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晨十点的青山创意设计公司。
陆陆续续有人来到工位上，倒水的倒水，吃早饭的吃早饭，开启忙碌的一天。
十点一过，迟到的开始从门口跑着打卡，一片鬼哭狼嚎里夹杂着“我就少了一分钟！！”“刚刚应该跑两步！！”的懊悔声。
接着，那些迟到的人纷纷涌向了玻璃门后隔开的一个大房间，那是一个单独的部门——青山创意的设计部。
“你们部门昨天又加班到几点啊？”一个人看见已经迟到、匆忙路过的孙树问道。
孙树打了个哈欠，推了把自己的黑框眼镜：“别提了，就没有一个在十二点下班的。”
他晃悠进了办公室，把包丢在自己的椅子上，靠着椅背长长叹了口气：“……哎，好困。”
对面的姑娘眨着大眼，双手合十道：“早，孙哥，如果你去茶水间，麻烦帮我带一杯加奶加双份糖浆的咖啡，谢谢。”
“喝什么咖啡。”孙树摆摆手说，“忘了早上有人请我们喝奶茶了吗！”
一声话音刚落，充斥着八个人的整个设计办公室都寂静了。
没有人觉得这是个好消息，大家都此起彼伏地哀嚎着：“什么？？……啊啊啊啊啊啊！！！”
宋晓潇抱着头喊：“我受不了了！！老大到底什么时候回来啊！！”
“今天！今天早上应该来上班了啊！”孙树也一脸崩溃对着自己的电脑抱着头。
外面有人敲了敲设计部的玻璃门，是前台妹子。
“你们部门的奶茶到了哦。”前台拎着两大袋子，八杯奶茶，“你们好嗨啊！一早就喝奶茶诶。”
门内更寂静了。
所有人下眼圈乌黑的样子像见了鬼，表情狰狞地看着门口。八个脑袋向着同一个方向，前台那一瞬间有种错觉，觉得自己再停留一秒可能就要被里面的人群殴了。
她举重似的举起来：“……你们怎么了？不喝吗？”
“拿走！！！”所有人异口同声道，“魔鬼！！快拿走！！！”
最终，奶茶被留下了一杯放在孙树的桌上，其他的被分给了外面部门的同事。
孙树的桌上有一堆漂亮杯子瓶子和各种产品样品，可可爱爱的根本不像一个男孩子的桌面。中间有一杯奶茶放着，孙树看着杯子上面花花绿绿毫无美感的字体，长长叹了口气。
“我要疯了。”他说。
……
上午十点半，一道身影七扭八拐地从外面进来，孙树注意到之后，马上抬头大声道：“老大回来了！”
所有设计部门的人像接收到了某种指令，又整齐划一地回头。
外面的玻璃门前晃来了一个高大挺拔、穿着红色大logoT恤，宽大滑板裤，整个人都花枝招展花里胡哨的男人。男人头发微短，五官英俊挺拔，耳上挂了个小耳环，笑起来大眼微眯，露一排白牙的肆意潇洒。他五指张开压在玻璃面上推开门，接着手臂张开浮夸地喊道：
“宝贝儿们，你们柏爸爸回来了！”
“啊啊啊啊啊——”孙树第一个冲出去，抱住柏沁的腰，“老大，爸爸，您总算回来了！”
“老大！”宋晓潇喊道，“你去非洲了吗？”
柏沁染了个栗色头发，牙齿还白，皮肤却比去时晒黑了三个色号，要不是因为长得帅才看起来非常阳光又健康，整个就一逃难回来的荒岛难民，还认真道：“谢邀，人在非洲，刚下飞机。无人岛上面有树，有花，有海，有猴子，有蛇虫鼠蚁，就是没人。”
孙树说：“你那么喜欢和猴子玩儿吗？”
“和猴子玩儿也比和人玩强啊，知道我为什么那么执着于无人岛吗？因为没有人催你工作！也没人联系得到你！”柏沁深深吸了口气，“啊……那感觉，爽。”
柏沁把自己包里的的小瓶子给拿出来，一个个放在各位同事的桌上：“岛上什么都没有，我就捡了几瓶沙子送给各位，来来，闻一闻，这里面还附赠没有老板和甲方的空气。”
他说罢，所有人马上都打开闻了闻。
