卞栾和奚冷走后, 施袅袅陪小师祖修炼了一下午。
她发现, 师祖非常重视基本功。其他人可能急于求成，或是觉得基础的训练过于枯燥, 往往可以练术法心咒好几遍, 一心想学习各种进阶的花样，却会忽视掉初学修仙时最最基本的功夫。但师祖在基本功上花的时间，却是其他人的数倍。
就比如打坐。
他们二人一人坐一蒲团之上，小小空坐在施袅袅的对面，闭着眼睛，白皙的小包子脸上，显出他不算密却格外纤长的睫毛，腮边两坨小肉肉鼓鼓的，惹得施袅袅忍不住细细端详起他的脸来。
真可爱，真想捏。
“姐姐。”小小空仍然闭着眼睛，开口道, “专心盘坐。”
“啊好的。”施袅袅连忙跟着闭上了眼睛。
她觉得自己平时其实还算勤快，但跟师祖比起来，就显得自己懒得不行。打坐的时间实在是太长了, 好几次她忍不住走神了东想西想, 但不知为何，这种闭着眼睛在脑袋里神游的开小差, 都能被师祖发现，每每会传来小孩子奶糯的声音：“姐姐，不能走神。”
“啊好的。”
过一会, 奶声奶气的声音又响起——
“姐姐，不要挠痒痒。”
“可是我痒啊……”
“放空自己就感受不到了。”
“放空自己我也感受到痒了。”
“……那就忍住。”
“呜呜我真的痒，这怎么忍得住。”
小孩子无奈地叹了口气：“好吧。”
又过了一会——
“姐姐，眼睛偷偷眯开一条虚缝也不行。”
“？？？这你都能知道？”
“姐姐，你要静下心来啊。”
“好的老师……”
施袅袅有一瞬间觉得师祖才是给她陪读顺便监督的家长。
到了晚上，因为小小空不习惯挨着人，需要自己一个人睡，施袅袅便在旁边打了个地铺，陪着他。
屋子里的光线又忽明忽暗起来。
是小小空在玩床顶的那颗夜明珠。他的小身子躺在床上，也不过占据了床的二分之一长度，眼睛无聊地瞅着头顶的夜明珠，控制着它明明灭灭。
师祖真是就算变小了，这种无聊的兴趣爱好也没怎么变嘛。
施袅袅忽然想到以前的师祖，晚上很喜欢听她唱歌入睡，就算变小了，应该也喜欢的吧。
她方才已经跳过舞，律动的快舞唬得小师祖一怔一怔的，还夸奖她道：“我本来觉得姐姐你很弱，没想到跳起舞来还是很强的嘛。”
施袅袅：微笑.jpg
她躺在自己的小地铺上，侧过身来，问小师祖道：“姐姐唱歌哄你睡觉啊。”
小小空：“……”
施袅袅：“怎么了，为什么要睁大了双眼看我。”
小小空看上去竟有些不知所措，道：“没有人唱歌哄我睡觉过。”
他也侧躺了过来，同施袅袅面对面的对视，问：“真的听了就会睡着吗？”
施袅袅想了想，道：“听了不一定会睡着，但我会一直唱到你睡着为止。”
小小空看上去很心动，又有些为难，纠结了半晌，慢慢地道：“还是算了，我怕被人哄的话就变娇气了。”
施袅袅有些无奈地笑了，师祖小时候，真的好在乎他母亲的话。
其他小孩子，都是自小被长辈们抱着哄着长大，他却从小就要学会独立，努力地修炼，为了追求母亲所谓的坚强，甚至都不敢和人肢体接触。
嗯......
