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姑、姑姑你怎么了?亚路嘉?亚路嘉!”
有小孩子的声音从身旁传来。
睁眼,就见奇犽正一脸着急,一会儿晃晃倚靠在大树上的我,一会儿拽拽被我抱住的亚路嘉,无助的样子让人心疼。
“姑姑你终于醒啦!”奇犽眼睛亮了起来。
我愣愣地看着他,半晌没有回话。
眼看小猫都快要急哭了,我才回过神来,扯了扯嘴角,“没事的,只是刚刚……可能做了个梦。”
奇犽鼓着腮帮子,气呼呼道,“姑姑你这个梦也做得太久了,叫都叫不醒,我还以为……”
看他担忧的神情不似作伪,我才察觉不对,赶紧问清楚究竟是怎么回事。
奇犽告诉我,我刚碰上大树树干,就失去了意识,不管怎么叫我都没有反应,亚路嘉想要伸手扶住我,却和我一样眼睛一闭就倒在了地上。
他差点急疯了,好在他“抵抗力强”,艰难地把我俩扶起来倚靠在世界树上休息,也没有被传染“瞌睡因子”,反而一直精神抖擞地晃着我俩,坚持不懈想把我们叫醒。
到现在,已经将近两个小时了。
天色将暗,不甘心一遍遍爬着世界树的猎人们都悻悻地相继离开,准备回去休息一晚明日再战。探了探亚路嘉的脉搏,断定他并无大事之后,我才撑着树站起来,弯腰抱起亚路嘉,准备带着奇犽一起离开。
刚站起来,亚路嘉手指动了动,眼睛一下子睁开,惨白的小脸上露出一个很难将之成为“微笑”的表情。
他手臂抱住我的脖子,张开嘴,发出断断续续的几个音节,“内……内……阿内……”
仿佛心底某根弦被轻轻拨了一下,我眼睛陡然睁大,低头就见亚路嘉的脸竟变得如同鬼娃娃,眼睛漆黑一片,极为可怖,根本不像是正常的人类。
脚下一软跪坐在地上,我扯开衣领摸出脖子上挂着的种子,原本黯淡无光的浅绿色晶体内部恍惚间闪过一道光。
看着面容与豆豆龙格外相似的亚路嘉,我嘴角慢慢扬起,忍不住低低的笑了起来。
“从树中诞生的……神明啊……”
亚路嘉捧住我的脸,像是小孩子刚开始牙牙学语一般,嘴巴张合着,“阿内……内萨玛……”
奇犽猫眼睁地溜圆儿,完全不明白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只是他也看出了亚路嘉的不对劲,表情太空洞了,完全不像是正常亚路嘉该有的样子。
“亚路嘉”看到了奇犽,先是好奇地歪了歪脑袋,不知道是不是和身体深处的亚路嘉作了交流,他很快露出和刚刚一样弧度的“笑”,伸出手,想要抱抱。
“奇……犽……奇犽……喜欢……”
银毛的小猫立刻炸毛了,“你不是亚路嘉!你是什么(na ni ga)? ”亚路嘉可不会直呼他名字。
“亚路嘉”懵懵懂懂地伸出手,歪歪脑袋指着自己,“拿……尼加……我是拿尼加……”
我扶额,刚要开口,“他其实……”
“你到底是个什么鬼!离开亚路嘉的身体!”奇犽猫眼圆睁,手部关节迅速拉长变形,成了狰狞可怖的猫爪。
被草率定名为“什么(拿尼加)”的入侵亚路嘉身体的不知名物体,明明应该是被人仰望畏惧的存在,结果碰到奇犽就变成了个软包子,黑漆漆的眼睛立马包了一包泪,可怜兮兮地拉着我的袖子,“奇犽……不喜欢……拿尼加……”
奇犽作为哥哥,最看不得同胞弟弟露出这样的表情,刚刚还在炸毛的小猫立刻软了姿态,“我、我连你是什么都不知道……我……姑姑……”最后,他还是向我求救了。
我拎着额前的一绺头发,略显尴尬地把它撩到后面,然后有些不确定地指着背后那棵巨大的世界树,道,“或许,亚路嘉身体里的,是它的一部分意志……”
“哈?”奇犽一脸你在逗我的表情,“树的意志?那可是植物欸,你说它有思想……”
“别忘记,它存在究竟有多久了。连魔兽这种生物都能够口吐人言,更遑论这样一株神树。”我叹了口气,解释道,“其实我说的不一定作数哈,但据我猜测,这株世界树在‘创世’之后,意志就因为某种原因一直被刻意压制住,难以挣脱。直到我们到了这里,才因为共鸣而醒来。”
“共鸣?”奇犽眨眨眼,不知道此话从何而来。
我自然不会说“我是外部世界大世界树的意志”这种疑似白日做梦明显中二度爆表的话来毁坏我可靠长辈的形象,所以我拈起脖子上挂着的“碎玻璃”给他看了看,“这个,是前段时间我和伊尔迷参与遗迹发掘时偶然得到的世界树种子,虽然生命力很微弱,但它还活着。”
看着皮卡皮卡时不时闪过一道暗芒的透明种子,小猫的嘴巴张成了个“0”形,终于被我有理有据的说明而镇住。
不过他是个十分合格的好哥哥,所以他震惊之余还不忘问上一句,“那、姑且算他、它是个好家伙,那亚路嘉怎么办?它在亚路嘉的身体里,亚路嘉不就没地方去了么?”
