服务员收起菜单，把二维码指给张弛，“先付钱。”
张弛点开支付宝，扫了一下，没过，他心里奇怪，拿回手机一看，顿时无语，支付宝里只剩三十块五毛。
服务员说：“现金也行。”
张弛下意识去摸钱包，还没拿出来，又停住了，他看窦方一眼。钱包里两百块，都被窦方拿走了，后来也忘了再取点现金放进去。这个月剩下的工资，都用来吃相亲饭和看电影了。被窦方和服务员四眼灼灼地看着，他有点尴尬，拿过菜单又看了几眼，询问窦方，“吃米粉行吗？”
“三更半夜还吃饭，胖死了。”窦方娇嗔，转头叮嘱乔浩轩，“你也少吃点，晚上吃肉不消化，明天肚子疼！”
服务员离开了，两个人无言地看着乔浩轩啃肉串，窦方突然嗤一声，红嘟嘟的嘴唇嘟囔道：“我就知道。”果然他妈穷鬼一个。她不仅嫌弃张弛穷，还要骂他傻，“别人都是男的请吃饭，女的请电影，就你爱买单。姓廖的大妈也真够小气的。”
张弛喝着不要钱的白开水，摇头：“她哪是大妈了。”
“看着就像比你大十岁一样。”窦方马尾一甩，托腮歪脑袋，“你多大啊？”
“比你大几岁。”张弛放下水杯，对她笑一笑。
等乔浩轩吃完，三人离开餐馆，张弛没有送窦方回去，拎起剩菜准备回家，他有点庆幸，刚才没嫌麻烦把这袋东西扔了，否则明天的饭都没着落了。
对窦方点一点头，他说：“再见。”
窦方牵着乔浩轩，走下矮矮的台阶，过马路前，她回头看张弛一眼，见他还穿着那天的长风衣，高高的个子，在路灯下，像个定格的影像。他对人算不上亲热，但总是很客气的，要目送他们进店里。窦方在这一刻顿悟了，也泄气了——她看得出张弛的衣服挺贵，但也不新了，来来去去就穿那么几件，是真的穷。
她咬了下嘴唇，又跑回去，直通通地问张弛，“你那天……是第一次吧？”
张弛一怔，反应过来，又是当着乔浩轩的面，他不太自然地咳了一声，说：“怎么了？”
窦方把一百五给他，“多收你的。”
越不想提这事，她越来劲。张弛有些狼狈，他笑一笑，“不用。”没有接窦方的钱。窦方非要给他，把钱往他外套口袋里塞，他简直觉得这事滑稽，捏着手腕把她的手从外套口袋里扯出来，他把钱往她掌心一塞，说：“给你的。”
窦方手里攥着钱，离的很近，她仰脸看着他，眼神又轻佻了，声音也软了，“你跟我来吧，”她指尖在他虎口上轻轻划了一下，暗示他，“不要钱。”她拽了拽手里的乔跟屁虫，“这个一会就睡了，五分钟。”
“不用。”张弛推开她的手，脸上表情有点冷淡。
窦方敏感地察觉他的抗拒，她心里也有点不太舒服。把钱装回兜里，她悻悻地说：“其实我平时不做的。”扬起头看一眼张弛，她辩解似的说：“除非特别特别有钱。”
“是吗？”这事是没完了，张弛认清了这个现实，人也从戒备变得懒散了，他似笑非笑地看窦方一眼。那估计窦方的生意不怎么样，这个小县城里称得上有钱的人寥寥无几。
“我还以为你挺有钱的呢。”窦方嘴巴嘟了嘟，白他一眼，然后扯起乔浩轩，“以后别再来了！”她说完，领着小孩穿过马路。
张弛回到家，开始翻箱倒柜。
抽屉里，床底下，连外套裤子的兜都翻遍了，只找出来几个钢镚。
他躺在床上，挨个点开微信钱包，支付宝钱包，网银，各种电子账户，鬼子进村似的扫荡了一遍，一无所获。
手随意在微信上划拉着，他停了一下，点进和朋友的聊天记录里，飞快往上翻。
他发信息给彭乐，“你还欠我三万块。”