施袅袅忽然觉得，师祖是不是就是因为小时候缺抱抱，长大了才那么粘人的？
她对小小空道：“那我就自己唱歌啦，我就喜欢睡前唱唱歌，不管你了哦。”
小小空眼巴巴地看着她，道：“嗯。”
施袅袅唱了首舒缓助眠的摇篮曲。
她的调调很温柔，声音很轻，那首歌似一条缓慢流淌的蓝色溪流，穿过了皎洁的月光与唧唧的蛐鸣，在无边的夜色中围绕成圈，绵绵地包围了小小的男孩。
小小空在她的歌声里闭上了眼睛。
睡着睡着，嘟嘟的小嘴含含糊糊道：“姐姐你…每天晚上都唱歌给你自己听…好吗…”
施袅袅没说“好”，因为她还在唱着歌，不想中途停下来。但她望着小小空的眼睛笑得弯弯的，里头装满了“好”。
第二日，由于祭祀宴结束，各宫主们都陆陆续续从太虚宫离开，回去了自己的宫殿。施袅袅也打算带着小师祖走人，但掌门夜清行却传唤了她。
施袅袅有些紧张，以为自己要被严格拷问一番。但夜清行竟对让她刺杀师祖的事情、以及师祖究竟去了哪儿闭口不提，只是关心地询问了一下她的近况，过得可好、心情如何，又召了奚冷，同样嘘寒问暖一番，便放他们走了。
施袅袅有些摸不着头脑，道：“掌门表现出来的怎么像个很好的人的样子。”
奚冷道：“掌门本来就是很好的人。”
施袅袅觉得奚冷的滤镜有点重，便没再跟她讨论掌门。
他们出了太虚宫后，一路顺着黑莲花的指引，往东南方前进。最终，那片粉红的花瓣凋零，飘飘摇摇落下，寓意着他们已抵达目的地。
赤金国。
一个光听名字，就感觉富得流油的国度。
施袅袅站在人家辉煌宏伟的国门之外，抬起头来仰望城墙顶端每隔几米便立一座的黄金武士雕像，几丈高的城门呈富丽的朱红色，上头雕刻着华美的鲜花与群鸟，少了几分庄严，多了几分贵气。
此刻国门大开，盔甲鲜亮的守卫们立在两侧，但除了从城内运出的一辆辆两轮货车，以及零散进出的几位商人，却再没有什么人进出了。
施袅袅道：“这个国家看起来不大，却格外的有钱嘛。”
他们一行四人往赤金国内走去，守候的侍卫甚至没有盘查他们的身份，连目光都懒得给予，径直让他们进去了。
卞栾走在宽阔的大道上，一边四处张望，一边得意地笑道：“真是巧了，小卞哥我博学多识、消息灵通，说真的，虽然世界这么大，但基本上哪里的事情我都能知道一点，喊我小卞通我都不介意。这个赤金国呢，我以前有听说过一些。”
“你能省去夸自己的部分吗。”奚冷白他一眼，“我听说的可是比你更多，你这么夸自己，显得我更好，真的受不起。”
“我说都还没说你就知道你知道的比我多了！？”卞栾不服气。
奚冷冷哼一声：“跟你比我很有自信。”
卞栾也学着她的样子冷哼一声，道：“那如果你知道的没我多怎么办。”
奚冷道：“没有如果。”
“哼。”卞栾道，“就是不敢打赌嘛，还非要一副很有气势的样子。”
“……你倒是说啊！”施袅袅已经有些不耐烦了，打断他们，冲卞栾道，“听得我好急，你快点说！”
她牵着小小空的衣袖，走在接踵而过的人流里。这个国家虽然进出的人不多，国内却格外热闹繁华，青石大道两旁满是各色琳琅的店铺，以及悠悠吆喝着的摊贩，谈笑风生的行人们皆衣着华丽，整条街放眼望去，竟没见一个穷苦的。
卞栾道：“赤金国之所以叫赤金，是因为该国多矿山，盛产黄金。”他回头看了眼那些运出城外的货车，旁边都守着几名身强力壮的武士，有的车辆，还配备了一名衣袂飘飘的修士，道，“那些货车，运输的应该就是采集好的黄金，这也是这个国家这么富有的原因。”
“你看看你看看，这路上不仅一个穷人都没有，就连丫鬟侍从，都打扮得跟贵家儿女似的。”卞栾啧啧称奇，“真是人人皆富，我觉得就算是流浪汉来这儿乞讨，都能大赚一笔、衣锦还乡。”
“照你这么说，那不是应该大批的人跑来这儿淘金吗。”施袅袅奇怪道，“但明显没什么外人涌入啊，就连我们进出，侍卫都懒得管，就好像能有人进来就不错了，还是不要阻拦的好。”
