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时语立刻笑了出来,真是孩子气的话。
她若有所思地看向主位上那位尊贵的太子殿下,眸色暗了下去,被少年握在掌心的手指微微颤抖,他察觉到了她的恐惧,缓缓收紧,给她力量。
她不想正面与郑家对上,昌宁侯府没有与当朝首辅对抗的能力,更没有能力与太子为敌。她不能将自己置于众人的视线焦点中,不能激怒那个疯子,不能让侯府处于水深火热的危险中。
后面的诗会如何她无心关注,果酒有些上头,她忘了,自己不胜酒力。
顾辞渊在第三次扶正她身子以后,干脆偷偷将手臂置于她身后,借着旁边柱子的遮挡,悄悄使力,支撑着她。
唐时语侧头看他,神情恍惚,媚眼含丝,她看到少年眼中的关怀,心脏怦怦跳个不停,索性卸了浑身的力道,身子往后倾斜,全部的重量都交付在他的手臂上。
他低低笑出了声,少年音色沙哑迷人,她竟愈发昏沉了。
唐祈沅与一旁的友人论完诗文,转回头便看到自家妹妹昏昏欲睡的模样,不由得扶了扶额,他没有看到二人背后的猫腻,对着坐姿挺拔规范却双目无光的顾辞渊道:“你陪她去花园里散散步吧,坐在这打瞌睡她也难受。”
顾辞渊的所有注意力都在被她握着的手上,猛地听到了什么人在对他说话,好半晌才将思考能力解放出来,看向唐祈沅的眼睛慢慢聚光,等大脑将信息整合,才心不在焉地点了点头。
唐祈沅哀叹了声,抬手将芸香招呼过来,主仆三人顺着角落,往殿外走去。
他们的离开并没有惊动太多人,但至少引起了三个人的注意。
小花园中,唐时语被芸香搀扶着,慢慢在前面走着,顾辞渊负着手,嘴角噙着笑,慢悠悠跟在她身边。
唐时语眼前虽发晕,但思绪却十分清晰。
齐煦,当朝次辅齐家的嫡长子,她前世的未婚夫婿,刚刚与她对视的男人。
不知为何,再见他,总觉得有种全然不同的感觉,大抵是因为心境不同吧。
前一世她对齐煦没什么特别的感觉,甚至都未曾见过几面。齐家提亲,爹娘觉得尚可,她也没什么意见,便同意了婚事,总是要嫁人的,她没有心仪之人,那么嫁给谁都是一样的。
这一世,她没有要嫁人的心思,一辈子当个侯府老姑娘也是可以的,大不了再回清心庵去,反正阿渊会陪着她……
阿渊……
唐时语停下脚步,突然有些失落。
阿渊再过两年也该娶妻了,怎么能一辈子做她的弟弟呢,她不该这样自私。
这样想着,垂下了眼,直直地盯着地上的一片花瓣,神情迷茫。
顾辞渊有些慌乱,他弯下腰,忐忑地看进她的眼睛,“姐姐怎么不开心了?”
唐时语有些难过地回视着他,抬手摸了摸少年的脑袋。
看吧,阿渊总是能敏感地察觉到她的心情,阿渊这样好,叫她怎么舍得呢,她得承认,此刻为自己的私欲感到了羞愧。
他阳光纯净,充满活力,是她梦寐以求的样子
“你长大了。”她轻叹道。
“嗯,长大了,能保护你。”他双目炯炯有神,散发着执着坚定的光芒,“谁让你伤心难过我便杀了谁。”
她笑了,没当真,“莫要乱说。”
顾辞渊抿紧了唇,手缓缓抬起,想要覆在她手背上。
“哎呀,郑姐姐,我们不小心打扰别人的‘好事’了!”
一道尖锐刻薄的女声传来,打破了萦绕在二人身边暧昧的气氛。
顾辞渊不悦地回身,鹰隼一样锐利的眼眸里射出一道冰冷的光,目光带着凌厉的杀意,像是一条来自地狱的追魂索,将来人的全身紧紧束缚,动弹不得。
唐时语的目光放远,看到了说话的主人。
不远处站着两个锦服少女,一个身着艳红色襦裙,另一个是刚刚在殿上获得了无数倾慕的郑怀瑶。
都是旧识了。
唐时语淡淡笑了,懂礼数地先朝对方福了福身子,才道:“不知姑娘是哪家的千金,竟是有能掐会算的本事,一眼便识出我们的身份。”
她牵住少年衣袖,微微用力把他拉到自己身后。顾辞渊在那双小手碰到自己的时候便散了浑身的戾气,温柔地看着她。
“我与弟弟在这里赏花,本不指望别人夸赞一句姐弟情深,却怎么也没想到,皇家内院,在姑娘眼里竟是行苟且之事的地方?我是没有脑子还是脑子里长了煤,挑在这样一个好地方,让姑娘你随时都能打扰。”
“抑或是在姑娘眼里,只要一男一女私下会面,便是在做‘好事’,不知为何会有这样的想法,莫不是平日见过太多?”
红衣少女被羞辱得脸色发青,嘴唇颤抖着说不出话。方才在宴席间,郑怀瑶突然拉着她出来,一路都走得很急,好像是在追赶什么人。
直到刚刚,她看到唐时语,认出了那是先前让郑怀瑶皱眉的人。
作为一个优秀的狗腿子,她自然要奚落一番,只是没料到这位的战斗力如此强悍。
唐时语没有半点适可而止的意思,她嘴角挂着嘲讽的笑意,眼中尽是不屑,“姑娘竟还不如我这么一个长在外面的人懂礼数,阿渊,那个词怎么说的来着,小时候先生常说的那句?”