没过三秒钟，彭乐发过来几个问号。凌晨一点，正是他精力最旺盛，也最忙碌的时候。
一年多前，彭乐要给女朋友买个国内断货的古驰包，托胡凯雯从国外带回来，还是张弛垫的钱。张弛没跟他废话，把当时的聊天记录找出来，转发给彭乐看。
彭乐：“？？？”过了几秒，他又发过来一条语音，是夹杂在音乐声中的大笑，“你他妈穷疯了？”
再等一阵，彭乐没动静了，既不说还钱的事，也不问张弛为什么。
彭乐不是耍赖的人，张弛估摸着，他是根本没把这事放在心上，一转身又去醉生梦死，把自己忘在了脑后。
他又发了俩字：“还钱。”然后洗漱睡觉。
第二天一睁眼，张弛立即抓过手机，果然看见半夜的时候彭乐转了三万块给自己，他毫不犹豫点了接收。
一边等着微波炉热饭，张弛靠在料理台上，翻看别的未读信息。
凯雯发了张照片，穿的低胸吊带裙，在餐厅，面前是鲜花，两只高脚杯盛的红酒。是对面的人帮她拍的独照。
照片前几天张弛就在朋友圈里看过了，但没有点赞，也没有评论，凯雯以为他没看见，又单独发一次。
他发了个竖大拇指的表情，表示看到了，很赞。
还有条信息，来自“鬼脸嘟嘟”，头像是一只巨大的玩偶熊。
鬼脸嘟嘟：“菜是荤的，热透了再吃。”
张弛看到了这里，明白了，鬼脸嘟嘟是廖姑娘。他把对方的微信备注改成了本名廖京京，然后收起手机，开始吃饭。
廖京京显然对于如何拿捏矜持的度很有心得，早上那条信息之后，张弛没有回复，她也没有再自找没趣。晚饭的时候，她发了个微笑的小脸过来，“不会还在吃剩饭吧？”
张弛问：“晚上有空一起吃饭吗？”
廖京京很快回复：“有啊。”
“七点，你单位楼下。”
约好了地点，张弛往检察院的方向走。廖京京这次是提前到的，因为打定了主意一定要请回来，她连菜都点好了，还有两瓶冰镇的啤酒，寒气融化成水滴，凝结在瓶身上。
廖京京坐在沙发一侧，穿的英式迷笛裙，显得腰身纤细。
见张弛走过来，她笑着招手，自己挪进沙发里面去，要让地方给他。张弛却走到对面坐下来。
“我让提前把啤酒拿出来，现在温度刚刚好……”廖京京很细心。
“谢谢，”张弛说，没有停顿，“工作上我没有想过调动的事情。我没有存款，没有房子，也没有车。我爸意外去世，现在家里还欠很多债。”这番话他早就烂熟于心，说得十分流畅，因为和廖京京真的不熟，也算不上很歉疚。
廖京京愣了半天，对这些信息一时来不及消化，下意识问了一句：“欠多少？”
“几千万吧，”张弛眉毛都不动一下，“也可能几亿。其实我也不太清楚。”
对小县城长大，一个月工资五千块的廖京京而言，亿，已经算得上天文数字，毕竟市里买套房子也不过百万。她满腔热情骤然遇冷，失望之余，又觉得尴尬，眼睛都红了，她赌气似的说：“你跟我说这些干什么？”
“对不起。”张弛说，扫一眼满桌的菜，他自己是没胃口，估计廖京京也吞不下。
相对无言，只觉尴尬，又怕廖京京当着自己的面哭，张弛招手叫服务员，“结账。”
“我结。”廖京京一把将账单抢过来，板着脸，“说了我请的。”
她把账单塞进兜里，拿起啤酒喝了一口。“你有事就走吧。”她抄起筷子，自己买单，自己吃。
“对不起。”张弛徒劳地说了一句，站起来，“再见。”
回家路上，途经派出所，张弛去小超市拿了一包烟，都要结账了，冷不丁想起自己才下了没几天的决心。
