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育红一直惦记着张弛这点好心。隔了几天,她花大价钱订了一箱海蛎子,上锅清蒸八分钟,让窦方趁热送去派出所。
办公室里的人嫌乔育红低俗,但窦方一个新来的小姑娘,漂亮又苗条,一堆大老爷们,也讨厌不起来,见有好东西吃,连声道谢,到处找小刀,要开蛎子吃。罗姐说怕三高,没怎么动,还要开老梁的玩笑,“这东西燥,你吃这么多,晚上你媳妇受得了吗?”
“怎么受不了?”老梁冲罗姐挤眼睛,“我看你老公最近晚上麻将都搓不动了,你也去订点,给人家补补!”
这一群男男女女,说起黄色笑话,乐得前仰后合。窦方咬一咬嘴唇,站在门边没走。
没看见张弛。她知道乔育红这海蛎子主要还是给张弛的,眼见一盆剩了个底,张弛连个影都没有。
“哎,张弛去哪了?”老梁也想起了这一茬。
“打电话去了吧?”有人说,“出去好一会了。”
窦方决定再多等一会。既然好心来送东西,总得让人领情吧?
她趁罗姐没看见,溜进了洗手间。
拧开把手,有人在里面,她吓一大跳。
张弛正在洗手间打电话,基本上他只是听着,没怎么开口,所以静悄悄的。被推开的门顶了一下,他回头,满脸的怒容。窦方傻眼,正要道歉,门“哐”一声巨响,又让他从里面甩上了。
窦方望着还在震颤的门,咕哝一句:“神经病。”
余怒未消地走回办公室,她把不锈钢的大盆夺过来,剩下的几个蛎子往桌上一倒,就要走。
“哎,汤都洒桌上了。”老梁赶紧去拿纸巾来擦,一扭头看见张弛从洗手间出来了,他招呼张弛,“快来,还给你剩了几个。”
“我不饿,你们吃吧。”张弛心情不好,勉强笑了笑。
窦方先他一步走出办公室,她一步两个台阶,像只红色的风筝,忽起忽落。
张弛走到楼道里,点了支烟,还没抽,电话又响了,他把烟换个手,手机放在耳边。
“腾腾,”他妈的声音,“妈妈真的好累,你什么时候回来?”
张弛脸色有点缓和,仍然拢着眉头,他说:“过一阵吧,最近工作忙。”
千篇一律的回答,他妈也没指望张弛能轻易改变主意,她受不了了,要打电话跟他发泄。张弛没有插嘴,安静地听着他妈抱怨,抱怨公司里入不敷出,人浮于事,抱怨工程难做,脸色难看,抱怨这个世上所有的人都捧高踩低,落井下石。抱怨到最后,她哭起来。
张弛心里堵得难受,好像被水泥塞满了,连一丝丝的喘气的缝隙都没有。他靠在冰冷斑驳的墙上,仿佛整个人也和这水泥的墙壁融为了一体,成为凝固僵硬的一部分。
哭过后,他妈像每次结尾那样,关切地问他,“钱还够用吗?要不要我给你打点?”
“不用,够了。”
“一个月就三千块钱,哪够?买件衬衫都不够。”他妈才刚抱怨手头紧,一到接济儿子的时候,立即豪气万丈,“我一会用微信给你打两万,去买件羽绒服,天冷了。”
“真不用。”张弛笑了,“这边东西便宜。”
挂了电话,张弛走到办公楼外,把燃剩下的烟吸了一口,苦涩呛人的味道在肺腑间升腾,那沉重到令人窒息的阴霾却丝毫也没有被驱散。他走去垃圾桶,把烟蒂丢进去,看见窦方的身影正从倾斜的下坡路上消失。他好像看见她穿着长度到大腿的毛衣,红艳艳的,下面光着腿,脚上是及踝靴。这会腿看不见了,只剩下毛茸茸的一团红云。
晚上下班后,张弛没急着回家,他走到风格的门口。
乔育红不在,窦方和一个虎头虎脑的小男孩依偎在沙发上,两颗脑袋凑在一起,看手机视频看得入迷,听音乐的声音,是五岁小朋友的最爱:海底小纵队。
张弛在门口的台阶上磕了磕鞋底。他警服外面套了件浅色的长风衣,昏黄的灯光下,眉目又柔和了。
“关门了!”窦方撩起眼皮,丢过来一句。
“不是熟人来了还给理吗?”张弛不请自来,走进店里。
窦方站起来,一脸不高兴地看着张弛,她突然想起来了,“你不是才理过吗,又理?”
