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弛多少有点怀疑,老梁扔下人就跑路,其实是想把这个烫手山芋甩给自己。但来都来了,也没法推诿,他忍气吞声地丢下卷宗,走出去给所长打电话。
“谁?乔什么?”所长是个中年男人,电话里嗓门很大,他早不记得乔育红是谁了,“按规章,该怎么处理怎么处理。”
这通电话打了相当于没打。张弛挂了手机,走回来,拿起笔录看了几眼。
罗姐就问了几个最基本的问题,年龄住址职业什么的。
两个人的笔录,一个是乔育红,另一个叫窦方。
窦方,二十岁,临市的人,高中文凭。都跟张弛猜的差不离,来所里这段时间,他对人的判断能力有了显著提高。
张弛笔头在纸上轻轻敲着,瞥一眼墙角的小皮裙。
皮裙太短了,站着的时候刚好够遮住屁股,所以她蹲得很别扭,长发遮着脸,看不清神情。忽然她手扶了下裙子,像日本女人似的跪坐在了地上。
“哟,这是干什么?还下跪啦?”罗姐扭脸看了一眼,扑哧笑了,她把两张身份证隔桌丢给张弛,“这个复印一下。”
罗姐一笑,乔育红也开口了,跟罗姐求情,说自己五岁的儿子还在家,怕晚上起床撒尿,要从楼梯上滚下去。
“你还知道自己有儿子啊?”隔了好一会,罗姐不甚关心地应了一句,眼睛盯着电脑屏幕上的韩剧画面。
张弛印好了身份证,把笔帽旋下来,问:“有群众说八点多的时候看到有男的进理发店了,干嘛去了?”
他声音不高,乔育红还在和罗姐絮絮叨叨,没搭理他这一茬。窦方把头发拂到耳后,抬头看了一眼,她有点脱妆了,眼皮下面染得黑晕,有点可怜巴巴的样子,但语气完全不甘示弱。
“理发啊,进理发店不理发?”
“你们不是八点关门?”
“熟人来了,八点后也理。”
“谁的熟人?”张弛看她一眼,“你的还是乔育红的?”
乔育红不再絮叨她儿子了,窦方很冲地说:“我的,怎么啦?”
“男的叫什么名字?”
“不记得了!”窦方翻个白眼,“你问来问去的,一点头绪也没有。到底有证据没啊?没证据赶紧放人。万一我们家小孩摔了,要找你们索赔的啊!”
“你还挺有底气了。”罗姐吓唬她,“信不信我们现在就去搜,一准能搜出来不少好东西,你们那小破门面里,藏污纳垢的,当谁不知道呢?”
“罗姐,”乔育红又求饶了,“真的,我儿子特胆小,他夜里起来找不着人,得哭死了。”
“谁是你姐?”罗姐呵斥一声,不再搭理乔育红。
这种事,没抓着现场,事后再去查,也站不住脚了,张弛随便问了几个问题,就叫二人签字了。罗姐作为良家妇女,一向看不惯这些邪门歪道,她有心要折腾那俩,非说她们交待的不清楚,让两个人蹲地上继续回想,“哎,还有你,那个小的,”罗姐吆喝窦方,“你跪下干嘛?你日本片看多了啊?蹲起来。”
窦方只能又蹲起来。派出所里的白炽灯亮得晃眼,露着大腿根,太尴尬,她灵机一动,把上身的白色小罩衫脱下来,罩在腿上,露出黄底彩色道道的针织背心,背心短而贴身,紧紧裹着胸脯,露出半截后腰。她涂着红指甲的手在后面扯了扯。
罗姐完全当这俩人不存在,一边看韩剧,一边跟张弛拉家常。
“你真有女朋友啊?干嘛的啊?”
张弛整理着卷宗,装作没听见,可办公室里太安静了,罗姐没等到回答,又问一遍。
张弛无奈,只好说:“分手了。”他怕罗姐还要刨根究底,“不太想提这事了。”
“我就知道。”罗姐此刻彰显了自己中年妇女的精明,“我一看你每天带的那饭,也没个蔬菜,全是肉,还剁得老大的块,一看就男的做的。你要是有女朋友,还不来照顾你,让你自己这么凑合?”她枉顾张弛的意愿,继续追问,“怎么分的啊?”
