谁也保护不了，长大了还要承担柴米油盐酱醋茶，就连这种小混混都是我这个外人来帮你摆平的，你有什么资格喜欢闻啾？”

    青春年少的男孩子心高气傲，被纪时宴一番话打击到抬不起头来，过了很久，他才转过头看向闻啾：“闻啾，话虽然是这么说，但是我还是喜欢你，就是想和你结婚的那种喜欢，将来我一定会给你幸福的，你跟我在一起，好不好？”

    “对不起。”面对这□□裸的告白，闻啾面红耳赤，抓起地上的书包就跑的没了踪影，等她跑远了，纪时宴才把小眼镜从地上拽起来：

    “她都已经拒绝你了，没必要死追着不放。”

    说完说话，他松开手，拍了拍小眼镜的校服领子，然后将目光落到了他的手上：“下次别让我在看到你抱她，不然手给你打断。”

    哪怕隔了几岁的年龄差，男人和男人之间就仿佛有一种心灵感应，小眼镜立刻抬起头看着纪时宴：“你喜欢她！你这个臭包工头竟然喜欢她？”

    纪时宴没有给予否认，也没有给予确认，只是勾起一边唇角，威胁似的露出一抹笑意：“这不叫喜欢，这叫长辈对小辈的照顾，如果她是我亲妹妹，今天我可能会把你手给砍了。”

    到底是没见过市面的小男生，那之后也不知道他们说了什么，闻啾想象中那种求而不得的纠缠和目光骚扰都没有出现，小眼镜反而还特别识趣的和她保持了礼貌距离。

    只是很可惜因为这件事情，闻啾失去了小眼镜这个朋友。

    她几次想找小眼镜问清楚情况，却没想到在这个寒假，发生了一件大事，她的妈妈李慧在出门采购的时候出了车祸，当场死亡。

    那时候闻啾还在苦恼新学期怎么和小眼镜打招呼，睡午觉的纪时宴急促的敲开了她的房门：“你跟我走一趟，你妈妈好像进医院了。”

    这突然发生的事故，让闻啾始料不及，后来再回想起来，她甚至都不愿意回想那段时间以来发生了什么。她的脑子里，只能回想起她看到妈妈那天，整个世界都是无声的，耳朵里全是一阵一阵的轰鸣声，医生和护士们投向她的目光，全部都是同情和惋惜。

    有关于妈妈的这些后事，全部都交由纪时宴简办，那天中午她像只鸵鸟一样的躲在房间里，听到梁助理问了一句:“纪先生，李慧女儿你准备怎么办？毕竟总不能留一个小女孩在家里给别人说三道四。”

    她那时候才意识到，自己留在云上城给纪时宴添了一些名声上的麻烦，毕竟她已经无力支付房租，也不能和妈妈一起生活了。

    她偷偷收拾好行李，背着吉他离开了云上城，在她孤立无援，只能去找还有血缘的大伯父家时，她被大伯母赶了出来，甚至被堂哥尾随了一路，抢走了她的吉他。

    这家人在得知母亲去世时，没有一个人来联系她，这种时候怎么还可能救助她，摆在闻啾面前的，其实是一条不知道应该怎么走下去的路。

    后来，她还是被纪时宴找到了，那人帮他赶走了堂哥，抢回了她的吉他，她落魄的坐在地上，双手紧紧抱着胳膊，满脸泪痕的抬着头望着面前的男人。

    那人眼睛里挂着冬日里寒霜渐起的冷漠，却说了一句斩钉截铁的话：“起来，跟着我，以后我管你饭。”

    眼看着说完这话就转身走远的人，跌坐在地上的闻啾大着胆子站起来，蹒跚的跟了几步后，怯生生的揪住他的左手衣袖，从小巷口出来，外面的暴雨已经停了，阳光从乌云里探出半个脑袋，映照在面前那一个小水坑上，纪时宴停下来看着她：

    “跟着我走，没有后悔药可以吃，愿意吗？”

    “我愿意跟着你。”闻啾回答的很干脆，眼神坚毅确定的看着他，重复了一遍：“我愿意。”

    然后那人伸出自己的右手放在了她面前：“握住我的手。”

    ……

    后来，结婚二十年的某一天，当闻啾再一次说出这段过往时，总觉得纪时宴那时候其实是在给自己下套，因为这句我愿意，好像是结婚时说的。

    抱着她的某个人突然笑了一声：“我没有给你下套，我是给自己下套。”

    ——从我发现自己爱上你的那一刻，我就已经决定不放过自己，也不放过你了。

    作者有话要说：番外到这里也结束啦，感谢你们一路陪伴，拜托全定的小仙女给我打个满分好评啊，让我们七月在《我再睡一会》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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