窦方拖着自己的一箱子家当来到华鑫大学。邢佳特意下楼来接她,窦方自知这件事多亏了邢佳在里面搭桥牵线,何况自己初来乍到,寄人篱下,难免要格外热情一点。没等邢佳张口,她伸出手,绽开笑容,“你好,我是窦方。”
邢佳打量着窦方,脸上表情有点古怪——首先,明显窦方年龄偏小,不太像大学毕业生;其次,窦方眼珠子太灵活,举手投足又很成熟,不是循规蹈矩读书十六年,甫入社会没头苍蝇那种茫然。
邢佳醒悟到自己可能误解了张弛的话,或者是张弛有意误导了她。
“你多大了?”她领着窦方往楼里走,不时别过脸去看窦方。
窦方自己拽着大箱子爬楼梯,说:“十九岁。”
“高中毕业了吗?”
“去年毕业的。”
得,社会闲散人员,大概是在发廊、餐厅、KTV之类的场所打工为生的。这和邢佳的预期差距太大,可人都领回来了,也不好反悔,邢佳心里不大高兴,但她没有表现在脸上,等窦方把箱子拖进宿舍,邢佳招呼道:“宝贝们,咱们的新室友来了。”
两个“宝贝”从各自的帐子里探出脑袋,漠不关心地看了一眼。邢佳能在这宿舍里说一不二是有原因的——她的两个舍友都相貌平平,神情木讷,似乎也很甘于自己的平庸,衬托得邢佳格外漂亮和自信。
“要帮忙吗?”窦方开箱时,邢佳站着没动,只礼节性问了一句。
窦方说不用,邢佳便放下包,爬上床拿起了手机。
宿舍是四人间,现在只剩下三位居民,如同她们不引人注意的外表一样,另外两位在宿舍里的存在感也近乎为零。室内杂物不多,挺整洁,两张桌子,一张被征用做了梳妆台,上面有镜子,各式化妆品堆得满满当当。鉴于只有邢佳化妆,这张桌子应该是她的私人领地。
窦方把自己的牙刷牙膏之类放在另一张空桌上,开始铺床。
另外两个室友穿着睡衣下了地,开始商量吃什么。她们对窦方的到来既不兴奋,也不排斥,更没有问那么多的问题,只是简单介绍,一个皮肤略黑的叫朱敏,另一个戴眼镜的叫做赵忆南。
邢佳手指飞舞着给彭乐发信息,抱怨张弛,吐槽窦方,对方乐了,打电话来说:“腾腾平时没这么热心啊,姑娘是不是长得挺漂亮的?”
邢佳听着下铺的动静,翻个白眼说:“还行吧,就那样。”其实她觉得窦方很庸俗。
彭乐比她还感兴趣,“他们怎么认识的?”
“我怎么知道?”她担心窦方在旁边会听到,没有继续说下去,跟彭乐道:“我去吃饭了。”便挂了电话。
邢佳下了床,对着镜子刷睫毛膏,余光看见窦方床上铺得乱糟糟,她下意识就皱了一下眉,背对着窦方问:“你和张弛怎么认识的啊?”
