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第十七章

    施袅袅睡觉的时候,做了一个梦。

    梦里是山洞,凹凸不平的地面与碎石子格外硌人。洞口的光线随着日出日落而明暗变化,那群修士想好了“路上遇到变故晚几日才能回宫”的借口,把黎婉禁锢在这个山洞里,日夜作乐、尽情索取。

    她其实已经承受不住,已经很虚弱,快要死了。

    然而他们甚至懒得为她提供一碗饭菜。

    就地取材,直接将肉用火烤熟,喂给她吃。

    用的是公羊青的肉。

    黎婉在临死之前,才知道了这件事。

    那群男人把公羊青剩余的骨肉丢在了黎婉的旁边,然后大摇大摆地走了。他们欢愉的、满足的背影在她模糊的视线里始终没能远去。

    黎婉已经没有力气干呕,纵使胃里翻江倒海。她躺在地上,看到一群赤红的蜘蛛慢慢爬了进来,然后开始啃食公羊青最后的一点血肉。

    一只蜘蛛将公羊青的眼球咕噜吞了下去。

    旁边有两只蜘蛛正在交/配,一切完事后,母蜘蛛开始大快朵颐地啃咬公蜘蛛。

    黎婉的目光死死盯着那只母蜘蛛。

    她的眼睛红红的。

    濒死之人身上的那股执念,怨恨也好、悲痛也罢,总之盘亘于她体内的、使得她始终吊着的最后一口气,竟强烈到有了道朦胧缥缈的实体。

    施袅袅能感受到从她身上散发出来的召唤——

    请吃了我吧。

    我把我的丈夫吃掉了。

    我不该是人、不配是人。

    我真是什么都吃呢。

    把我吃掉吧,我和你们才是同类,你们这些……蜘蛛。

    ……

    一只蜘蛛跳到了她的身上,又一只,很快地,黎婉的身体便被密密麻麻的蜘蛛们淹没了。

    施袅袅醒过来的时候,泪水涟涟。

    正对上师祖一双如墨的眼睛。

    夜环空单手撑着脸颊,侧着身子倚在床上,目光深邃地看着她。

    施袅袅有些尴尬地抹了把眼泪:“师祖,是你给我做的梦吗。”

    夜环空:“嗯。”

    施袅袅大概有些能猜到,师祖必然去了那个山洞,捡到了落在地上的手帕。他透过手帕上的残念,看到了黎婉生前的最后一段时光,于是在那群害死黎婉的修士们大放厥词时,把他们丢回了洞中,惩罚性地让他们死去。

    而黎婉的怨气使她与诡眼蜘蛛融为了一体,在化为蜘蛛女后,回到了流月宫。但她并不伤人,只是自己待在角落里,吞下一切她想吞掉的。

    直到最近,有魔魂激起了她的怨气,使她性情大变。师祖之前,就是去找那魔魂去了。

    施袅袅并不清楚魔魂是什么,也懒得再去琢磨了。她现在更关心自己体内的银叶虫只剩下3次发作的机会。

    她瞥了一眼师祖。

    在这个高大的、代表了近乎一切力量的师祖面前,施袅袅的心态忽然萎了。

    她根本不可能杀死师祖的。

    施袅袅叹了口气,深深地闭上了眼睛。感受到师祖依然在看着自己,她又睁开了眼睛,问师祖:“你一直看我干嘛。”

    夜环空似乎很不理解她,道:“为什么在梦里看到别人死你就哭,却要为了一个男人杀我。”

    嗯……以前的施袅袅,连自己的性命都可以放在祁源夜之后了,又怎么会把别人的性命放在祁源夜之前呢,祁源夜想要师祖死,她当然要杀师祖了。至于现在,一开始,她觉得杀了大魔头救自己以及大家一命不是很正常吗。

    看来在师祖眼里,一个人要么很善良谁都不忍心杀,要么无所谓谁都可以杀,他完全不能理解一个人爱另一个人会为了他去做一些违背自己的事情呢。

    不过,施袅袅也不是很能理解。

    施袅袅道:“师祖,我以前眼睛瞎了。”

    夜环空:“?”

    施袅袅:“以后不要再说我喜欢祁源夜了,就这样吧,我要彻底摊牌了,我一点都不喜欢他,我要是喜欢他我就是眼睛瞎了。”

    师祖竟然呵了一声。

    他道:“随便你喜不喜欢,反正最后你都得继续待在我身边,也杀不死我,结局一样。”

    施袅袅:“哦……”

    夜环空熄了烛火,又抱着施袅袅吸了会灵蕴,便和她一起睡下了。

    之后两个月,施袅袅白天去制衣坊工作,晚上回师祖寝宫睡觉。期间奚冷催了她无数次,谆谆教诲她,杀死厉害的大人物不一定要正面对抗,正面打不过,那就用别的方法嘛,比如下毒啊,偷袭啊,等等等等,甚至给她总结了一堆历史上大人物的死法。