孙树陶醉道：“……这就是自由的味道吗……”
柏沁跟着他一起陶醉道：“多闻闻，还能闻到雨林的芬芳、青草的清香……”
“说不定还有老大的屁味儿”孙树又给放了回去。
“卧槽。”柏沁骂道，“你给我过来，我打不死你。”
“老大，你年假放完了哦。”孙树阴阳怪气道。
“要你提醒！”柏沁抬手糊了他一巴掌后脑勺，忽然看见他桌上奶茶，一把夺过来，插入吸管，“奶茶没收。”
他从包里才拿出一个大袋子，在场的其他人目光都一亮，看着上面的免税店标志激动道：“啊啊啊这才是礼物！”
说罢，疯了似的一拥而上。
“靠！”柏沁被挤过来的八个人围得叫起来，差点没被挤变形，他气道，“我精心准备的无人岛沙土是比不上T牌香水吗？？你们这群浅薄的凡人！”
“孙树你给我放下，那是女香！”他接着喊道。
所有人在一分钟内合理分配完了这一大袋子的礼品，并且自觉留下了那份包装最精美的。
柏沁看他们瓜分后一桌子的狼藉无语：“你们是野人吗？无人岛的猴子都特么没你们野。”一边又狠狠嘬了一口奶茶，被那甜滋滋的味道爽道：“……啊，奶茶真好喝，凡间也挺不错。”
柏沁看他们分完了，打发实习小弟收拾袋子，抬手拍了拍孙树的肩膀，一脸欠打的样子：“怎么样，最近被阴间哪位鬼使在折磨？别怕，爸爸回来和你们同甘共苦了。”
“……”孙树正在拆礼品，听罢遥遥一指，指向了旁边的白板。
柏沁滑动自己的椅子溜过去，翘着脚看着白板上面的内容，还没看上两行，就听见有人叫他。
“柏总监。”门外前台又来敲门，“王总找你。”
“哦。”柏沁站起来，“来了。”
他把奶茶随手丢在孙树的桌上，站起来跳了两下蹦了出去。拿起桌上那最漂亮的包装袋站了起来。
孙树扶了扶黑框眼镜，跟对桌的宋晓潇吐槽：“老大一把年纪了还活力满满的……”
“老大也就现在活蹦乱跳一会。”宋晓潇撑着头，“我看他最多跳到今天午饭前。”
“午饭吃什么！”有人顺嘴喊起来。
“不急，让老大请客。”另一个人道。
“对对对……”
……
浑然不知今天已经被安排明白的柏沁拿着一个小袋子放到了王菁的桌上，边搓手边狗腿道：“王总早，这是我给您买的礼物哈。”
王菁四十来岁了，卷发职业装，保养得和个小姑娘似的根本看不出年龄，笑起来甜甜的还有两个小酒窝。她坐在大办公桌的后面拿着笔抬眼：“回来了？度假度得怎么样？”
“别提了，太爽了。”柏沁说。
王菁点点头，让他坐：“回来就要工作了，是不是打心眼儿里特别难受？”
“难受也得干啊，我热爱工作，我的生命都奉献给公司，我……”
“行行。”王菁摆手，知道他又要开始了，才道，“……我知道了，我知道了……重点不是这个。”
柏沁也不和她多啰嗦，坐到了她对面的椅子上。面前面对自己的电脑屏幕显示了王菁正播放的ppt，上面写着一个大大的“Trea鹊茶”的字样。
王菁道：“这次这个项目呢是市场那边谈下的，你走之前应该也听到了些风声。你应该知道世界最大的连锁咖啡品牌Tree吧？”
“嗯哼。”柏沁道，“去年不是还和他们合作过？当时还拿了好两个设计奖。”
“对，他们旗下在大中华区开奶茶饮品副牌Trea，之后Tree总裁的大儿子回国接手了。”王菁道，“就是我们现在的这位客户。”
ppt上播放了Trea的一些资料，但因为做的简陋，柏沁硬着头皮看了两眼就挪开了眼。
“这是富二代玩票？”柏沁说。
王菁摇摇头，喝了口茶，责怪道：“……你这刻板印象得改改，人家可是野心勃勃，准备挑战成为中国本土最大的茶饮品牌呢。”
柏沁手撑着头，随口敷衍：“……嚯。”
