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发前, 秦王简要介绍了穹湖诸岛目前情况。因来源有问题,朝廷现在拥有的九芝只是当初收缴的存货,数量并不充裕,想要供应全岛中毒者难度不小,需节省着用。
这也是为何秦王会找上苏瑾的原因之一,想要为岛上这些人续命,必须有稳定的后续来源, 否则只会受幕后主使者要挟。
而这点,永嘉帝不可能同意,那等待岛上这些人的命运会是什么, 已经可以预见。
当然, 最主要的并非此,找出幕后主使者才是重中之重。
只是对方埋得很深,秦王将穹湖诸岛查了个遍,甚至扩大至整个京城, 也只找出一些喽啰, 顶天就是稍微重要些的棋子, 主谋乃至左膀右臂,一个没露面。
卧榻之侧岂容他人安睡,就在朝廷眼皮子底下,存在着这么一股势力, 永嘉帝怎能不忌惮?
暂时无计可施下,秦王不期然想到苏瑾,便顺应直觉找上门来。
了解完现状, 苏瑾也是心下骇然。他之前只清楚主谋没找出来,却没想到连对方影子都没摸到。
如此一来,事情就有些严重了。
略作思索,苏瑾欲言又止,片刻后,他道:“你有没有想过问题出在内部?”也只有这个解释,事情才能说得通,否则对方也太神通广大,衬得朝廷都黯然失色。
秦王沉默。
怎么没想过,只是怀疑谁?
朝廷现在需要的是安定,而非动荡,清理宫人就算了,处理王公大臣可没那么简单,不是永嘉帝随便一道圣旨一个口谕就能搞定。更何况也不看看现在是什么时候,众多老将重新披挂上阵,说一句内忧外患也不为过。
永嘉帝不可能在这重要关头这么干,那样太寒人心,只能暗地里查,拿出真凭实据,届时不用他说,受害者群起而攻之就够他们喝一壶的。
穹湖诸岛饮鸩止渴般养着这些中毒者,而非眼睁睁地看着他们毒发身亡,未尝没有这个原因。
苏瑾心中有些踌躇,据现有资料来看,贵妃他们中的应该就是毒品,跟一般毒物不同,只要不过量,基本不会导致死亡,且可以戒除。很多人之所以会复吸,那是因为受不住诱惑,心因性导致,而非身体离不开毒品。
九芝只是更为烈性,更容易成瘾,在控制好毒源的情况下,慢慢降低其摄入量,情况当能稳定,并开始逐渐好转,最终彻底断根,只不过这个时间可能不会短,并容易复吸。
但在隔绝毒源下,复吸这个可能性就不存在。
这在现代极难办到,锦朝反倒相当容易。一是九芝本身稀缺,二则是朝廷上下,对此深恶痛绝,正是最齐心之时,对毒品的打击将史无前例。
之前贵妃他们之所以有性命之忧,恐怕就是这个度没把握好,一上来就彻底切断毒源,连个过渡都没有,若循序渐进,情况应当会比现在好许多。
问题是这是新出现的毒物品种,锦朝没有人知道这种毒的完整表征,更没有毒品这个概念,只苏瑾见过类似的,才会往这上面想。即便如此,他也不敢百分百保证,他说的就一定全对,某个地方有疏漏也未可知。
但让他就这么熟视无睹,苏瑾还真做不到。
斟酌再三,他还是开了口,但也没说太透。说到底,他有自己的私心,并非那种一心为公的英雄,做不到舍身忘家。
苏瑾状似不经意说出自己的“猜测”:“华晟,中毒症状最轻的应该已经好了吧?”
秦王点头。
“过量致死,量轻无需做其他就能自行好转,那处在中间的若用量得当,有没有可能慢慢控制住?”
秦王愣住,随即眼睛一亮。
他对医术有所了解,毒自然也在其内,但还真没想过这个。不光他,太医们也是束手无策,只能按照幕后者提议那样,用九芝为贵妃这些人续命,谁让这种毒前所未见,思维想要转变过来,需要时间,不是短短一个来月可以改观。
苏瑾这话一出,为他打开了新世界,为何不试试,这未尝不可能,不是吗?