    但是每次施袅袅动手动脚,都被夜环空给反弹了回来。

    比如她在睡到半夜时,想像小美人鱼一样,拿出仙器匕首刺向师祖的胸口,但这种情境她实在下不去手。如果是对方正在危害到她,她立刻就捅进去了,但利用枕边人的身份,趁着人家格外信任她的在旁边熟睡,便有些良心不安。好吧,也可以说,师祖很看不起她一点不把她的威胁放在眼里正自顾自地熟睡。

    施袅袅把匕首举在空中犹豫了这么一会,那把据奚冷说是把颇有灵性的匕首,竟然自己变得柔韧无比,卷起了刀刃向上,在施袅袅手上飞快地划了一笔。

    仿佛在挑.逗她一般。

    疼得施袅袅一把扔开了匕首,一边擦拭自己的伤口,一边皱眉看着闭着眼睛的师祖。师祖真的在睡觉吗!

    比如奚冷托后厨的宫女外出采货时,带了个有诅咒效应的娃娃回来。其实施袅袅也不知道这种娃娃叫什么,但因为银叶虫的关系,她对这个世界的诅咒啊契约啊什么的都还蛮信任,在木头娃娃上认认真真地刻下了“夜环空”三个字。

    刻完后,施袅袅小心地把娃娃用红绳系好,打算挂在屋梁上一个不起眼的地方,但紧接着,她便眼睁睁看着木娃娃上刻字在变化,仿佛有一只无形的手,在抹掉那些笔画,然后又一撇一捺地刻下了新的字。

    施袅袅。

    名字变成了施袅袅的名字。

    什么鬼?吓得施袅袅连忙拿着刀子想去重新刻画挽救,但她的刀在上头竟然什么都刻不出来。不过她发现,这娃娃身上下咒的符纹都变了,似乎也被无形的手重新刻画过。

    后来的三天,是施袅袅这辈子最倒霉的三天。有多倒霉呢,走路上走着走着会忽然有香蕉皮自己飞到她抬起的那只脚下,然后躺好等着她落脚时踩到摔倒;吃饭吃着吃着所有的饭粒都变成了辣椒籽,辣得她一边流眼泪一边吐辣椒籽一边喝水,喝水喝着喝着水变成了醋,惊得她一口喷出来。

    每次她倒霉的时候,她都觉得,自己隐约听到了师祖的笑声,但环顾四周,师祖明明不在旁边。

    甚至连晚上,师祖都要跟她分床睡,因为她每次睡到半夜,床会突然塌下去。

    又比如她在给师祖倒茶时,在里头放了奚冷不知从哪给她弄来的断魂散。实际上任何毒药都不可能毒得死师祖,但奚冷说,让他变得虚弱一点,然后施袅袅再动手,胜算大。

    她犹犹豫豫把茶端给了师祖,又犹犹豫豫看着师祖喝了下去。然后师祖扣住了她的后脑勺,俯身下来,覆上了她的嘴唇。

    她以为是师祖要吸食自己的灵蕴,没想到师祖竟灌输了自己的月属性灵蕴进来,夹带着混合进里头的断魂散的残余效力,一并灌进来,惹得施袅袅一阵头晕眼花腿发软,差点跌倒在地上。

    她往下跌又被师祖接住时,瞥见了师祖咧开嘴笑了一下。

    很开心的样子。

    卧槽,该不会她每天绞尽脑汁地想着怎么杀死师祖,在师祖眼里,她是在给他找乐子玩吧?

    最后成了变着花样地让师祖快乐耍她?

    师祖甚至可能每天都很期待她今天要怎么来取悦自己?

    施袅袅心态崩了。

    日子就这么混到了太虚宗门祭祀宴的那天。

    师祖带着卞栾和施袅袅、施袅袅又带上奚冷,四个人坐在那辆格外华丽浮夸的马车里,慢慢悠悠到了太虚宗门的主宫太虚宫时,施袅袅才震惊地发现,师祖并没有通知其他人他要过来。

    所以当他们从马车里走出来,夜环空心情甚好地步入这个充满他童年回忆的、久违了的宫殿时,一众宫主与修士们都吓得脸色惨白,连忙匍匐在了地上,大喊“恭迎师祖”。

    他们喊完,还偷偷瞥了眼施袅袅。

    没想到这个女人竟然没死,不仅没死,还又跟着师祖坦坦荡荡地回来了。

    难道她勾引了师祖,所以逃过一命?