“不是哦哥哥,亚路嘉可以出来的。”
刚刚还一副可怜兮兮表情的“亚路嘉”一秒换脸,又变回了原来那个纯真可爱的正常小孩。
他拉住奇犽的袖子,替自己新的小伙伴解释,“拿尼加很温柔的,我喜欢哥哥,她也很喜欢哥哥。哥哥,我想留下她,让她做我们的妹妹好不好?亚路嘉也想做一个和哥哥一样的好哥哥。”
奇犽眨眨眼,被亚路嘉一长串绕口令似的“哥哥”给冲昏了头,完全忘记问为什么拿尼加会是妹妹而不是弟弟,也忘记反驳亚路嘉其实已经是哥哥但他却完全没有对科特表现出哥哥应有的风范这件事情。
事实上,奇犽也好亚路嘉也好,在他们心目中最重要的兄弟一直都是彼此,其他几人尽管同样是一母同胞,但伊尔迷和糜稽与他俩年龄差距太大,没什么共同话题,科特本身性格又有点扭曲,总是找机会欺负亚路嘉,久而久之,亚路嘉不喜欢这个作妹妹打扮的弟弟,奇犽也因为亚路嘉而对科特十分漠视。
这对外表并不相似的双胞胎,成了这个家族中兄弟情最密切的两人。
在心里默默替科特点了根蜡烛,我摇摇头,拉过两个小家伙,语重心长道,“虽然能理解你们兄弟情深伙伴友爱,但不要忘记,你们的家人并不只有彼此,我们都是你们的至亲。其他几个兄弟也不要忽视哦。”
他们两个对视一眼,听话地点了点头。“知道了姑姑。”
“啊还有,关于拿尼加的事情,最好还是先不要让其他人知道,包括席巴堂兄。等拿尼加学会正常说话交流之后,我们再跟他们坦白。”
“好。”×2
“真乖。”我笑着拉着两个小孩,悄咪咪沿着大树边缘又摸了出去。
拿尼加究竟是一个怎样可怕的存在,我心里大致有了个轮廓。
豆豆龙的树身比小世界树小了百倍不止,就能做到那么多的事情,虽然最后因与人类间的不平等交换而折损力量,又因为一而再帮我最终消失了踪迹,但她本身的力量是很可怕的。
小世界树的树身高耸入云,单树本身积累的力量就非常可观,再加上有创世之功加身,比豆豆龙这个野生的“八百万神明”之一要更加厉害,最起码,拿尼加不会因为信仰的丧失而消散。
由此可见,一旦拿尼加大发神威,很少有人能够抵挡得住。
她现在性格如同一张白纸,随意就能被染黑,一旦黑了,对这个世界的威胁可就大了去了;可要是太过单纯,轻易受别人摆布的话,不知道要将“给予”和“索取”摆在同一天平上的拿尼加一定会受到伤害,步上豆豆龙消散的后尘。
所以,我必须保证将拿尼加性格形成期受到的外界影响降到最低,等她像正常状态下的豆豆龙一样睿智而冷静自持,拥有自己一套独特的处世理念与生存方式后,才是让她接触纷繁复杂外界的时候。
不过要想看到那一天,我真是任重而道远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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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世界树之行,并没有给揍敌客一家造成太大的影响。
旅游完之后,该工作的工作,该学习的学习,大家又恢复到了自己平常的状态。
而我在四处飞扩展地图范围之余,还多了一项带孩子的工作。
最常接触的还是奇犽和亚路嘉,这俩孩子有些粘人,最不让人省心。
至于科特,虽然有时候也会来问我一些问题,但总是小心翼翼,似乎在压抑着什么,眼神隐晦难以理解,话又少,什么都不说,同样很难搞。