“毕业了,就分了。”张弛说,“她去国外了。”
“那家里应该条件挺好的。”罗姐指着韩剧画面,“你看这韩剧吧,好看是好看,但都是虚幻的。两个人在一起,还是得家庭背景合适。你爸妈干嘛的?看你的样,应该不是经商的,也不是做官的。是教育行业的吧?”
张弛“嗯”一声。
罗姐把他的沉默寡言当成了黯然神伤的表现,她关了电脑,把自己的外套从门口的挂钩上取下来,经过张弛时,在他肩头拍了一把,说:“没事,姐这有个挺适合你的姑娘,检察院的,姓廖,你上次去送材料还见过她,大眼睛,白皮肤,还记得吗?”
张弛摇头,明显不是很有兴趣。
罗姐一边穿外套,看他一眼,“前女友挺漂亮的吧?”她心领神会地一笑,又在他肩头拍了一把,“十二点了,我得回去看看我闺女睡了没,她晚上就爱在被窝里玩手机。”
值班要到早上七点。罗姐每次都拿女儿当借口,一到十二点就走人。张弛习惯了,也不生气,“路上注意安全。”
罗姐拎着包又去了趟厕所,走到门口时,她又想起来,特地跑回来捅了下张弛的胳膊,“别让她们用咱们办公室的厕所!我怕传染病。”
罗姐一走,窦方就对乔育红使个眼色,乔育红立马转向张弛,“小张,让我回去看一眼吧,看了我再回来。”
“你回去吧。”张弛把乔育红的身份证递给她,很干脆地放人了。
窦方探头一看,自己的身份证还压在张弛的写字板下面,没有要给她的意思。她心里骂了一句,站起来,跺了跺发麻的脚,又看一眼张弛。
她看出来了,张弛比罗姐好说话。
“哎,”她喊他,“我用一下厕所。”
故意的吧?张弛看了她一眼,没说话,是默许了。
窦方去了洗手间,哗哗水声响了很久,张弛以为她要卸妆,无意中一瞥,窦方顶着一脸残妆,又走回来,小罩衫往腿上一盖,她盘腿坐在地上,开始打瞌睡。
张弛摆弄了一会手机,抬头看见窦方居然睡着了。她胳膊撑着膝盖,手托腮,睡得很沉,鲜红的嘴唇微微张着。
窦方是被张弛叫醒的。他经过她身边,在她拖鞋上踢了一脚,她茫然睁眼,正看见他居高临下地看着她。办公室的灯关了,晨光照进来,在这种光线下,小警察的眉眼格外有种温柔的味道。他眼尾双眼皮的褶很深,眸子很亮。
桃花眼啊。
窦方想,第一次在现实生活中看到这样的。
“口水擦擦,”他有点嫌弃地说,把身份证丢在她腿上,“我下班了。”
回到家,张弛洗了把脸,刚躺在床上,手机响了。他拿起来看了一眼,坐起身,耙了一下头发。
接通了微信视频,“早,”他说,想起来那边应该是晚上,他改口,“吃晚饭了吗?”