他想了想，又奇怪道：“等会，Tree不是英国品牌吗？外国人来接手本土奶茶店？还要开成中国最大茶饮品牌？”
“他大儿子是混血，也就前两年待在英国工作，算土生土长的中国人吧？”王菁说，“挺有生意头脑的，Trea创牌的时候他就已经完全参与决策运营，之后因为还是想大力发展国内市场，毅然就选择回了国。既然是靠咖啡连锁全球发家的，也算是学成归来，一点都没靠他爸，据说连投资都没拉。”
“混血啊？”柏沁撇撇嘴，看着自己手中的资料，“等下，他们这家店……已经开了？”
“开了啊，生意还不错。”王菁说，“第一家店开了快一年吧，全国每个城市的门店都不少。就是管理层变动频繁，宣传不到位，除了口味评价不错之外都很普通。所以这次想找我们合作，给品牌新定位新形象。”
“这是他们的企业宣传册？”柏沁咋舌看着资料上的logo和门店门头，又看见自己面前辣眼睛的，充斥着高饱和度和宋体叠加的ppt，有点不敢相信这是Tree这个走小资轻奢路线精品咖啡的茶饮副牌，简直像是山寨……不，还不如山寨。
“……行，这项目什么时候开始啊？ ”柏沁认命道。
“已经开始了，你们组加了一周班了。”王菁说，“看起来不太顺利，你要回去整顿一下士气啊。”
“……”柏沁心理骂了句“我去”，一边心疼起自己可怜巴巴的组员。
柏沁把宣传册合上，换了一副郑重其事的面容：“知道了，不负期望，我们一定把这单拿下。”
“嗯，明天和秦总有个商务简餐，差不多可以探讨一下初案了。”王菁说，“既然你回来了，就一起出席吧。”
“行。”柏沁站起来道，“那王总，我先走了。”
“辛苦你了。”王菁温柔道，“有需要帮忙的和我说。”
“没啥需要帮忙的。”柏沁道，“就是这项目拿下奖金管够就行。”
“肯定够。”王菁笑道，“再加一次团建，我们一起出去玩。”
柏沁听罢又连声道谢，出了办公室的门回到设计组，跨步坐到了椅子上。
设计组的所有人都抬头看着他，仿佛在等宣判。
“看我干嘛。”柏沁靠着椅背晃了两圈。
“老板说什么啦？”孙树说。
柏沁滑着椅子滑到他旁边，拿起那杯奶茶继续喝：“你别管，你先给我看看，什么东西值得你们加一周班？”
孙树把白板上打印的东西展示给柏沁看，上面分别罗列了五个方案。
柏沁看了看：“过了哪个？”
“一个都没过！”孙树抓狂道，“一个logo磨了五天！”
“……”柏沁凑到白板边上，用手摩挲下巴，“讲道理，B还不错。”
“是么。”宋晓潇抬头，“人家第一个PASS掉的就是B方案。”
“如果配色和logo不过的话根本没办法进行。”宋晓潇道。
“你们问啊？不厌其烦问客户啊？”柏沁用手拍着白板，“和你们说了多少次了，问他们需求，想要的配色，你说‘这位客户爸爸，你有什么需求？’，说完你觉得做不到大家有商有量嘛！这种时候装装孙子，客户爸爸一高兴，要求就没那么多了。”
柏沁吸光最后一口奶茶，把杯子一抬，看它的logo：“这家还挺好喝的，下次再点。”
孙树悠悠道：“……这就是爸爸家的奶茶，他为了让我们有充分的灵感，每天早晨九点就送八杯奶茶到我们办公室。”
宋晓潇补充道：“是每天哦，口味还都一样，管饱。可能客户爸爸想让我们的脑子浸润奶茶，就能做出最优方案了。”
“……”柏沁狠狠丢进垃圾桶。
什么狗屁理论，
“我们都喝了一礼拜了。”宋晓潇说，“对方说要从每一杯饮品里找寻故事和灵感……我现在只觉得反胃，可能这个项目做完我就直奔历史最高体重了。”
柏沁啧道：“我真不信邪了，之前搞了那么多难搞的客户，这他妈还特别难搞吗？！小宋，下班前让你们视觉小组提交起码两个方案的logo，给我再做成一分钟小视频。”
