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天短,日头将将靠在西边山峦之上,眨眼功夫便落了下去,天地一片黑暗。
别苑之中有灯笼挂起。
外头惊叫、喝叱声传来,吓得长乐公主花容失色,以为是有人偷偷潜入别苑欲行不轨,赶紧将放在汤池旁的衣物拽过来,也不顾身上湿漉漉的水渍胡乱穿上,见到晋阳公主正侧耳倾听,登时拍了她一下,急道“你这丫头,还不赶紧穿好衣服,有人冲进来可怎么办”
“啊,好好好,这就穿。”
晋阳公主赶紧收敛眼中的兴奋之色,怕被姐姐看出端倪,也起身接过姐姐递来的衣物穿好。
外面脚步杂乱,长乐公主面色煞白,战战兢兢。
这若是有贼人冲闯进来,固然外头有禁卫守护不至于让贼人得手,可事情传出去,她们姊妹清誉难保。
她自己倒是无所谓,这辈子也就如此见不得光的跟着房俊了,可妹妹尚未成亲,一旦清誉尽毁,谁还会真心待她
需知道,大唐公主素来名声就不怎么好
好半晌,外头才传来禁卫校尉的声音“两位殿下可还好有贼人趁黑潜入,惊扰了沐浴的宫人,已然被擒获,末将死罪”
禁卫身负护卫公主之责,在他们严密护卫之下却依旧被人潜入,这是彻底的失职,若是两位公主稍有闪失,他们便是彻头彻尾的死罪。
长乐公主定了定神儿,略微提高音量,道“本宫与妹妹皆无事,诸位安心。不知是何等人潜入,又意欲何为”
此处别苑虽然不如皇宫戒备森严但本身便有着宿卫,她们姊妹又带来不少禁卫,固然说不上“水泼不进”却也不是寻常贼人可以随意潜入的。
外头那校尉回道“回禀殿下眼下未经审讯尚未得知贼人身份,更不知其动机”
忽然一声尖锐凄厉的叫声传来“殿下殿下是我啊,我是冤枉的唔唔唔”
叫了一半却又仿佛被人掐住脖子一般戛然而止。
“嗯”
长乐公主秀眉一挑奇道“这人是谁”
晋阳公主小脸儿板着,温言连忙换上笑脸,打岔道“谁知道呢许是知道我们身份欲行不轨这回被逮住了却又想求饶呢。”
然后冲着外边校尉吩咐道“立即将其收押查看是否有同伙严加审讯如论是谁该如何处置就如何处置,谁来说情也不行”
“喏”
校尉应了一声,便要走开去严加审讯。
“慢着”
长乐公主将校尉喊住,回头蹙眉盯着晋阳公主,问道“你知道贼人是谁”
晋阳公主一脸茫然“我怎会知晓”
长乐公主却不信也不说话就盯着她看。
姊妹两个感情甚笃心意相通对于彼此的心性非常了解,一双清澈的双眸注视之下,晋阳公主觉得自己无所遁形心虚的眨眨眼,目光游移,支支吾吾道“或许是附近庄园别馆的人家吧毕竟此处非是寻常农庄,周围住户非富即贵,而且敢于潜入皇家别苑的又岂能是普通百姓故而有此猜测”
“哼”
长乐公主却全然不信,春葱一般的手指点了点妹妹光洁的额头,嗔怒道“千万别耍弄心机,否则定不饶你”
然后,才扬声对外边校尉吩咐道“将贼人待下去审讯一番,且慢用刑,待弄明白其身份、来意,速速来报。”
“喏。”
校尉这才走出去。
长乐公主盯着简阳公主问道“到底怎么回事这会儿不说,待会儿若是发现与你有关,有你好看”
晋阳公主却坚定摇头“我哪里知道定然是不知何处来的蟊贼,觊觎姐姐的美色,意欲趁黑潜入试图不轨。”
长乐公主气得不轻,索性不理她,这小丫头看似柔弱乖巧,实则注意硬得很,不装南墙不回头,自己也没奈何。
外面一排房舍之前,火把点燃、灯笼挂起,一群宫人、侍女各个神情慌乱之中又带着愤慨,亦不知是温泉浸泡的缘故亦或是羞愤不已,各个面色绯红、钗横鬓乱,纷纷唾弃不休。