张弛嗯一声,“理得不好,再修一下。”
“我不会,你等明天红姐在时再来吧。”
“不要她了。”张弛想到乔育红那个技术就头疼,“你替我随便修一修。”
“我真的不会。”
“没事。”
窦方疑惑的眼神变得狡黠。这个人,总是“随便”、“挺好”、“没事”,好像真的温吞,对什么都不在意……想到在洗手间被他摔门那一幕,窦方心里哼一声,故意要使坏,“行,我要剪个坑,你别怪我啊。”
张弛上了楼,在皮椅上躺下来。他看见窦方那张脸俯下来,离的很近,好像打量了下他的发型,然后又抬起来。“闭眼。”她说,双手从太阳穴上按到颈后,她不经意地说:“你这里很硬,压力太大了?”在他颈后不轻不重地捏了几下,她的手又顺着耳际到了头发间,“水是不是有点冷?”她总算想起来问他。
张弛闭眸躺着,觉得四肢百骸又失重似的漂浮了起来,紧绷的神经也舒缓了很多。他觉得自己的灵魂好像飘到了空中,冷眼看着这具躯体任人摆布,她的细长洁白的手指在他发间游移,挑逗,然后有意无意地碰了下他的睫毛。
他猝然睁开眼,看着她。
窦方无辜地眨眨眼。
“这个,你做不做?”张弛做了个手势。
张弛镇定地看着窦方,其实心里有点紧张,怕窦方抬手给自己一个耳光。
果然窦方很戒备地瞪起眼睛,“滚,我不干那个!”
张弛坐起身,说不上是释然还是沮丧。头上没来得及擦的水淌得脸上湿漉漉的,眼泪一样。他抹了把脸,脑子里清醒了些,“对不起,”他说着,要站起来。
“哎,”窦方鬼使神差地,又把他叫住了,“你认真的?你不是警察吗?”
“嗯?”张弛被她提醒了似的,低头看眼自己风衣里的制服,“也是。”他脸上带点自嘲,其实也不是很有所谓的样子。
窦方心里没底,又看他一眼,然后噔噔噔下楼,把咯吱作响的卷帘门放下来,经过小男孩身边时,她在他脑袋上拍了一把,说:“好好看你的手机,别来姐姐这捣乱!”
小男孩头也不抬,沉浸在动画片中。
窦方回到楼上,精神抖擞地站在张弛面前,“做。”
她在下面忙活的这会功夫,张弛其实已经有点后悔了,而且楼下就有个小朋友在,简直太变态了。他没情绪了,说:“算了吧。”怕窦方觉得自己故意耍她,他解释一句,“对不起,今天心情不好。”
“试试吧,”窦方很老练地招徕他,“我技术很好的,事后马上心情变好。”
张弛被她这突如其来的热络快逗笑了,他揶揄她,“不是不干那个吗?”
“谁知道你是不是搞钓鱼执法啊?”窦方振振有词,她歪着头,涂得浓墨重彩的眼睛看着张弛,“我也有原则的,太胖太瘦,太老太丑,话太多,头太油的,都不做!”怕张弛还要走,她“唰”一声将帘子拉起来,遮住可能从楼下看上来的视线,然后拍了拍那张逼仄的小床,“你坐这。”
到这个境地,张弛觉得自己像个被逼良为娼的人,但也没有很反感,在那堆琳琅满目的内衣袜子中扒拉出一点空间,他坐下来,看着四周,像个好奇的孩子。“多少钱?”他想起来了,问窦方。
窦方犹豫了一下,说:“两百。”
张弛嗯一声。
窦方看到他的表情,立马后悔了,她觉得就算自己说两千,两万,他大概也不会有任何触动。要么这个人其实是个隐形富豪,不在乎,要么这个人对这事完全没经验,不了解行情。
她蹲在他面前,抬头看一眼张弛,“要脱衣服吗?”