窦方说:“我上班的地方就在他单位附近。”
“你才这么大就不上学了,多可惜啊。家里没有负担的话,还是去考个成教吧,我们学校招后勤都得本科学历呢。”
窦方低着头,把一件T恤仔仔细细折成小豆腐块,说:“我要考的,最近在复习呢。”
邢佳脸色好了点,说:“我电脑里好像还有高三时的学习材料,可以借给你看。可能稍微难点。”
窦方笑着说:“谢谢你。”
邢佳和室友们结伴去吃饭,没有人邀请窦方。窦方站在窗边看着楼下三三两两经过的人群。
邢佳高高在上的语气让她很不舒服,搁往日的脾气,她早扭头走了,可哪个学渣没幻想过自己徜徉在大学校园里的情景呢?真搬了进来,她还是有些暗暗地雀跃。
躺在床上时,窦方想起了自己的大姨。大姨是高中老师,她莫名觉得邢佳的语气和神态有些像大姨。她人生的大半是在大姨的耳提面命下度过的,可后来大姨成了一个令人不寒而栗的魔鬼,以致窦方每每想起自己高中以前的时光,都感到茫然而不真实。
大姨常说:窦方,你这个成绩再不提高,只能上大专,连三本都考不上。华鑫是三本,她在洗手间、澡堂里转悠时,有种得逞的小得意,随即又很难过,最后托着腮坐在桌前发起呆来。
邢佳她们叽叽喳喳地走了回来。
朱敏和赵忆南突然打开了话匣子。起因是她们在饭堂时遇到了一个向邢佳献殷勤的同班男生,对方曾在宿舍楼下摆蜡烛求爱未果,仍旧孜孜不倦地邀请邢佳同游三亚,又被残忍拒绝。
朱敏和赵忆南一方面见男生只对邢佳献殷勤,十分不忿,另一方面又认为他很肤浅兼厚脸皮。女孩子不论美丑,活泼还是内敛,彼此间有多少龃龉,在痛陈男性之劣根性时,总能同仇敌忾,言辞犀利且滔滔不绝。
“不就是替佳佳拉过几次赞助吗,没几千块钱,天天挂在嘴上,真好意思。钱给社团了,又不是给佳佳了。社团聚餐时我看他吃得比谁都多。”
“他吃饭跟猪一样,还吧唧嘴,真恶心。”
“游泳课的时候一双眼睛就盯着女生看,眼珠子都快掉出来了。”
“城乡结合部的小地主,家里几套房子,就觉得自己富二代了,他没见过佳佳男朋友吧?”朱敏替邢佳出主意,“他不是老缠着要你请吃饭吗?让你男朋友请,到时候叫上他,看他还有哪个脸再骚扰你。”
唱过一次歌,她们都惦记上了彭乐。邢佳背过身翻个白眼,笑着说:“他来出差的,哪有那么多闲功夫啊。”
朱敏顺势跟她打听,“你男朋友家里做哪一行?”
“房地产。”
朱敏和赵忆南不约而同哇一声。“这才是真正的高富帅呀。”
邢佳拉上帐子,电话里和彭乐提起了这事,彭乐正在对方公司里和美女前台搭讪,嘴里哼哼哈哈的,半点没往心里去,最后说:“我在市里看工程呢。明天开车来接你去烧烤,乖。”
第二天一大早,彭乐开车来接邢佳。室友们照例也得邀请的。朱敏和赵忆南特意打扮过了,三个女生花枝招展地上车,彭乐回头点了点人数,“咦”一声,“新搬来那个室友不去吗?”
邢佳一愣,“还叫她去吗?又不熟……”
“叫上吧,”多拉一个人又不费油,彭乐是人越多他越高兴,“她不是腾腾朋友吗?腾腾也去的。”
邢佳给窦方打了个电话,顺便叫上了牛皮糖一样的追求者。
彭乐熄了火,车窗摇下来,随意往楼上扫了一眼。
他送过邢佳几次,知道她的宿舍在三楼。他看见有个女孩子去阳台上收了几件内衣,身形一晃,就不见了。胸罩是黑色的,很显眼。彭乐笑了一下。
窦方知道要上山,穿了长裤,短短的小棉服,一双腿又长又直。她从楼里走到车前,看见彭乐,两个人不约而同愣住,窦方下意识要走,恰好同班男生也到了,正贼眉鼠眼观察彭乐的车,朱敏和赵忆南两个窃笑不止,七人座的SUV,她俩占据了中排,安排窦方和男生挤在后排。
“开车呀。”邢佳说。
彭乐打了火,一踩油门,车身震了震,没有动,他才发现挂错了档,低头调整了一下档位。邢佳开了一瓶矿泉水,彭乐没接,车子驶出校园,邢佳审视着彭乐的侧脸。
她觉得他见到窦方时的反应有些异常。彭乐通常不会对人这么冷淡,连招呼都不打,何况对方还是女孩。
手机嗡嗡响,彭乐拿起来一看,是邢佳发来的信息。
“你认识她?”