二十余名禁卫则将刚刚抓到的那个意欲潜入房舍之中“偷窥”宫人、侍女沐浴的贼人塞进一间屋子,严格审讯。
大抵是一间寻常宫人住宿的地方,陈设甚为简陋,靠窗的桌案上燃着一根蜡烛,韦正矩被五花大绑摁在一个凳子上,心里充满了恐惧。
夜半潜入皇家别苑,欲行不轨,这可是大罪
虽然并未造成恶劣之后果,够不上杀头,也不至于流放,可一顿鞭子却绝对跑不掉。
只要想想皇宫里行刑的禁卫那出神入化的鞭法,他便两股战战,惊骇欲绝
一个顶盔贯甲的禁卫来到面前,居高临下的俯视着他,那张脸被烛火映得一半明一半暗,予人极大之压迫。
半晌,那人才缓缓说道“性命,籍贯,身份,还请一一道来。”
韦正矩咽了口唾沫,嘴唇动了动,最终咬了咬牙,什么也不说。
反正没有犯下什么大错,只不过是黑夜潜入不明地形故而摸错了房间而已,还能将自己杀头最严重也不过是投入京兆府大狱,事后再寻找人脉解围便是。可若是道出自己性命身份,那可就算是证据确凿,背负一生污点。
往后想要入仕都难入登天,更别提将晋阳公主娶回家的梦想了
所以他咬紧牙关,打定主意不说话,就算是一顿酷刑也忍着受了。
那校尉见他神情坚定,却也不恼,只是慢悠悠说道“想必郎君亦是有身份之人,害怕泄露身份之后,背负污点。可你也得想想,此地乃是皇家别苑,正有两位公主殿下入驻,谁敢不明不白的将此事结案看郎君装束打扮,必是世家子弟,只需麻烦一些仔细排查,查清楚您的身份并不难,所以此事顽抗,实在是并不怎么聪明”
顿了一顿,那校尉续道“况且,此地固然是皇家别苑,可毕竟郎君此行并未造成严重之后果。若郎君之家世显赫,此事禀明两位公主殿下之后,或可网开一面、就此作罢亦未可知。但顽抗到底,最轻也得是一个流放三千里,往后仕途断绝、家族蒙羞。如何取舍,郎君可曾想明白”
对付这等纨绔子弟,对他而言太过轻松。
根本毋须动刑,只需恐吓一番,多半就会吓得尿裤子。这帮世家子弟锦衣玉食,倚仗着家中权势人脉横行无忌,根本不曾见识过人世间的黑暗,哪里有那等坚定之意志
似房俊那般的妖孽,毕竟凤毛麟角、绝无仅有
韦正矩傻眼了。
他原本打定主意什么也不说,可是听了这校尉的话却又觉得很有道理,就算自己此刻不说,人家难道就查不出自己的身份到时候毫无转圜之余地,即将遭受严惩不说,一辈子就给毁了。
心里登时后悔,眼泪都快下来了,叫道“我是冤枉的啊在下此次前来,乃是受到晋阳公主之邀约,否则堂堂皇家别苑,在下几个胆子敢擅闯只是夜黑路生,不小心走错了屋子,惊扰了正在沐浴的宫人将军,还请通秉晋阳公主一声,知晓在下在此,她定会来给在下洗脱清白。”
那校尉面色古怪,询问道“郎君想必知晓,这等谎话若是传扬出去,晋阳殿下固然清誉难保,可郎君亦必将受到皇家之严惩这可是比误入皇家别苑、惊扰宫人侍女更重的罪名。”
韦正矩愣了愣,他忽然发现自己此刻纵然浑身是嘴也说不清了。
难道要说晋阳公主与自己暗中幽会,恰好被禁卫察觉就算他将男人的尊严尽数抛弃,不惜将所有都推到晋阳公主头上,可人家晋阳公主又岂会承认
到时候轻飘飘一句“绝无此事”,天下人是信他韦正矩,还是信晋阳公主
尤为重要的是,韦正矩可不认为今日乃是被晋阳公主设计,他觉得自己似乎坠入了一个圈套,一个针对京兆韦氏的圈套,而他只是被当作一个诱饵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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