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晚凝徒惊一身汗,白日里她若真挡路,哪用得着等到现在教训人,太监阴险,摸不定是她什么地方招魏濂不快了,他跟前的人往下一指派,刘路寻个挂名的由头就是为了揭她一层皮。
傅晚凝伏在地上,卑微着声道,“……刘总管,您饶了奴才这次吧,奴才一定谨记在心,下次绝不再犯。”
刘路将汗巾子放到把手上,视线黏着她白皙的后颈,他将手揣进袖中,还端着姿态训斥她,“你个没眼力劲儿的,碰见顶上的人腿是断了还是瘸了,就不知避一避,缘着你,咱家被汪公公好一顿说,你说咱家怎么饶你?”
傅晚凝恍然,她没钱也没人,刘路不会饶她,她来这儿就回不去,她不过多活了两个月,轮到底还是死。
傅晚凝眸中水润,瞬间觉得无望,她求饶也不会了,跪坐在地上,迷茫的惊怕着。
敲打这一招是刘路惯用的手段,就是性子野的到他手里,也得软脚,更别说这么个看着就耐不住糙的,随便两句话也够她吓。
刘路翘起腿,故意捏住肩膀道,“咱家这几日睡落枕了,这肩疼的要命……”
傅晚凝曲起手指,这个时候她应该殷勤的凑上去给他捶肩,再说两句好话,大约就能被他放走,可她不愿,她自小受的礼仪教养,没有一条教她亲近男人,诚然太监不是真男人,她也不再是侯府小姐,那些俗礼条规都拘束不了她,但她放不下身,她的矫情让她在此刻变成了硬气。
刘路看她不动,那白脸上的神色亦是怔忡,心下猜她听不出话里的意思,就啐了她一句,“咱家就没见过你这么蠢的!”
傅晚凝轻咬住下唇,将头抵在地上。
刘路面上呈恶,想着怎么再提点她。
门外进来人,踩着小碎步到他身旁,撇嘴道,“刘总管都快半夜了,您还不来,奴才等的心急……”
闻声是那周听事。
刘路顺势将他搂抱到腿上,往他嘴上亲了一口,“周鼓儿一刻也等不了,没看见咱家有事?”
周鼓那清秀的面庞上显出娇俏,他忌惮的望了一眼地上人,转而拉刘路手臂,“再大的事您也得休息,惩治个小太监用得着您大晚上劳心劳力?”
他说到这,脸色一转有哀怨映出,“还是您瞧上他了,准备抛弃奴才……”
傅晚凝脑中一炸,蓦然想起徐富贵跟她说过的一句话。
不就是个卖□□儿的。
傅晚凝倏然清楚它的意思,她浅薄的认知被打碎,这世间不是只有男人和女人能够敦伦,太监和太监竟也可行此道,她胸口一阵作呕,周身也发寒,她今晚要么挨一顿打,要么像周鼓一样委身给刘路,她宁愿去死!
“真真是个小冤家,咱家哄着你都没精气了,哪还留眼给别人,”刘路肥厚的手蹭着周鼓的脸,色相毕露,他再看不到地上跪着的人,一心想跟怀里人亲近,“咱们回屋,咱家刚得了个缅铃,保证你□□。”
周鼓忸怩着羞红脸,拽着他往外走。
他们快走出门,刘路才记起傅晚凝,他不耐烦道,“去院儿里跪着。”
傅晚凝静候着他们走开,暗松一口气,抻手起身走到院里,寻了块松土跪好。
天亮时,傅晚凝被人一脚踢醒,她皱起眉看人,细密的睫毛交错,上面还坠着水,很有一种□□欲。
“你不用去崇政殿了,从今儿起,你就待在驯兽所,哪里也不准去,要是再叫我发现你惹事,就不是跪这么简单了,”周鼓俯望着她,眼里的厌恶不加掩饰,娘气的太监他见多了,这是头一个招他恨。
傅晚凝低低回是,她佝着身起来,步伐蹒跚的离了院子。
周鼓拍拍手,晃着身回了屋。
傅晚凝没直接去驯兽所,她跪了一夜没睡好觉,左右周鼓罚她,她干脆在监栏院歇了一日,这一日安宁,不见一人来找她。
她睡醒时,徐富贵在床边拧毛巾。
“你醒了,我下午回来就见你发烧了,”徐富贵将毛巾敷在她头上,看着她莫名别扭,“串儿,你去了直殿监,那刘总管没怎么你吧?”
刘路是出了名的色鬼,有点颜色的太监他都想沾手。
傅晚凝胸口闷,她拿下毛巾哑着嗓子道,“我明天就去驯兽所了……”
驯兽所里养着珍禽猛兽,一般太监都不愿去,从前就有太监伺候老虎被老虎吃掉的传言,谁去谁怕。
她若是从了刘路,定不会被遣去那种地方。
徐富贵瞅着她苍白的脸颊,同情道,“串儿,要不你求求刘总管?”
