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第08章

    第08章

    翌日清晨,魏国建和帝荣玄的圣旨姗姗而来,打破了驿馆内的安宁。

    前夜与高淳的深谈耗了太多心神,直到天将亮,荣焉才有了些许的睡意,还没完全入梦就被敲门声吵醒,只好拖着未愈的病体来到前院。

    使团里有名有姓的几位都候在这里,荣焉的出现大概让他们想起了驿馆门前的刺杀,看过来的目光充满警惕,如临大敌。

    荣焉玩味地勾了勾唇,在众人瞩目下径直走到方渠身边:“方大人,好久不见呀!”

    虽然都住在一个驿馆里,那日之后,二人确实没再见面,方渠消瘦了许多,不知是不是也无法适应陇城的气候,一张脸比荣焉这个病人还要白上几分,瞧着荣焉走到自己面前,他微微皱眉,侧目看向一旁,并不理会。

    荣焉也不在意,漫不经心地朝着几步之外传旨的人看了一眼,凑近了方渠低声道:“方大人,你说我那日的预测会不会应验呐?”

    方渠抬眼看向传旨的人,而后收回视线,低头看着脚面,沉默不语。

    荣焉看着他的样子,勾了勾唇,扫量了一眼正在窃窃私语的使团众人,走到自己的位置站好。

    荣玄这道圣旨啰嗦至极。

    长篇大论表达自己的震怒,话里话外表明了自己对“假冒质子”一事毫不知情。免去方渠这个罪魁祸首所有职务,即日押送回魏国交由大理寺审问。使团其他人也都受到牵连,贬职罚俸无一幸免。

    在场诸人的面色都不怎么好看,除了荣焉。

    圣旨的后半部分全是对荣焉的安抚,在诸多担忧关切的话后,以荣焉为使团的负责人,代表魏国完成之后的朝贡。

    荣焉磕头领旨,脑海中浮现出荣玄写这道圣旨时不情不愿的样子,嘴角慢慢扬了起来。

    圣旨宣读完毕,使团的人纷纷散去。

    “方大人,”荣焉将手里的圣旨抛起,扭头看了一眼刚刚被戴上枷锁的方渠,收回视线时刚好接住圣旨,“我预测的可还准?”

    方渠终于瞧了过来,他动了动被禁锢住的手腕,目光紧紧盯着荣焉:“你以为摆脱了使团的人,从此躲在徐国就高枕无忧了?”

    荣焉晃了晃手里的圣旨:“方大人这话可太不讲理了吧?难道是我自己想背井离乡躲来徐国从此看人眼色过活吗?”

    方渠看了他手里的圣旨一眼,突然向前走了几步,直凑到荣焉面前,压低声音道:“是不是你自己想来徐国你心中有数。以前只要你安守本分,陛下是会让你活下去的。现在是你给自己选的死路!”

    “方大人,”荣焉歪头,笑得天真,“那你觉得我要做到什么程度,才算安守本分?”

    见方渠迟疑,荣焉收敛了笑意继续道,“荣玄之前不杀我到底是因为不想杀我,还是他眼下内忧外患没精力为了杀我的后续收尾?就算我夹着尾巴苟且地活着,将来某一日等他缓过神来,我随口无心的一句话,都可以成为他的杀机。既然都是死路,换个方向走走,说不定能够置之死地而后生呢?”

    “生?”方渠站直了身体,眯着眼看荣焉:“现在杀你确实要费些功夫,但也不是完全做不到,人活在世,难免有意外发生。而且今后你在徐国若是不小心出了什么事,宗室也没办法归咎给陛下,陛下可能还要谢谢你的成全。”

    “那我倒是要谢谢方大人提醒了。不过,之前没出魏国的时候杀我那么容易,你们不是也没得手吗?我这人啊命硬的自己都料想不到。”荣焉笑眯眯地拍了拍方渠的手,“方大人还是回去想想,怎么面对大理寺吧,你说,若是宗室借题发挥的话,荣玄还保不保得住你呢?”

    说着,他从怀里摸出一个钱袋,回身塞到几步之外的侍卫手里:“二位,看在我的面上,回去路上要对方大人多加照拂呀。”

    那两个侍卫面面相觑,其中一个伸手收了那个钱袋。方渠朝着他们二人看了一眼,又低头看了看自己被拍过的手,手掌握紧成拳,轻哼一声,转身走了。

    荣焉站在原地,看着他们三人一路出了驿馆,唇角的笑意慢慢淡去,他看了一眼手里的圣旨,发出一声嗤笑,转身回了驿舍。

    不知荣玄做了什么让步,徐国朝中对魏国“假质子”之事绝口不提,若无其事地举行大典收纳了魏国朝贡,还在当晚设宴武德殿,款待魏国使团。

    荣焉换上了魏国朝服,在宫门前下了马车,被人引着往武德殿走去。

    前世的时候荣焉并没有这个待遇,寿光帝对他这个失了势的小质子并不感兴趣,不管是朝贡大典还是当日的晚宴,他都没有资格出席。

    他在徐国待了那么久,只进宫一次,再没能活着出来。

    徐国的宫殿一如记忆里那般气势恢宏。

    荣焉在武德殿门前顿住脚步,仰望面前高高的阶梯和巍峨的宫殿,还有在大殿门前不知在等候谁的梁稷。

    除了白日在大典上偶然一瞥,荣焉又有好几日没再看见这个人,此刻天色昏暗,却仍能一眼就认出那个有些模糊却依旧高大挺拔的身影。

    “瑄王殿下!”