“莫要舐皮论骨。”顾辞渊默契地接了话,笑得天真无邪,又十分贴心地加了些自己的解读,补充道,“否则便是……长舌妇,大嘴巴。”
唐时语吃惊地捂住了嘴,惶恐地摆手,忙道:“抱歉啊,舍弟年幼,口无遮拦,若是不小心说了实话冒犯了姑娘,请你念在他年纪小不懂事,莫要同他计较啊。”
红衣少女气得恨不得上去撕了这对狗男女,一直默不作声的郑怀瑶微微抬手,制止了她。
郑怀瑶捕捉到了刚刚那段话里的关键信息。
养在外面的姑娘……
略作思忖,便对唐时语的身份了然于胸。
郑怀瑶淡淡道:“卿炎,是我们不对在先,给这位姑娘和公子赔礼道歉吧。”
辛卿炎目眦欲裂,心里一万个不情愿,却又碍于郑怀瑶的威严,不得不低头认错,但她心里是不服的,甚至记恨上了唐时语。
她没甚诚意地含糊道:“抱歉,是我的不是。”
唐时语没再多做计较,她不稀罕这一个毫无诚意的道歉,也知道辛卿炎不可能真心实意地道歉,这位辛姑娘本就是趋炎附势、睚眦必报的小人,她还需要借辛卿炎之口,断了其他人对她的好奇。
一个嘴下不饶人,尖酸刻薄的侯府千金,妙极。
郑怀瑶有意结交昌宁侯府,但此刻显然不是个好时机,再则确实她们理亏,没说两句便离开了。
第一次见面的过程于郑怀瑶而言十分不愉快,但是唐时语却觉得很舒畅,尽管那二人转身之际,她听到了辛卿炎的一句抱怨:
“哼,不过是个草包罢了。”
啊,辛姑娘真是善解人意,尖酸刻薄还不够,果然还是要配上不学无术这种词才更佳。
看来她苦心经营的形象不出三日便可以传遍京城了,比想象中还要再快上些。
顾辞渊却忍不得这样的话,他的阿语是最好的。
少年眸中淬着冰,冷漠地看着那二人渐行渐远的背影,左手慢慢摸向了腰间。
他侧眸看了眼身旁的少女,她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寻了个石桌便坐下了。
少年手从腰间移开,改为放在颈后,揉了揉脖子,轻轻笑了。
“阿语,等我。”
然后便离开了这里。
他再回来时,手上捧着好几种不一样的鲜花,什么颜色都有,聚拢在一起,好看极了。
她眼前一亮,惊喜道:“你摘花去了?”很快又愁上眉梢,不安道,“不可以摘吧?没人发现吧?”
唐时语脑子里乱乱的,她飞快地在脑海中想着说辞。
若是被人发现了,那她……那她就说是自己做的,反正她是女子,几朵花而已,想必不会受什么太重的责罚……吧?
再者她可以说自己刚刚才回侯府学习规矩,道个歉,再赔点银子,总比阿渊的罪责轻,他毕竟不是侯府的人……
“姐姐,不必忧心。”顾辞渊把花塞到她手里,无奈道,“无人瞧见。”
“嗯……嗯?”她还迷糊着,不期然对上他的眼睛。
少年的笑容明媚耀眼,太阳光照在他的身上,整个人闪闪发亮,他的眼底也泛着星光,那双澄澈的眼睛仿佛有无限的柔情,让她沉沦其中。
芸香不知何时不见了。
顾辞渊慢慢走近,在她怔忡的表情中,慢慢俯身。
唐时语仿佛被施了定身咒,一时间竟忘了做反应,她只呆呆地愣着,看着他俊美的五官在眼前逐渐放大,越来越近,直到近到他的呼吸喷洒在她脸上。
她这才猛然惊醒,下意识地向后退,少年有力的手掌按在她脑后,不许她躲闪。
大掌微微用力,她的脸又近他几分。
这是他第一次在她面前展现强势。
一抹红晕爬上了她的脸颊,心跳一下快过一下。
小花园的风似乎比方才还要燥热了些,鸟叫声也听不到了,耳边什么声音都没有,一切声响都被狂乱的心跳声覆盖,只是不知那心跳是谁的。
少年的笑容渐渐敛起,逐渐认真。
他一手扣在她脑后,另一只手朝她的眼睛伸去。
唐时语害怕这个动作,本能地瑟缩了下,紧闭上眼睛。
顾辞渊看在眼里,心狠狠一疼,像是有刀子在他体内搅拧,疼得他想不管不顾地将一切都毁灭。
努力摒除掉前世让他发狂的那些回忆,手指停留在她的右眼尾处。
然后,指腹用力,轻轻地、反复地摩挲着那处,直到原本被遮掩的泪痣重见天日。
她最美的地方就是这双眼睛,还有这颗小巧的泪痣,迷人又妩媚,总能令他神魂颠倒。
只可惜,上一世都被人夺走了。
可如今不再相同。
少年嗓音沙哑,热息喷洒在她的脸颊上,他万分温柔地对她说:
“阿语,不需要遮掩,有我保护你,永远保护你,别怕啊。”
唐时语在那一刻很想哭。
属于他的独特的少年气息铺天盖地将她包裹,第一次,感受到了他的吸引力。
好像有什么别的情愫,在心底种下了颗种子,亟待生根、发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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