我精力有限,又许是当初开那个武道馆被小豆芽们磨出来的习惯,小孩子一多就开始惯性头疼,科特又总是和亚路嘉不对付,抽冷子就毁掉亚路嘉的玩具,或者做一些其他事情吸引奇犽注意,捣的乱不比当初那些小豆丁少。
虽然有些对不起科特,但目前对我而言最重要的,还是亚路嘉身体里拿尼加的事情。
拿尼加未知的能力是个极度的危险品,没有摸清套路前绝对不能放松。
所以我翻箱倒柜找出当初为研究念力攻击法而命梧桐打造的钢骨扇子送给了科特,让他好好研究下扇子的新用法,争取哪天用念力开发出类似“风遁·切切舞”这种杀伤力的招式,权当是给他找点事做,也给我省点心。
然而人力有时尽:查阅资料典籍、通过各种测试试探拿尼加的能力范围、睡着后没完没了变成大树却无法改变结局的梦境、定时不定时把辛苦提炼出来的唯一能被接受的自然力量传送给脖子上挂着的种子……如此诸多事情轮番折腾我脆弱的神经,连泡了枸杞的保温杯都拯救不了我,于是短短十几天,我就华丽丽的病倒了。
在我昏昏沉沉睡着的日子,家里专职照顾小孩子起居的女佣,慢慢发现了亚路嘉的不同之处。
她知道了亚路嘉身体里另类的存在,也知道了“那个什么”能够满足人许的愿望——世界观还未形成的“年幼”的神明,还没有学会掌控“度”,也不会拒绝人类的私欲,只会顺从神明的本能,回应人类的呼唤,尽全力去满足许愿者的愿望。
她满足了女佣的愿望,第一次,用简单的握手、拥抱、亲吻作为交换,给了她数不清的钱,第二次用困难翻倍的强求,给了她心仪的王子。
但向神明许愿,是需要付出代价的。
所有的事情都需要等价交换。
贪得无厌的女佣再次向“那个什么”提出请求,但这次她满足不了神明毫无逻辑却十分残忍的强求。她不能用自己的身体器官,乃至生命,去交换神明点点头就能达成的愿望。
所以在连续提出三次强求都被拒绝之后,懵懂的神明受到了来自规则上的反噬,她痛苦难耐,找不到纾解的方法。
然而能够给予她指导的那个人,已经因为连日来不断的状况而病倒了,意识都模糊不清的“姐姐大人”自身难保,根本没办法给予她帮助,于是,在她的痛苦到达临界点之后,她无师自通了。
豆豆龙曾经说过,神明的恩惠不是好受的,承受了神明的恩情,若不加以回报,会消耗恩泽,严重的,甚至会子孙凋敝,血脉断绝。
年幼的神明根本不懂什么诅咒什么反噬,她只是顺应本能,将自己需要的东西,顺着许愿者与她之间的愿力关系,强行夺了过来。
正准备回去递交辞呈的女佣、在黄泉之门前捧着花束耐心等待的她准备结婚的男友、最近接触的友人……整整67个人,明明分散在世界各处,却在一瞬间扭曲成麻花,以最可怕的死状暴露在了他们周围人的面前。
拿尼加的存在,暴露了。
××
等我战胜病魔终于从床上爬起来之后,脖子上挂着的种子已经变得青翠欲滴,仿佛一拧就能挤出水儿来。
我躺着的这段时间,没有意识的世界树种子完全遵循自己的本能,不断从我身上汲取着它生长所需要的力量,一点都不知道心疼我现在还是个普通人类。而我在无意识的状态下被压榨了这么久,竟然还没变成人干,反而渐渐好了起来,这也是个意外的惊喜。
一边盘算着过阵子该将种子种在哪里,一边推开紧闭的房门,迎接我的,就是揍敌客家奇怪的氛围。
几乎所有佣人都被换掉了,而整整齐齐坐在客厅里准备给我开“病愈庆祝会”的揍敌客一家老少中,唯独缺少了亚路嘉的存在。