    清朗的男声从身后传来,荣焉转过头,唇边浮现出几分浅笑:“纪王殿下客气了,叫我名字就好。”

    “荣焉!”高淳也不客气,“宴席马上就开始了,怎么站在这儿?”

    “这不是第一次见到你们徐国的宫殿,所以想多看几眼长长见识。”荣焉偏头才发现高淳身侧还有个人在,目光落在那人脸上,唇边的笑意立时消失的无影踪,“这位是?”

    “这位是孙翌,我王府的主簿。”

    孙翌看起来清瘦而又苍白,是一副十分明显的文人长相,一双眼却格外地有神,目光紧锁在荣焉脸上,半晌才开口问好:“瑄王殿下。”

    荣焉盯着他那张憔悴的脸看了一会,视线向下停在在他右腕处——那里空荡荡的,只有一道陈旧的创口,应该是在很久以前被人用利器削掉了整只右手。

    荣焉突然觉得自己早就消肿痊愈的右腕又疼了起来,不自觉地用左手去揉。

    “瑄王殿下这是何意?”孙翌将自己的右臂藏在身后,紧紧地盯着荣焉的动作,声音也冷了几分。

    荣焉低头看了一眼,住了手:“前些时日右手不小心受了些伤,最近可能受了寒,突然疼了起来。”他将手也负在身后,“早就听闻纪王殿下府里有一能人,今日终于得见,失礼了。”

    高淳目光从他俩面上来来回回掠过,而后笑了起来:“时候不早了,先入席再深聊也来得及。”

    孙翌看了荣焉一眼,也不再理会高淳,头也不回地踏上了台阶。

    高淳慢了几步走在荣焉身侧,低声道:“孙先生早年间吃了许多苦楚,落下一身病,右手也被人砍断,因而性情大变,脾气古怪。方才大概是以为你在嘲笑他,所以失了礼数,还望看在我的面上,不要见怪。”

    “先前听闻徐魏一战中,纪王殿下帐中有一能人屡献奇谋,打得魏军落花流水毫无招架之力。”荣焉抬头看了看几步之外孙翌的背影,“我还想着这等能人,等到了徐国一定要结交一二,没想到今日刚见面就把人得罪了。”

    高淳笑了一声:“这倒好说,孙主簿虽然性子怪,却好酒,待会宴席上你与他痛饮几杯,这些不愉快也就忘记了。”

    荣焉弯唇:“好啊,待会有劳殿下帮美言几句。”

    二人说着话,踏上了最后一级石阶,跟还站在这里的梁稷打了照面。

    梁稷视线从这二人面上稍作停留,躬身施礼:“纪王殿下,”他顿了一下,望向荣焉,“瑄王殿下。”

    荣焉有刹那的凝滞,而后笑了起来:“梁将军还真是客气,与纪王殿下相比,我算什么殿下!”

    梁稷沉默,没有应声,倒是高淳笑着摇了摇头,转向梁稷的时候语气和缓了几分:“天气这么冷,容之怎么等在这里?”

    梁稷朝着荣焉看了一眼,道:“原本正要进去,瞧见瑄王殿下在下面发呆,就多看了几眼。”

    荣焉诧异看他,梁稷已经收回了视线,平淡道:“正好跟二位殿下一起。”

    高淳笑着应了一声,拍了拍他的手臂,三人并肩进了大殿。

    武德殿内热闹非凡,四品以上的文臣武将尽悉到场,荣焉一身魏国朝服,方一步入大殿,就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梁稷也忍不住侧目。

    荣焉脸上没有丝毫慌乱,与前世那个天真单纯的有些怯懦的小质子迥然不同。他在大殿中央停住脚步,淡定自若地回视每一道视线,良久,指了指前方的一处空位,坦然道:“那儿是我的位置?”

    高淳跟着看了一眼,招呼了一个内侍过来:“伺候瑄王入席。”

    荣焉朝高淳道了谢,施施然而去。高淳看着他坐下才收回视线,转头发现梁稷仍盯着荣焉的方向,目光幽深,不由开口:“容之?”

    梁稷回神:“殿下有事?”

    高淳看了他一会,笑着摇头:“在想什么?”

    梁稷最后朝着荣焉的方向看了一眼:“也没什么,只是愈发觉得那魏国质子非比寻常,怪不得殿下与之交好。”

    高淳没想到他会说这个,低头沉吟了一下:“父皇马上就到了,入座吧。”

    梁稷点头:“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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