他踢了一脚孙树：“你他妈也别闲着，给我建一组杯子、笔、本册的模型。明天我见客户时候要用，我总不能拿个纸说‘爸爸你看看这配色漂酿不漂酿’？我得有个整体视觉方案吧。”
“啊……”孙树应了一声，“我还要给客户爸爸建杯子的产品模型呢……”
“先给我弄这个！”柏沁说，“不许反驳！”
柏沁回到工位上，呼出一口气。
他的桌子和孙树一个类型，上面布满了各种产品的样品，看起来像个玩具堆，如果给他一个话筒，他估计可以一个个给你展示产品和这些产品背后设计师的心酸故事。
他来青山视觉创意已经快四年了，看着王菁的这家公司在业内逐步高升，这几年在衍生品行业合作了不少餐饮界大佬，开辟了一条属于自己的新路。
众所周知，一家店发行圣诞季的衍生品，基本就要在夏日时已经制定好今年的流行趋势。而青山视觉已经连续两年，让这些餐饮业的衍生品成为了当年当季流行单品的头部内容。
柏沁在里面的作用功不可没。
王菁一直觉得，柏沁之所以现在能坐在这个位置，除了他永远走在超前时代的审美、过人的艺术天赋和积累的经验之外，最重要的就是他城墙厚的脸皮和满嘴跑火车的歪理。
很多时候，和甲方客户沟通的过程中存在各种各样的问题，连销售经理都无法搞定，柏沁可以和别人一顿饭就扭曲对方审美，把对方治得服服帖帖。
王菁总是在想，他不当销售可惜。
又觉得，当了销售不做设计更可惜。
此刻这位设计界的金牌销售员正在工位上查看这几天来落下的邮件，还要一份份批着员工的各种申请。柏沁打开工作群，看见群里之前成片的消息蹦出来。
他向上翻了翻，仅仅看看聊天记录就眉心就突突跳起来。
陈经理：
——我们老板说，字太小。
——我们老板说，字还太小。
——我们老板说，这个主题不突出。
“主题都没有，突出个毛线。”柏沁忍不住吐槽道。
陈经理：
——我们老板说，要在平凡里突出奢侈感。
——我们老板说……
柏沁开始觉得自己要不认识“我们老板说”这五个字了。
他手扶着额头，看见了两分钟前新蹦出来的消息。
陈经理：
——我们老板说今天务必再出两版，希望这周内可以尽早确认，@全体成员。
——请问这边进度@晓潇晓潇？
——？在@晓潇晓潇
柏沁眯了眯眼，双手放上机械键盘，吸了一口气，噼里啪啦敲出一行字，接着抬手，用力敲下他在某宝淘来的网红Enter键：
木白：
——您好，我是视觉组总监柏沁，从今天开始这里有什么问题可以和我沟通[微笑]
——请问贵司负责人这边能具体出一个需求给我们吗？以表格形式在今天内尽早确认哦，如果不确认，我们这边不会提供任何进度。[微笑]@陈经理
过了一会，那位陈经理道：
——好吧，你们先做。
——主要是我们老板是处女座，你懂的。
柏沁眯着眼看屏幕，他当然明白他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大意是委婉地告诉他们自己家老板比较吹毛求疵又完美主义，一方面叫他们注意细节，一方面又让他们别意外这些看起来挺麻烦的要求，该忍受就忍受着点。
但柏沁不是一般人，他最烦这种装腔作势，他偏不接话。
接着还噼里啪啦打了一段话。
五分钟后，等孙树得空切了微信看见上面工作组里的对话时，差点没一口喷出水：
——我是金牛座，那我和你老板挺般配哈！
之后，这位陈经理久久没有回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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