我一脸疑惑地正欲开口询问,就被席巴的眼神阻止了。
僵笑着坐下来,他们每个人脸上都带着欢欢喜喜的笑容,连经常性歇斯底里,间歇性神经质的基裘嫂嫂,脸上难看的电子眼都时不时划过一道象征心情愉悦的电波。
眼神挨个扫过他们的表情。
马哈抱着一杯茶水懒洋洋地抿着,桀诺在给心爱的小奇犽剥巧克力糖纸,伊尔迷面无表情地顶着眼前盘子里的一小块牛排发呆,糜稽一边擦着汗一边啃油腻的鸡腿,科特乖巧地坐在基裘的身边,安静地吃着盘中的食物。
每个人都毫无异样,对于少了一个家族成员这件事丝毫不感意外,就像亚路嘉从来没有存在过。
一场以庆祝为由的难得的聚餐,以最后集体的碰杯结尾。
餐后,我直接将席巴叫到了书房,开门见山。
“哥,你把亚路嘉弄到哪里去了?”
这个家里,能够让一个人“彻底消失”的,只有家主。而从刚刚餐桌上众人的表现来看,唯一不知情的,大概只有奇犽——依照他与亚路嘉的感情,他绝不会允许亚路嘉被一个人丢下。既然要让他“同意”亚路嘉“被消失”,就需要对他用一些不入流的手段,比如他脑袋上埋着的那根属于伊尔迷的念针。
既然所有人都默认,那倒不如直接询问下决定的那个人。
席巴表情很严肃,“‘亚路嘉’?茜,你怎么确定,你从世界树带回来的,是真的亚路嘉,而非别的‘什么东西(拿尼加)’?”
我一滞,“他是我的侄子,我自然知道他究竟是不是亚路嘉。”
“亚路嘉也是我的儿子。”席巴拳头攥的很紧,露出的小臂上有青筋爆出来,“但我从来都不知道,我的儿子能够让那么多人同时死去。这样的能力是不可控的,‘那东西’对我们来说,太危险了。凡是会威胁到家族安全的‘异物’,作为家主,我有权利也有义务将危险第一时间排除。”
“不可控?怎么会不可控?只要不向她许愿,或者许愿之后及时付出相应代价,她会成为揍敌客家很好的小孩。”神明从来没有善恶之分,单看向神明许愿的人究竟是怎样的人。
人不贪婪,懂取舍,自然不会遭遇危险。
“你知道‘规则’?”席巴的眼神突然变得有些危险。
我被他吓到了——为他身后张牙舞爪的念,为他话语中透露出的信息。
后退两步拉开距离,我尴尬的笑笑,“‘规则’?为、为什么会想到这个词?”
他也笑了,“只是为了掌控那东西而做过几次试验而已。不过……结果并不如意,那东西提出的要求……姑且将之称为‘强求’,每次都会比上一次的难度翻倍,相比于‘请求’所得到的,实在是太不对等了,实在不符合我们生意人的理念。
“你说的不许愿这种对策,我也想过,但你能保证,每个人都不会有事情求到‘那东西’的头上吗?就算揍敌客家每个成员都不许愿,但像有些事情一旦开了头,就再也刹不住了。
“与其等到因为无法满足那东西的‘强求’,而使揍敌客家的人被波及,变成可怕的‘绳人’死去,倒不如一开始,就抹杀‘那东西’的存在。
“没有什么,比揍敌客家族全员的生命更重要。”
那一瞬间,我被他的杀意惊出了一身冷汗。
“所以不要做傻事啊,茜。”
他抬手,厚实的手掌按到了我的头顶,然后顺着头发移到了后脑。
“你也不想,让我们像对待奇犽那样对待你吧?毕竟让伊尔迷对你下手的话,那小子可能会手抖哦。”
……
这,才是揍敌客原本的样子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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