说好再不抽了，怎么还买？
办公室还有小半包，抽完算了，再不抽了。他皱着眉头想，把烟盒又放了回去，来到办公室。
今天仍是老梁值班，坐在老梁对面的报案人竟然是乔育红。
张弛把烟塞进口袋，听见老梁和乔育红一问一答。
老梁：“是外地人？口音哪的？”
乔育红：“不知道，脸孔挺生的。我们旁边饭馆的老板娘也看见过，说半夜老有人在我们店外头转圈，不知道是想偷东西还是干什么？”
“店里有丢东西吗？”
“还没有。”
又没丢东西，报什么案？风格门口陌生男人转悠，好像也不是什么稀奇事。老梁笑着抬起头，瞥了乔育红一眼，“不是你那些’客户’吧？”
老梁虽然也爱调侃乔育红，但多是过过嘴瘾，不像罗姐，从头发丝里都散发着鄙夷。乔育红跟老梁说话也随便很多，“去你妈的，”她笑骂，“我客户都是咱们这条街上的人，没外地的。”
“不是你们小妹的熟人吧？”老梁替她琢磨，“她不是外地来的吗？”
乔育红摇头，“方说她也不认识。你别看她小，机灵着呢，不会惹麻烦回来。”
“你又知道了。”老梁嘀咕一句，见张弛要走，从电脑后抬起头来，对张弛说：“你去他们店外头转转，看看有什么异常，千万别是什么流窜作案人员。”往系统里敲了个“已实地查看，暂无异常”的字样，老梁说：“齐活！”
处理完报警，老梁和乔育红开始扯闲篇，张弛在次第亮起的声控灯中下楼。
走到风格门口，他驻足，在街边站了一会。
窦方站在窗边，拉开一点窗帘，看见了楼下那个被灯光拖得长长的人影。他的脸沉浸在阴影里，可窦方目不转睛地盯着他，感觉自己脑海里架起了望远镜，她在镜头里看见他密茸茸的睫毛，挺直的鼻梁。他不仅适合晨光，更适合夜色。夜色将他勾勒成了一个温柔沉默的侧影。
他突然偏了一下脸，窦方不禁往后一倒，生怕他看见自己在偷窥。在帘后藏了一会，她忍不住又探出头，看见张弛在打电话，手里一点火星，是在抽烟。他低头，看见街边的饮料盒，抬脚一踢，饮料盒飞起，不偏不倚落进垃圾桶。
这是把垃圾当足球踢了。窦方忍不住一笑。
“方方姐，”乔浩轩从隔壁床上爬下来，可怜巴巴地：“我要撒尿。”
五岁了，还不敢自己上厕所，乔育红把儿子宠成了个小窝囊废。窦方翻个白眼，噔噔噔走下楼，替他按开厕所的灯，乔浩轩踩着拖鞋走到马桶前，把裤子拉下来，忽然很戒备地看一眼窦方，他转过身背对着她，“不许看我的小弟弟。”
窦方嗤一声，故意在他背后探头，“我就要看。”
乔浩轩吓得不轻，赶紧躲，尿都洒在了地上。
他说：“都怪你。”
窦方自作自受，只能去找拖把来拖地，一边还要嘲笑乔浩轩：“一颗小黄豆，谁要看你的？我看过的，不知道比你威风多少！”
乔浩轩悄悄扯开裤子，看了看自己的小黄豆。他不知道很威风的小弟弟是什么样，但嘴上不肯认输，“你自己都没有，我妈也没有，你去哪看？”
“我没有，帅哥哥有呀！”窦方拖着长长的调子，憋不住自己扑哧笑出来，“我不止看过，我还摸过呢！羡慕死你，哼！”
总算伺候乔浩轩撒完尿，等他上床睡觉，窦方连忙跑去窗口，楼下空无一人，张弛已经走了。她不禁有些失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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