    自从夜环空带着施袅袅回了流月宫后,其他人都很想打探点消息,想知道师祖的动向。奈何流月宫彻底封锁了消息,吃了以前被施袅袅混进宫内暗杀师祖的亏,卞栾现在管理流月宫,人员检查极严,就连新招人手,都变得格外慎重。

    夜环空径直走入了大殿,坐上了本应是掌门所坐的、位于最高处的豪华宽敞座位。然后拍了拍旁边的空位,看着施袅袅。

    好的,施袅袅懂了。

    她走上去,坐在夜环空身边,还顺势被夜环空搂进了怀里。

    因为每天晚上抱着她睡,夜环空已经非常习惯挨着她,仿佛把她当成了一个自己甚是喜欢的人形抱枕。晚上睡觉抱着睡,一起走路时要揽着她的肩,坐马车时要把她环在怀里,就连现在大庭广众的,在众宫主面前,还要十分自然甚至是下意识地就搂住了施袅袅。

    施袅袅觉得自己现在在众宫主眼里肯定是个很有手段的心机美人。

    前脚刚要嫁给壬水宫宫主祁源夜,这会又勾搭上了师祖。

    其实这个狐狸精人设也很配得上自己的美貌,施袅袅捋了捋头发,让自己的造型更好看一点,然后往下望去。

    一眼便和下头的祁源夜对视上了。

    祁源夜的表情很冷,目光也很冷。

    施袅袅移开了自己的目光,她觉得自己与他对视,无论做什么表情,都会被他做出奇怪的曲解。

    夜环空伸手拿起桌上果盘里的水果,边吃边问:“夜清行呢。”

    浮云宫宫主公羊寅道:“师祖,掌门有事外出,需半月后才来。”

    夜清行的行踪格外飘忽不定,施袅袅是知道的,但竟然飘忽不定到了这个地步,连祭祀宴都赶不回来参加。

    太虚宗门的祭祀宴十分隆重,往往会举行一个月之久。在第三十天的时候,才是最重要的、祈福莲仙夜涟的日子,传说那天夜涟会下凡,回到他羽化登仙的那株巨莲中,对着此莲许愿,十之八九能心想事成。

    而在这之前的二十九天,便是各种各样的祭祀礼仪、表面流程。

    譬如此刻,是一场饭宴,而众人在吃食完后,将会迎来长达五天的斋戒期,但更为严格,米饭都不能进食,只能饮用各类水果。

    夜环空道了声:“都起来。”

    众人方才小心翼翼地站起来,坐回了自己的座位前。

    施袅袅已经开始吃了。

    她之前因为那倒霉的霉运,好几天没怎么能好好吃东西,现在一堆的美食摆在她面前,完全按奈不住,一手抓起一个大鸡腿,就要往自己嘴里送。

    咦。

    她发现自己的手好像不是自己的手了。

    虽然她的脑子告诉她,她的嘴巴真的好想吃东西,但是她的手却不受她控制,拿着那个油滋滋香喷喷的大鸡腿,递到了师祖嘴边。

    师祖张嘴咬了一口,道:“好吃。”

    施袅袅:???师祖您自己没有手吗?

    她的那只手还举着鸡腿,喂着师祖快乐吃食,于是伸出了自己的另一只手,打算拿起盘子里的糕点。

    但这只手在伸向盘子的半途中又折了回去,拿过腰间的手帕,给师祖擦了擦嘴巴。

    施袅袅:“……”

    她的鼻子闻着甜美的菜香,嘴巴想吃得要命,但是手却不停地在喂师祖吃东西。这只手喂完那只手喂,一手拿一样,有时候还贴心地给师祖擦嘴。

    底下众人看呆了,见过舔的,还没见过这么舔的。

    难怪此女能得到师祖青睐,真是太直接太浮夸太不要脸的讨好了。

    一直等到师祖吃完,满足地往后一靠,开始欣赏起下头的歌舞,施袅袅的手才得到了解放,满心怨言地开始狼吞虎咽。

    夜环空在她旁边忽然意味深长地笑道:“祁源夜一直盯着你呢。”

    哦,关她屁事。

    施袅袅埋头苦吃。

    夜环空道:“他好像很生气。”

    哦,关她屁事。

    夜环空道:“他一直盯着你,你没想起来什么吗。”

    施袅袅:“想起来什么?”

    夜环空道:“你今天还没有试着杀我呢。”

    施袅袅停下了进食的动作,转过头,看神经病一样看了一眼师祖大人。

    拜托,师祖以为她是他妈妈请来陪他玩的姐姐吗。

    施袅袅敷衍地拿起一根筷子,完成任务一般朝着夜环空刺去。

    她的手却再一次不受控制,方向陡转,拿着筷子朝着下头迅速射了过去。

    这速度之快,绝不是平时的她所能做到的。

    那只筷子宛如离弦利箭,急速地划过空气,然后直接刺入了一个人的手背。

    底下顿时响起了一阵痛呼。

    夜环空双手背在脑后,懒散地靠着椅背,仿佛看了场好戏,开心地笑了。

    施袅袅发现,那个被刺中的人手中,正拿着飞镖暗器。

    并非普通的飞镖,而是专刺修仙人士的飞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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