傅晚凝将毛巾摔到他手里,盖住被子不理会他。
徐富贵讪着脸,只得吹灭蜡烛回床睡了。
……
隆德帝停灵七日,下葬后新帝被赶着登基了。
新帝才十四岁,于政事一窍不通,经内阁商议,由孙太后垂帘听政,直等到他能亲理朝政再行独立。
言家人锒铛入狱,傅家和孙怀安也趁此平反了,孙太后借着时机重提了孙怀安做礼部尚书,朝中局面大改,孙家又起来了。
内阁失了首辅,没几日就吵着要太后定人选。
“内阁那帮书呆子叫哀家找首辅,哀家到何处去找?”孙太后拍着桌子,气的无法镇定。
魏濂执着筷子往她碗里夹了两块鹅肉巴子,又盛一碗蒜醋白血汤放到她桌前,温声道,“娘娘莫急,内阁首辅不就在咱们眼前。”
孙太后舀着汤喝,没好气的瞪他,“哀家以前怎没发现你爱卖关子?”
魏濂低笑,“娘娘忘了一个人。”
孙太后喝掉汤,慢声问道,“何人?”
魏濂不慌不忙的为她盛饭,“江寒英江大人。”
刑部尚书江寒英是皇帝龙潜时的先生,教了他近五年,江寒英现年三十三,正值壮年,且仪表堂堂,于典史民法有深入,是个难得的学究。
孙太后常年在后宫,江寒英是先帝为她儿子选的先生,她只在正旦宴上远远见过一次,离得远,依稀记得是个相貌伟岸的男人,她置下筷子,道,“先帝的人,妥当吗?”
“娘娘多虑了,这满朝大臣不都是皇上的人,”魏濂斟茶过来递给她。
孙太后就着茶漱口,“嘴儿甜,你不会收了江寒英的礼吧。”
“臣向着娘娘,旁人的礼算什么数?”魏濂等她漱好口,呈上白巾让她擦手。
孙太后打着哈欠,冲他伸手,“就定他吧,哀家也懒得折腾了。”
魏濂握着她的手帮她揩,力道温柔,动作轻缓,“娘娘还招人侍奉吗?”
孙太后歪着身,眼睛挂在他面上,看着他的薄唇出神,“魏濂,明儿让御医给你看看吧。”
魏濂手微顿,倒还是将她的手擦拭净,他的神情转成落寞,半晌回了话,“娘娘何必揭人伤疤呢?”
孙太后也尴尬起来,太监缺的二两肉岂有那么容易补回来,净身房里转一圈,有的根都削完了,再想长出来就是做梦。
“哀家随口一说,你别放心上,”孙太后道。
她站起来,魏濂便搀着她到梳妆台前,为她卸钗,“娘娘是为臣着想,臣若这个都瞧不明白,不是白眼儿狼吗?”
孙太后注视着镜里人,手摸到眼角的细纹上,惆怅道,“到底比不得从前,这皮子也松了。”
她才三十二,宫里膳食补品不断,也还是抵不住皱纹爬上脸,不得老天爷疼,再大的福也养不住。
魏濂按揉着她的鬓角,看她放松了,道,“娘娘自个儿觉得,臣眼里娘娘还如韶华,况且娘娘这通身的气韵,可没几个女人比得上。”
孙太后推开他的手,侧头看他笑,“得亏你是个太监,若齐全,男人们还活不活了?”
魏濂翘起小指掩着嘴笑。
孙太后眸中闪过嫌弃,撇过身道,“你去吧,哀家要睡会儿。”
魏濂俯着身退走。
孙太后将梳子甩台子上,呸了一句,“好脸皮全生在贱物儿上。”
魏濂回了司礼监衙门,早有太监备好了热水让他沐浴,他洗身不喜欢人近身,太监再威风,也比别人短一段,身子残缺不爱给人看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底下的小太监也没谁敢触他霉头,谁愿意伺候个阴晴不定的主子,能少一事就少一事。
魏濂换了件大袖衫,清爽着身出来。
汪袁候在厅堂上,一见他,便愁起眉来,“厂督,皇上要将寿王府的大象运进宫来。”
新帝还是个孩子,爱些新奇的物件儿,尤其钟情养野物,他府里光一个兽园就占了半边地。
连德喜递了茶来,“老祖宗喝茶。”
老祖宗这个名头乘着奉承的意思在里面,太监无子,魏濂又是太监的头儿,下头的小太监想往上巴结,照着敬话便尊称他一句祖宗,明里是将他当祖宗一样待着,背地是个什么想头那就无人知晓了。
魏濂喝一口放桌上,道,“运吧。”
“……寿王府共有三头大象,若全运进宫,驯兽所估计装不下,”汪袁观察他的面色道。
魏濂蹙一下眉,“我记得先帝曾在驯兽所里养了几只虎,先帝驾鹤西去了,没准在天儿上还惦念着他的爱宠,送它们一程吧,刚好给皇上的大象腾地方。”
汪袁答应着。
魏濂松动着肩骨,问道,“傅家逃走的那个姑娘找见了吗?”
“……还不曾,”汪袁道。
魏濂笑起来,“这位傅小姐真能跑,抓着带来让我见见,好歹活了条命,总不能让傅家唯一的血脉再被人杀了。”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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