“嗯……”卞栾托着下巴想了想，道，“可能不是谁都像我这样，有投机的头脑和发财的眼光吧。”
施袅袅：“……”
奚冷难得地笑了，虽然她的笑容嘲讽意味甚浓，道：“这位小卞哥，你出城去号召一下大家一块跟你来这儿讨钱，等被他们拒绝了，不就能知道原因了。”
“小奚姐。”卞栾笑嘻嘻地回喊她，“你和我一起去讨钱嘛好不好，求求你了，拒绝我的话请至少告诉一下我原因。”
奚冷冷冷地瞥了他一眼。
“哈哈哈哈，笑死我了”施袅袅哈哈哈大笑，拍了拍奚冷肩道：“算了，你别理他抬杠了，你说下原因嘛。”
奚冷于是道：“据说赤金国内，有一位百年前的将军亡魂，常常会在城内出现，以血剑斩杀国人。是以，大部分的人都因为害怕而不敢进来居住，只有被黄金所吸引、胆子又大些的人，冒着生命危险留在了国内。”
施袅袅道：“那位将军究竟遭遇了什么，竟然屠杀自己的国民。”
难道那缕魔魂，就是在这位将军体内？
促发了他的怨气，将他变成了一个嗜血的恶魂？
而赤金国，则变成了一个危险的国度。
财富与死亡相伴，若面前摆了一条路，顺着这条路走，一定可以腰缠万贯财富满盈，却有50%的几率死去，你会赌一把、走一走吗？
留在这儿的人，都觉得，自己会是那个幸运儿。
也许可以躲在屋内逃过一劫，也许会成为被斩杀的路人甲乙丙身旁逃走的路人丁，也许会在灾难来临时得到贵人的帮助。
也许可以既得财，又得命。
赤金国的主城区非常小，走不了多久便能全部逛完，施袅袅这才发现，实际上这个国家的人并不多，只是因为地方小，所有人都聚居在一处，才会显得人口繁盛、热闹非凡。
他们找了赤金国内唯一的一家客栈，住了进去。
客栈外头看着像宫殿，里头更是富丽堂皇，金色的楼梯走廊，纯白的桌椅圆柱，就连自梁柱上垂下的淡绿幔帘，质地都是上等上的丝滑。
客栈内没有小厮，只有老板一人。
卞栾一进去，便喊道：“老板，住宿几日，一日多少钱？”
老板是位大腹便便的中年男子，坐在椅子上看着他们笑眯眯的，道：“不收钱，来者是客，住下就好。”
卞栾有些迟疑：“你这么说，我们就不敢住了啊……”
施袅袅倒是猜到几分原因，赤金国内既然有位不定时出没的将军亡魂在，那国内实际上是人越多越好的，人越多，遭殃到自己头上的概率就要小上许多。尤其是莽撞进入的不知情的旅人，最适合成为大难临头时还一无所知在外头闲来晃去的、首当其冲的献祭者。
但进城的人太少，这大概也是赤金国内仅一家客栈的原因。
老板笑道：“我是淘金的，客栈只是我闲来无聊随便开开罢了，也没有什么小厮伺候你们，也不提供饭菜，不过是给间房供你们借宿，你们想住便住下，无须给钱。”
“再说了。”他捻了捻自己的胡须，宽宽的脸上眼睛笑成两条缝，“住宿才只几个钱，我不缺这钱，也看不上。你们给，我还得伸手接，麻烦。”
有钱人有钱人。
卞栾觉得他若是再继续跟老板说道非要给钱，话题就会变成炫富大会了。便也不再多说，四人挑了三间房，住了进去。
奚冷没有立刻回自己房间，仍待在施袅袅和小小空的房内，卞栾于是也屁颠颠跑过来，坐下喝茶赖着不走了。
悉冷赶他：“你干嘛不回你自己房间。”
“一个人好无聊呀。”卞栾嬉皮笑脸给奚冷斟了一杯茶，递到她面前，“不要赶我嘛，大家一起出来，新鲜的环境别样的体验，难道不应该聚在一起增进感情吗，等天色暗了再回去睡觉嘛。”
奚冷懒得理他，把茶给喝了。
施袅袅回头看了一眼正在旁边闭目打坐的小小空，感觉他们就像学霸在学习时在旁边叽叽喳喳打扰人家的学渣，道：“要不我们去另一间房吧，让小小空在这里安静修炼。”
“不行，你们不要离开我太远。”小小空闭着眼睛奶奶地道，“这里很危险，没有我你们很容易出事的。”
奚冷：“……他真的四岁吗。”
卞栾一脸感动：“我们师祖真厉害，这么小就能罩着我们了。”
施袅袅：“师祖以后真的会从贴心小棉袄变成熊孩子吗，我好舍不得他现在的状态。”