秦王有种现在就去尝试的冲动,但他克制住了。眼前这人是他未来王君,他有保护好他的义务,只要对方不造反叛国,他不会主动将他卷进朝廷纷争。
商定后,秦王下令启程,第一站便是负责为皇宫别院御厨房供水的水井。
最初诱发毒性那些药引子就是下在井水中,永嘉帝及时将其隔断。可惜,道高一尺魔高一丈,幕后者见事情有变,干脆一不做二不休,不惜暴露埋下多年的暗子,也要在中间换上的茶水中动手脚,还是大剂量,直接导致毒素大范围集中爆发。
一个多月过去,水井早已处理完毕,已无诱发剂存在,苏瑾闻了闻,摇头。这里已经嗅不到残留气味,若事发之际秦王就来找他,说不定会大有收获,现在……晚了。
而且,即便还有残余,苏瑾也得考虑一番,别忘了,药引子溶于水无色无味。
秦王似是早有预料,对此并不失望,继续带他去下一处重要场所。
结果不出所料,全都未果。
这一点不奇怪,既然是重点关照的地方,永嘉帝自是派人查了又查,怎么可能还留下明显物证,真要那样,负责此事的官员可以回家吃自己了。
将跟中毒事件相关地方全都走遍,没有任何发现后,秦王便不再带路,由着苏瑾自行发挥。
世事就是这么难料,当刻意追寻时,多半求而不得,等不抱期望时,却是峰回路转。
苏瑾随意穿梭在穹湖诸岛各别院内,从各个犄角旮旯翻出不少有问题的物品,小到痒痒粉这类恶作剧令人当众出丑的,大到掺进不起眼物件中要人命的东西,真是让人大开眼界。
当然,有部分苏瑾找出来的东西并无问题,这倒不是他鼻子失灵,而是他没闻过类似味道。毕竟,苏瑾见识有限,不可能闻遍天下气味,他只是把他没见过的东西找出来,后续处理自有秦王负责。
这些都只是意外所得,此行两人最大的收获是,苏瑾在一处外围小岛发现遗落在外,绝大部分已经融入泥中的九芝粉,只零星一些散落于地面,林林总总加起来,数量不算少。
借由此,秦王立即开始暗中调查此岛出入人员,就算一时半会查不出问题,也监视起来,随时准备出动。
秦王投入忙碌之中,苏瑾却是闲下来。
刚好,他才从穹湖诸岛归来,满脑子都是清查相关,想着反正闲着也是闲着,索性也开始关注镇北侯府安全问题。
苏瑾取来门禁出入记录仔细翻看,信息非常凌乱,诸多线头搅在一起,极为不利于分析,看了几眼,他便放下,叫来池砚和翰墨,让两人按照他的要求,将这些记录分门别类整理好,并重新誊录一份交给他。
这任务很繁琐,池砚和翰墨忙了整整一天,才将规整好的记录呈到苏瑾面前。没办法,镇北侯府人员繁杂,再加上每日送货上门的,以及其他各种因由到访之人,每天出入人次不要太多。
苏瑾一页页认真翻阅,将庞大的镇北侯府人际脉络关系印入脑中。看完一遍,他合上记录册,闭目回想,随后放空。
等大脑不再受之前记忆影响,苏瑾复又拿起记录册,翻开,进行第二遍梳理。
当翻完第二遍,苏瑾眉心微蹙,似有疑惑在心。垂眸沉吟片刻,他再次翻看起记录册。
这次就不像之前那样漫无目的,苏瑾目标明确,只看让他起疑之处相关。
看罢,苏瑾放下记录册,指尖有一搭没一搭敲着桌沿,陷入深思当中。
镇北侯府目前负责外务的是七老爷,庶务由他掌管,对外往来频繁,连带着七房后院也人来人往。
乍看这再正常不过,没什么好怀疑的,但七房中人去镇北侯府名下店铺是不是太勤,太规律了点?
