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第6章

    说话的是当朝首辅的嫡长子,郑修昀。

    郑家家教森严,教出来的长子也格外优秀,他的成绩在书院中一直稳坐第一,可称得上是世家公子的楷模。

    唐祈沅抱歉地陪着笑,先是拱手赔礼,手又向唐时语和顾辞渊这边引,道:“母亲交代要与舍弟舍妹同行,不能将他们丢下,故而来迟了些,修昀兄见谅。”

    郑修昀手掌压在唐祈沅的拳头上,将他的拱手礼按了回去,笑道:“跟你开玩笑呢,怎得又当了真?你啊你,总是这一副规矩古板的样子,真是对不起你这身好皮囊。”

    话音一转,又看了看垂着头认真看着地面的少女,心道看来这便是才刚接回侯府的大姑娘,颇感兴趣地问道:“祈沅兄不介绍一下?”

    唐时语不等大哥开口,自己先笑了一声,她依旧垂着头,正眼也不看那青年一眼。

    “兄长,我先进去了。”

    唐祈沅有些错愕,妹妹从未这么不给人面子过。

    气氛有些尴尬,他余光瞧见了郑修昀不太好看的脸色,只得硬着头皮道:“你去吧。”

    顾辞渊跟着她离开。

    那边唐祈沅如何善后她不担心,郑修昀的为人她了解,他心胸宽广,不会为这点小事便伤了好兄弟之间的友谊,但是对于她,怕是不会再有什么兴趣了。

    他喜欢的是才华横溢、知书达理的姑娘,她得躲开这两个词。

    前世的郑修昀虽并未出手伤害过她,但因他而起的争端却有过许多,那些争端于她而言都是无妄之灾,他无辜,那她何尝有什么罪过呢?这一世还是躲远点比较好。

    再者,她并不想与郑家的人再有什么牵扯。

    “你跟着我作甚?”唐时语走到了一处僻静的假山处,颇为头疼地看着身后像个小尾巴一样粘人的少年。

    “我保护你。”他理所当然道。

    唐时语讶异了一瞬,随后一股暖流流进了心里。

    从未有人对她说过这话,不过也不该如此惊诧,毕竟这是他这些年一直在做的事情。

    她笑了笑,眼里泛着柔光,费力地抬手想要摸他的头,语气极轻,“不会出什么事的,去跟着大哥,能多认识些人,多长些见识。”

    少年恭顺地弯了脊梁,让她摸着不再费力。

    她与阿渊自相识起便在一处读书,少年总是对功课毫不上心,交的作业也是乱七八糟的,光是先生就气走了好几个,只有她亲自教的时候,他才勉勉强强配和着背几句书。

    “不去。”

    顾辞渊懒散地往身后的山石上一靠,垂着头,澄澈的眸子里闪着明亮的光,干净得不染半分尘埃。

    他不喜欢背那些枯燥又简单的东西,明明看一遍就记住了,那些迂腐的教书先生总是一遍一遍地重复,着实惹人心烦。

    他们在假山后逗留了会,看着时辰将近,两人一前一后朝大殿走去。

    不多时,远处的假山后面晃出来两道身影。

    穿着艳红色襦裙的少女对着身旁的淡雅女子奉承拍马,搜肠刮肚地想着词,变着花样地夸,淡雅女子却无动于衷,她的视线长久地追随着唐时语的背影,柳眉微蹙。

    红衣少女被她突然蹙眉吓了一跳,心里咯噔一下,以为是说了什么不该说的。闭了闭嘴,观她脸色难看,小心翼翼道:“郑姐姐,可有何不妥?”

    被称呼“郑姐姐”的少女没有理会,直到再也看不到那道倩影,才回过神,微微摇了摇头,“我们走吧,宴会马上要开始了。”

    之后的诗会中,唐时语全程都充当一个木头人,不会笑,不会作诗文,不会与其他贵女交际,唐祈沅几次眼神示意她,让她也参与进去,奈何她就是不听,对大哥的暗示视若无睹。

    诗会过半,一个身着散花云纹水烟裙的女子袅袅婷婷,缓步走到大殿中央,对着众人微微福身,少女气质淡然飘渺,风姿绰约,仪态万千,高贵得像是天上的仙子。

    她一出场,底下便开始有了零零碎碎的议论声。等她开口作诗时,殿内渐渐安静了下来。

    少女出口成章、文采斐然,在她停口的那一瞬,全场鸦雀无声,但很快,叫好声此起彼伏,整场诗会掀起了一波高潮。

    唐时语静默地坐在角落里,眸色暗沉得像是浸满了墨汁以后的玉石,再无光亮,只余黑暗笼罩。她端着酒杯的手微微颤抖着,杯中清酒险些洒了出来,荡漾的水纹如她被搅乱的心。

    郑怀瑶啊,好久不见。

    郑首辅的嫡长女,郑修昀的亲妹妹,她曾经最好的朋友,也是将她送上绝路的人。

    上一世,唐时语在诗会上大放异彩,无意间夺了郑怀瑶奉京城第一才女的称号。她从未想过从那时起,郑怀瑶便将这个疙瘩放在了心里,因为那是她们第一次相遇,而在诗会后,郑怀瑶主动与她结交,后来成为了无话不谈的知己。后来才知,只有她一厢情愿地以为两人是密友。

    在她失去双目以后,曾在小破庙听到了郑怀瑶的声音。那日昔日姐妹翻脸无情,郑怀瑶像是忍耐了许久,终于将不满全都发作了出来。

    郑怀瑶,即便你今生还未来得及做什么,我也要为上辈子的自己讨个公道,不然她的重生便没了意义。

    本以为能够淡然地面对曾经的仇人,而到了此时此刻,她才发觉自己终究是一个俗人,做不到完全的超然度日、无动于衷。

    直到掌声散去,唐时语也没有像上一世那样,像傻子一样站起身,走到了万众瞩目的那个位置。

    她捏着酒杯的手指愈发用力,用力到手背上的经脉凸显,用力到指节泛白,直到即将脱力、微微颤抖。

    突然,一只温暖宽厚的手轻而易举地夺走了她的杯子,他拉着她的手向下,在众人看不到的案几下面,他收紧了手掌,将她扣于掌心。

    “别伤着自己,不想喝便不喝。”他压低了声音,温柔地说着。

    少年炙热澄澈的目光锁定着她,她却没有与他对视。

    唐时语顺着郑怀瑶的视线方向,果不其然看到了她上一世的未婚夫君。

    很巧的,那个男人也在看她。

    四目相对,唐时语看到了男子眼中的惊艳,随后有一抹很复杂的情绪一闪而过。而她,眼中只有至极的冷漠,以及厌恶。

    一切都是因为这个男人,郑怀瑶陷入了疯狂,唐家因此遭遇劫难。

    手背突然传来剧痛,她转头看去,顾辞渊正阴沉着脸,虎视眈眈地也望着那个方向。

    “阿渊,痛。”

    少年瞬间松了力道,抱歉地眨了眨眼,委屈巴巴道:“你别看那个人……”

    “哦?为何?”

    顾辞渊压制住想要杀人的冲动,朝她挨过去,手指轻轻扯着她的衣角,软声道:“你看我,他还没我长得好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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