“吃了。”凯雯的脸在手机屏幕上摇晃着,她歪着头,选了个显得自己很漂亮的角度,对他惊讶地笑,“你居然起这么早。”
张弛对她笑一笑,没有解释自己值班的事。凯雯开始滔滔不绝地讲自己一天的生活,吃了什么,见到了谁,实验室的老板又如何奇葩。生活平平无奇,每天都是三点一线,但她讲的兴致勃勃,张弛因为一宿没睡,听了一会,眼神便有点涣散,他把屏幕最小化,点出去划拉着新闻App。
他一直都这样,恋爱时话就不多,现在更安静了,也许是因为分手,也许是因为别的,凯雯没有太在意,她把手机拿远了一点,给他展示自己新买的裙子。
“好看吗?明天要出去吃饭,有人约我。”她说。
张弛看了一眼视频里她的脸。“挺好的。”他说。
“你是不是要上班了?”凯雯听出他的心不在焉,“我也要洗澡了。”她对他晃了晃手,“明天聊。”
张弛躺了一会,又有信息不断地响,他没有看,索性把手机关机,然后闭眼。
这一觉睡得不好。醒来时,还不到下午三点,睡又睡不着,脑子发胀,也没心思看电脑,他在街上随便吃了点,走回办公室。大家都说他脸色不好,让他回去再睡会,张弛抓了下头发,真是有点长了,他说:“我去理个发。”
“哎,我给你理!”罗姐高兴地跳起来,当场就要找剪刀,“我最近学理发,理得挺不错的,我老公都是我给理的。”
老梁笑着说:“张弛,你可千万别让她给你理。一剪子下去,没法见人了。”他揭穿罗姐,“我今早在菜市场看见你老公,说头理坏了,不好意思去上班,请假在家呢。”
罗姐气得要去打他,张弛见她抄起剪子就要来按自己的头,也吓了一跳,忙跑出办公室。
在街上,他漫无目的地走了一会,看见风格开着门,照常营业,他走了进去。
店里今天没什么生意,乔育红和窦方大概也刚睡醒,正坐在一起吃饭,小马扎上放了一盆大盘鸡,一看就是外卖,汤汁红得可怕。乔育红一抬头,“小张,”她有点不好意思,放下碗站起来,不太确定地看着张弛。
“理发。”张弛看她愣愣的,主动说道。
“哎,行。”乔育红收拾碗盘,见窦方还在吃,她推了下窦方,“先领小张去洗头。”
窦方放下碗,不太高兴地逡了张弛一眼。她抽张纸巾,把辣椒蛰得红通通的嘴唇擦了擦,对张弛偏了下头,自己先往楼上去了。
张弛走上楼梯,眼前是个不到十平米的小隔间,躺椅加洗头池子占了一半,紧挨着一张单人小床,上头堆得乱糟糟,五颜六色的,夹杂着内衣袜子。
张弛躺倒,窦方的脸俯下来,看了他一眼。她还穿着昨晚那件彩色条纹的背心,小罩衫挂在肩膀上,一俯身,领口上缘的线条若隐若现。他闭上眼,听见哗哗的水声在耳边响起。
其实水有点凉,但他没开口,这一躺下,顿觉倦意上涌,整个人都漂浮起来了。窦方也没休息好,精神有点恹恹地。她细细的手指在他头发间穿梭,有一搭没一搭地在他脑后和太阳穴上按压。她其实按得很潦草,但张弛觉得舒服极了,洗完有一会没动。
“哎,”毛巾被丢在脸上,窦方的声音在奚落他,“睡着啦?”
张弛擦着头发走下楼,坐在镜子前时,乔育红拿起剪刀在他头上比划了下,有点紧张,她问:“剪个什么样的,小张?”
“随便吧,”张弛很无所谓地说,“短点就行。”说话间,头发上的水珠滚落下来,砸落在他的睫毛上,他闭眼,晃了晃脑袋,再睁眼时,看见后面沙发上的窦方,她正在镜子里看着他。
两人一对视,窦方立即低下头,开始欻欻地翻杂志。
乔育红理发也十来年了,可对着张弛这个脑袋,总有点不知道该怎么摆弄,理了好半天,还在鬓角的地方精雕细琢,张弛不耐烦了,说:“这样就行了。”他对着镜子撸了撸头发。真是不怎么样。
“今天没理好。”乔育红也意识到了,“还好小张你长得帅。”
头发短了,眉目更分明,人好像突然多了丝锐气。
张弛从口袋里掏钱,乔育红连忙说不用,张弛记得是三十,给了乔育红,他又看一眼窦方,“还有那个,洗头,多少钱?”她替他按了几分钟,他觉得应该要收费的。
“洗头?”乔育红一愣,笑了,“洗头要什么钱?一起的。”
真便宜。张弛觉得物超所值,给了乔育红三十,乔育红推不过,也只能接了,最后真心实意说了一句,“小张,你人真挺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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