当然,这其中不包含七老爷,他掌管侯府庶务,不去巡视侯府名下铺子那才有问题,这里的七房指的是后宅中人,不仅限于七夫人,还有其他婢仆。
除开正常交际外,七夫人每隔十天半月会去一趟侯府名下铺子,光顾的地方不定,最常去的是香料脂粉布料首饰店。
除此之外,七房下人也隔三差五去一次,时间并不定,人员也不定。但误差不大,左右不过前后一两天,主要是,登记簿上写的去处,全都指向侯府名下店铺。
苏瑾不由想起,他唯一一次伪装去街上闲逛,就好巧不巧正好撞上七夫人去锦绣布庄。
府中大夫人六夫人孀居,对儿女格外看重,千方百计往自个手中扒拉东西,有好处从不肯落下,二夫人膝下唯一女儿早就嫁为人妇,万事不理,五夫人此前最为受宠,闹腾得也最为厉害,唯独七夫人,左右逢源,看似随大流,其实游离在外,怎么说呢,对了,就像个局外人一样在看戏,显得格格不入。
苏瑾微眯起眼,他不可能因着一点小疑问就去找七夫人对质。不过放任不管,也不是他的风格,既然起疑,那就去证实。不管七房打着幌子也好,还是真有事去侯府名下店铺也罢,既然出入记录中记载的是去这些地方,那他权当他们去了就是。
思忖片刻,苏瑾有了决定。他决定分两路盯梢,一路跟踪,一路在各个侯府名下店铺附近蹲守,相信很快就会有结果。
若只是巧合,他想太多就算了,要是……
苏瑾目光凌厉,侯府严禁残害子嗣,更容不得背叛者。
苏瑾在镇北侯府并未发展自己的势力,只几个亲近之人可用,不知道外院护卫仆从当中谁可信,谁不可信。他干脆直接略过这些,将目标放在黑虎卫上。
他决定相信一回老侯爷,要黑虎卫都被渗透,那府里可就真没可信之人。
隔天,苏瑾便拿着老侯爷临走之际交给他的黑虎令找上黑虎卫二部三小队。这个部门擅长侦查跟踪,伪装隐匿,恰是他目前需要的。
卧虎佩其实也可以调动黑虎卫,只是人数有限制,审核更加繁琐,黑虎令不同,权限更大不说,调动也更为方便。
将事情吩咐下去,苏瑾又是无事一身轻,不由想起出征在外的老侯爷。
大军开拔,苏瑾却不知他们具体去向。事关军事机密,上面没发话,他也不好随意打听,只能在心里胡乱猜测。
想到随行人员冗杂,苏瑾更加头痛。他从来没见过大军出征,还带这么多家属的。还是说这些只是掩人耳目,实际上两方并不一道上路?
对此,苏瑾不得而知,只清楚一点,前方战事恐怕不妙。偏偏一点消息都没传出,就像之前,老侯爷奉命出征也是如此突然,前一日镇北侯府正喜气洋洋,隔天老侯爷就收到调令,即刻奔赴前线,连给人喘息的时间都没有。
但观老侯爷,又不像是全无准备的样子,恰恰相反,老侯爷装备齐全。
很明显,这是隐藏于正常世界背后双方的默契,苏瑾哪怕被镇北侯府正式承认,得到佩戴卧虎佩的资格,依旧还在门口徘徊,不得其内而入。
想到这,苏瑾不由挑眉,这个世界背后到底隐藏着什么样的秘密?如今真相虽开始逐渐浮现,却只露出冰山一角,想要了解更多,还需等待时机。
多想无益,苏瑾很快将之抛诸脑后,他还是好好享受生活的美好,知道太多未必就是好事。
苏瑾捻起一粒用内劲处理过的葡萄,送入口中,久违的滋味在舌尖绽开,他舒服地眯起眼。
能正常享受口腹之欲,真是人生一大幸事。
吃着吃着,苏瑾停下来,望着盘中剩余葡萄若有所思。
老侯爷一去不回,什么消息也没传回来,只知道人尚安好。
战争自来就很残酷,刀枪无眼,就算老侯爷是将领,通常不用直面敌人,也随时都可能发生意外。
苏瑾并不了解战争,但也清楚,斩首、刺杀等手段在战场上很常见,好歹他演了那么多戏,可不全是白演的。
战场上最常见的便是外伤,医武不分家,但凡传承有些年头的武学家族,多少会些岐黄之术,其中尤以疗伤药最为普遍,镇北侯府就有治疗外伤的独门金疮药,效果还不错,但想要达到立竿见影,还颇有段距离。
苏瑾起身,从柜子里翻出一瓶金疮药,那是他坠崖后用剩的,不多,只有小半瓶。
苏瑾目光在盘中葡萄和手上金疮药之间来回扫视,心里一个想法渐渐浮现。既然食材可以用内劲去除杂质,那药材应该也可以,而金疮药由药材制作而成,是否一样可行呢?