他们喝了会茶，卞栾忽然觉得有些怪怪的，道：“老板是淘金的，为什么会这么悠哉地坐在这里。”
“他应该在淘金方面也是老板吧。”施袅袅道，“你看城内那些行人，个个暴发户的样子，也没去淘金，估计他们已经阶层分化了，手底下还有一群最基层的人，在挖矿。”
她从行囊里拿出了针线，继续给小师祖做一个针线玩偶。他们在来赤金国的路上，小小空看到了一只野猫，竟忽然喊了声：“无解！”
就像是看到这只猫，忽然想起来了一些事情。
施袅袅是听他说过无解的，他小时候养的第一只猫。看来这只猫，同他的无解长得很像，导致他回忆了起来。
卞栾问：“师祖为什么要对着一只猫喊他的佩剑名字？”
施袅袅道：“师祖以前养的猫，叫无解。”
她又冲小小空笑道：“喜欢吗，我帮你抓来，给你养，好吗？”
小小空摇了摇头，模样看上去可怜巴巴的，道：“不了，养了以后会死的。”
一只猫，也只能陪伴他十几年而已。
师祖是个不喜欢离别的人。
偏偏，他活的那么长，所有人事物，都会慢慢地离开他。
不过他此刻才四岁，养的第一只猫，这么短时间内就死了？
奚冷显然也注意到了这个问题，道：“你的无解怎么死了。”
小小空眨巴着眼睛，音调难得的透了些委屈。他似乎很想用正常的声音说话，可是听上去，却有些微微的哽咽：“母亲杀了。”
什么？
他母亲把他的猫给杀了？
卞栾气道：“为什么？夫人这么狠心的吗，这么可爱的师祖的猫都要杀！”
小小空道：“母亲说，我不能有软肋，不能对生物产生感情，不能喜欢他们，不然，我在选拔之塔里会失败的。包括小猫，也会把我的心变得柔软，不可以这样。”
卞栾更气了：“夫人太过分了，我们师祖小时候竟然这么可怜。啊，我现在好难过，小小空，我可以抱抱你吗。”说着，他爱怜地伸出了双手，试图抱一抱面前这个眼里闪着泪花、努力咬着嘴唇不让自己显得太伤心的小男孩。
咔嚓——
“啊！啊啊啊！！好疼啊，我错了师祖！救命啊！！”
奚冷：“都说了让你不要对师祖动手动脚了。”
卞栾：“我那是情不自禁自然而然啊！”
施袅袅想，既然师祖喜欢猫，却不敢再养，那就，给他做一只吧。生命终将流逝，但是物体，却可以永恒不变地陪伴着他啊。
她于是在路上找人学了学针织玩偶的技术，买好了工具，决定给师祖做一只跟无解一样的小猫玩偶。
橘背白底的、黄色眼睛的小猫。
她此刻得了闲，又把半成品拿出来继续做，边做边道：“反正我们就在这里住上一段时间，等着将军亡魂出来，再从他身上拿走魔魂就好啦。”
施袅袅的这间屋子选在一层，她喜欢看外头庭院里的花花草草，以及小湖飞鸟。卞栾已经凑到小小空面前去端详师祖小时候是怎么修炼的了，奚冷在研究着老板提供的各色茶叶，打算从中挑出一种来泡一壶最好喝的茶。施袅袅认认真真地缝着她的小猫，嘴里哼着小曲儿，忽然听到屋外传来了一声鸡叫——
“咯咯！咯咯咯！”
施袅袅：嗯？这个咯咯声，怎么这么耳熟？
施袅袅往窗外望去。
一只肥硕的大公鸡正从他们屋外经过，一边咯咯地叫，一边在花园里绕来绕去，就像在找什么东西。这样绕了几圈，有节奏地走着一字步，穿行过灌木丛走出了施袅袅的视野。
过了约莫几秒钟，一只大尾巴黄鼠狼也飞快地从屋外跑过，似乎追那只鸡去了。
施袅袅皱起了眉头，黄鼠狼和鸡的配置，这该不会是，流月宫地下世界里的那两只精怪？
它们怎么会在这儿！？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在2020-05-23 18:00:00~2020-05-30 17:47:1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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