“随便,”张弛说,随即又说:“不用。”没等窦方伸手,他问:“你能不能把妆卸了?”
窦方觉得他很麻烦,看在那两百块,还有对方比较帅的份上,她乖乖拿起卸妆液,对着墙上的镜子扯掉假睫毛,在眼皮和嘴唇上抹了两下,最后拧开水阀,用冷水洗脸。她弯腰时,毛衣也上去了,张弛这才发现她下面还穿了短裤,长度勉强算得上聊胜于无。
她的腿很白,脸应该也是白净的,其实不需要化那么浓的妆,张弛的思绪漫无目的地发散着。
没发散太多,窦方回来了,她是小圆脸,脸被冷水冻得有些发红,嘴唇也红,但是自然的色泽。他没有太仔细地去看,笼统地感觉她挺漂亮的。
“等等,”窦方蹲下去时,他又想到一个至关重要的问题,脸色也有些不自然了,他说:“你……成年了吧?”
“我身份证你不都看了吗?”窦方翻个白眼,快被他的婆婆妈妈整得做不下去了。
“你身份证是假的。”张弛说,他的目光从窦方乌黑的发顶落到她粉红的嘴唇上,他直觉她年纪可能没那么大。
“去年就成年了。”窦方不情愿地说,“哎,你到底还做不做?”
张弛点头,他两手向后撑在床上,安静地闭眼。
“我刚洗的冷水,手有点凉啊。”窦方的声音很温柔,她往手上哈了会热气,又贴在自己腰上暖了暖,最后手放在他膝盖上。
张弛没法投入,一方面是不适应,刚才突然而来的情绪也消失无踪,另一方面,脑子里事情太多,让他很难心无杂念。出于对她的尊重,他忍了一会,最后问:“我能不能抽烟?”
“随便。”
他倒在床上,点支烟,抽了几口,凝视着烟圈盘旋上升,被天花板撞得粉碎。他偏了一下脸,看见一件蕾丝的内衣就在耳朵旁边。百无聊赖,他把内衣拿起来,看了几眼。然后放在一边,重新闭起眼。
有一阵没回过神,忽觉手里的烟被拿走,床身震动了一下,他睁眼,别过头一看,是窦方跳上了床。她躺在他旁边,突然打个滚翻起身,胳膊肘撑床,俯视着他,两人离得太近了,张弛从她的眼睛里看见了自己的倒影。
窦方吸口烟,烟圈吐在张弛脸上,他眯眼躲开。窦方手指在他睫毛上拨弄了一下,说:“你睫毛好长。”
张弛摸了下口袋,才想起来风衣搭在皮椅上了。他犯懒不想动,说:“钱包在外套里,你自己拿。”
窦方爬起来,把烟捻灭,然后去风衣里摸钱包。
她没跟他客气,也有点好奇。结果钱包一打开,里面就两张一百的,连多余的一块都没有。
穷的要吃土了,还他妈装大款。她撇了一下嘴,拿出两百,对着他晃了晃,然后塞进自己口袋。
“哎,”坐在床上看着张弛穿风衣,窦方有点想笑,“要是你们所的人今晚又来抓嫖,看见你在这,你怎么解释啊?”
张弛挑了下眉头,其实他根本没想到这个问题……看见就看见吧,他想。
“理发啊,你不是理发的吗?”他说。
“下次再来理呀,”窦方笑嘻嘻的,“给你便宜。”
张弛下楼,经过沙发时,小男孩从手机屏幕上抬起头,他揉了揉发红的眼睛,好奇地看一眼张弛,好像才发觉店里多了个人。
被小孩那双天真的眼睛看着,张弛顿觉浑身难受。真他妈变态,他在心里唾弃自己,以后再也不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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