想到就做,苏瑾从瓶中倒出一些药粉在纸上,照着处理食材的方法,处理金疮药。
片刻后,他便知道方案可行,只是消耗更大,想是经过加工,离生命体越来越远。
苏瑾费了些功夫,将余下药粉全都秉照此处理。等完工,他怔住。
药品可不比食物,万一要是其中的杂质成分在其作用,那他这么干,就不是做无用功可以解释,而是适得其反。
不过这个容易验证,找人试验一下就知道,苏瑾不打算另找人来,他非常利落地拿自己当实验体。
反正只是外敷之物,顶多无效,不会对人体造成伤害,直接在人身上试验并不打紧。
苏瑾自愈力很强,他用劲气在手上划开一道口子,观察伤口愈合情况。之后,他以此为参照,另划了一道同样大小的伤口,撒上金疮药。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苏瑾嘴角一点点勾起,最终形成一个漂亮的弧度。
成功了,药效比之前更好,至于具体强出多少,苏瑾没管,他又不是救死扶伤的大夫,由着他们伤脑筋去,他就不费心研究,只要确定药效确实有所提升就够了。
苏瑾心情愉悦地去府内药房领了一堆金疮药,药房管事问起来,他坦然相告,说是送去北疆。
药房管事:“……”北疆那边会缺这点药吗,还不远万里送去,不知道五少爷怎么想的,但五少爷要表孝心,他也不会阻止,只一脸无语地目送对方离开。
鉴于苏瑾习练内锻体术刚入门不久,内劲不多,每天除了留出够自己用来处理食材的量,其余全用在处理金疮药上。
饶是如此,将他领的那一堆金疮药挨个处理一遍,也已经是多日之后。
此时天渐渐凉下来,暑气尽消。
时间不等人,金疮药越早送到老侯爷手上,他越放心,苏瑾立刻着人快马加鞭将其送往北疆。
至于路途安全,这点苏瑾完全不担心,镇北侯府有非常完善的传递消息物品渠道,他只需给黑虎卫下一道命令,自有人去执行,压根就不用他操心。
就在此时,二部三小队负责人仿佛掐着点一样来找他汇报。
“五少爷,您要的资料。”
苏瑾接过,快速浏览一遍,没什么发现,便让他下去继续盯梢,时限为一个月,若一切正常,便收队,取消这次任务。
等人离开,苏瑾放松心神,任由全身重量都压在椅背上,想着难不成真是他多心?按照盯梢跟踪调查来看,七房上下并未有何问题,去向跟登记簿上记载相吻合,她们的确是去了镇北侯府名下各店铺没错,偶尔会去其他铺子采买些别的东西,但这并无问题。
镇北侯府又不是刑部,门禁再严,也只是询问个大概,不可能要求他们事无巨细都记录在册。
正好,他已经许久没出去,穹湖诸岛那次不算,尽忙活来着,哪有心思闲逛,这会正好有空,苏瑾决定去街上走走看看,说不定就有发现呢?
话虽这么说,实际上苏瑾还真就没将此事放在心上,否则将黑虎卫二部三小队这些专业人士置于何地?出府后,他很快就忘记这茬事,一门心思开始游街。
因着穹湖诸岛宴那一闹,最近京城各家都比较收敛,即便近日气氛有所缓和,街上也不复以往热闹,但只是人流减少,生意该做还是要做,并不影响苏瑾逛街的好兴致,反而让他更加惬意。
人少点逛起来舒坦,不是吗?
苏瑾随意穿梭在街上,忽然,一股熟悉的味道窜入鼻中,他神色不由一变。这味道太令人记忆深刻,打死他也不会忘记,那是穹湖诸岛宴投毒案中药引子的味道。
苏瑾不动声色打量四周,没发现什么可疑人物,便寻着味过去。最终,他在一家胭脂铺前站定,气味到这里为止。
非常不巧的是,隔壁就是镇北侯府产业——锦绣香料铺。
苏瑾神情微妙,略站了站,他毫不犹豫抬脚踏入胭脂铺。这个时候,他反倒庆幸起他现在君男的身份,胭脂铺他大可以大摇大摆进入,而不会有人对他指指点点。
难得出来一趟,还是逛街,这次苏瑾把池砚和翰墨一道叫上,两人见状,连忙跟进去。
落在后面的苏茗苏荞,面面相觑,最后咬了咬牙,也跟上。一进铺子,两人顿时被脂粉味淹没。
苏茗苏荞:“……”
见有客人来,立刻有伙计上前招呼。
苏茗苏荞只好快走几步,紧随苏瑾,摆出护卫的架势,眼观鼻鼻观心,仿佛眼中除了苏瑾再无其他。
伙计知趣地退开,这两人一看就不是会对胭脂水粉感兴趣的人。
苏瑾跟他们不同,他津津有味地听着伙计的介绍,看完一个柜台,又转向下一个,一副专心挑货的样子,实则不着痕迹辨别气味,打量四周,搜寻气味源头。
只是很遗憾,他并未找到目标人物,想是进了铺子后头。而且看样子,恐怕一时半会还出不来。
苏瑾不好一直待在这边,更不能无故往铺子后头闯,想了下,他随便挑了几样脂粉就离开,准备从另一处源头着手。
苏瑾刚出胭脂铺,准备原路返回,在路过锦绣香料铺时,鬼使神差地脚步一转,往里走去。
苏瑾没来过这家铺子,店里一应掌柜伙计都不认识他,他也不解释,装作客人仔细看起货。
“这位公子,要买什么,店里新进了一批货,都是好料子,要不要看看?”见苏瑾出身不凡,掌柜的亲自出面接待。
“那就看看。”苏瑾淡淡道。
“公子,里边请。”话落,掌柜的便殷勤地将苏瑾往接待贵客处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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