他放下手机,清了清嗓子,说:“没有,不认识。”
这两个人在前面每说一句话,后座的马同学心就痛一分。他心灰意冷,哀悼了几分钟自己无疾而终的暗恋后,便把注意力转到了窦方身上。
“你是我们学校的?”他兴致勃勃地打量窦方,“是大一学妹吧?你哪个专业的?”
窦方有点后悔来凑热闹了。她板着脸摆弄手机。
马同学还在猜,“你肯定是传媒学院的。传媒今年刚搬来这个校区。我们学校女生都挺丑的,”他故意恶心另外三个女同学,“你这样的太显眼了,我不可能没见过。”
“窦方没上大学,”邢佳突然插嘴,“她高中毕业没多久,在附近打工的。”她瞥一眼窦方,“哎,窦方,你不是找工作吗?学校饭堂招打菜员,你要不去试试?那个不要求学历。”
马同学脸上露出诧异的表情,他脱口而出,“这年头还有不上大学的人吗?”
窦方对他嫣然一笑,“我家太穷了,我自己又有点笨,想上上不起啊。”
她的笑容太动人,马同学的鄙夷瞬间退去,变成了满腔的同情。“你一看就不笨,”他安慰窦方,“成教好考的,努努力,学费也可以找社会捐助,我在几个本地企业都有关系……”
车子停在山下,他们徒步走上去,深秋的海滨城市还不算冷,海风吹得漫山遍野的红叶像波浪一样涌动。
张弛和廖京京已经到了,他们带的烤炉,炭,各种腌好的肉,廖京京在张弛面前贤惠至极,实际在家好吃懒做,面对着一群瓶瓶罐罐十分无助。彭乐只负责带一群美女来吃,没有动手的打算。最后竟然是马同学自告奋勇,招呼窦方道:“你来帮我穿肉,我烤。”
窦方盘腿坐在地上,往铁签子上串肉。邢佳她们拉着彭乐去拍照,廖京京和这些小孩有代沟,颇有些自矜,站在窦方身后轻声细语,“好多肉啊,我来帮你吧。”她把铁签子从张弛手里拿过来,推他一把,“小心扎手,你坐旁边。”
张弛笑一笑,拿了张简易躺椅,坐在旁边看着茫茫的海面,风吹着他的头发。他总算不穿风衣了,换了件深蓝色的短大衣,有点学生气。
“你头发长了。”廖京京笑道,指着他的后脑勺,“原来这里有个坑,现在长得看不见了。”
“理发师没理好。”
“下次别去那理了。”廖京京手指拨弄了一下他的头发,说:“你头发好硬啊,跟你性格不太像呢。”
“头发硬什么性格?”
“头发硬,脾气硬啊。”廖京京又扯了扯他的耳朵,笑起来,“耳朵也硬,怎么办啊,听说这样的人性子犟,不听老婆话。”
“老人是这么说的,”马同学摸着自己的耳朵,“我爸是个耙耳朵,特别怕我妈。从小到大,都是我妈使唤着我们爷俩干家务。”
“呀,”廖京京惊讶地叫了一声,见窦方面前的肉串堆得跟小山似的,“你动作真快,你这么小就会做饭吗?真难得。”
马同学不服气地挥舞着夹子,“我也会啊,我还是男的呢。”
窦方背地里叫廖京京大妈,可见了面她表现得像个天真无邪的乖巧小姑娘。她把肉串递给马同学,说:“我不会做饭,就会穿肉串。以前在烧烤店里打零工,从早到晚都在串肉。”
马同学呃一声,“这个你都干过?听说烧烤店都是鸭肉充羊肉卖的,是不是真的?”
窦方表情很认真,“有时候是鸭肉,有时候是老鼠肉,其实超市里卖的肉不少也是老鼠肉,你看这个肉色,是不是红得不正常?”
马同学脸上的肥肉踌躇着,作势要去呕吐。
窦方洗了手,经过张弛身边时,见廖京京和张弛挤在一张椅子上,手还在张弛耳朵和头发上拨弄。张弛埋头专心致志地看手机。窦方轻轻哼了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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