寝宫里十分安静, 萧珉不喜欢宫女伺候, 晚上一般用太监侍卫居多。整个寝宫静悄悄的,宁谧无比, 显得有些空旷。
寝宫外面烛台上点着蜡烛, 主人睡觉的时候被灭掉三分之二, 灯光昏暗。萧珉的面孔在暗淡的灯光下显得俊美而朦胧, 他穿着一件白色的亵衣, 头发披散着, 整个人在黑暗中隐隐约约。
“长安。”他背对着大门, 脸朝向寝宫的内室,目光从温和转向凌厉。
白天里嘻嘻哈哈的侍卫面色严肃, “在。”
“我记得你曾说过, 那个白柳不是离开汴京了吗?”
长安连忙拱手道:“殿下, 白柳的确和他的相好离开汴京,只是不知为何又回来了。”
空气静默片刻, 萧珉冰冷的声音传来,“那让他离开汴京, 永远也别回来。”
如果戚司醒着,一定会惊讶于萧珉声音里的冷酷和严厉, 那种高高在上,不把其他人放在眼里的冷酷,才是最高权势者的声音,睥睨天下,无情无义。
“是。”长安悄悄退出寝宫之外。
两个隐藏在暗处的太监如同幽灵一样冒出来, 沉默着将寝宫的大门关上。
萧珉整理好衣服头发,目光里的冷漠渐渐淡去,重新变得温和起来。高大的男人抬腿走向内室,声音尽量放小,悄悄地挪到原本属于他的大床边。
床上的人陷入沉睡,并没有被惊醒。
男人笑了笑,低声说:“今天你可没赶我走。”
脱掉鞋子,小心翼翼地上床,尽量不触碰到戚司。
戚司依旧没有醒,身体因为男人的靠近微微一动,随后又陷入沉睡。
萧珉吐出一口气,放松身体平躺在大床上,闭上眼睛。
戚司在做梦,梦里光怪陆离,他似乎到了一个山洞里面,在山洞的最深处有一座石台,石台上空飘着两个银白色的珠子,像一对情侣般围绕着石台旋转……
隐隐的他感觉到身旁有人靠近,戚司非常想要醒过来,但是意识却抗拒了他的请求,依旧沉浸在那个梦中。身为在边关打过仗、于万军丛中取敌首级的将军,他的警觉性并不低,可连日以来身体越发异样,越来越贪睡。他知道有人靠过来了,他想醒过来让那人滚蛋,可是意识却依旧沉睡着。
那人的身上似乎飘荡着一种冰雪般的气息,闻起来令人十分安心。戚司原本躁动的灵魂被那股味道彻底安抚,他的灵魂似乎认定那是可以依靠的人,安心的蜷缩在身体里继续沉睡。
戚司停止挣扎,安静地睡去。
第二天醒来,床上只有他一人。
萧珉依旧不在寝宫,戚司意识到自己又睡过了头。
有些懊恼,他连忙翻身起床,穿鞋的时候他注意到自己的鞋位置改变了,被整整齐齐地放在床边。
戚司微微一怔。
他记得昨晚上床时,鞋子被他随意脱在榻下,断不可能如此整齐端正。
难道是宫女和太监帮他整理的?
还是昨晚有人睡在自己身边?
戚司转头看身边的大床,金色的绣着云纹的被子乱七八糟,像极了每日自己醒来时的场景。
或许是自己想多了。
疑惑的念头一闪而过,戚司扔掉思绪穿鞋离开。
太子似乎经过一晚上的调节,真不生气了,并没有追究他又起迟的罪过。太子最近比较忙碌,经常被皇帝叫去勤政殿议事,早出晚归,没空找戚司麻烦。不止太子,宫里的气氛似乎也变得凝重起来,似乎有什么重大事情发生。
戚司纳闷儿,和长安、卫平打牌的时候随口问道:“这几日见宫里来来往往许多人,像是有什么大事?”
长安道:“听说北戎的使团这两天到,宫里上上下下都在为这事儿忙活,就连朝廷百官也严阵以待……要不要?”
卫平冷着脸,“要不起,过。”
戚司道:“北戎使团到了?我想起来了,太子殿下曾说过北戎使团要来,带头的好像是几皇子来着?”
“五皇子。”长安说,“北戎五皇子是北戎二皇子的亲弟弟,听说两人感情很好。将军还记得二皇子不?被你砍头那个。”
“记得个屁。”戚司道。
“嘿嘿,对不起,地主要跑了。”长安大笑着将三张牌扔到石桌上,嚣张笑道,“我只剩一张牌。”
“想跑?”戚司迅速出牌,在长安的铁青脸色中把一对王放在桌上,遗憾道:“不好意思,我赢了。”
然后朝他伸手,“谢谢,一两银子。”
长安咬牙掏出钱袋,心痛地往里面掏出一两银子递给戚司。
戚司刚要伸手去接,银子却被两根手指夹走。
“谁!”谁敢偷他的赌资?
戚司大怒仰头,正对上太子平静无波的脸。
长安卫平站起身,战战兢兢道:“殿下。”
戚司也连忙站起身。
萧珉扫视三人一圈,从石桌上抓起一堆打磨得十分光滑的薄木片,上面写着“梅花五”“红桃扣”“红桃二”之类的文字。
将木片扔回石桌,萧珉似笑非笑道:“斗地主啊?”
三人不敢说话。
三人原本以为又要被太子折骂一顿,或者被罚守夜之类,但是太子并没有说什么,淡淡扫视三人一眼便对戚司说:“你跟我来。”
戚司朝两个穷逼侍卫摆摆手,无所谓地跟在太子身后去了书房。
书房四周透亮,窗户全部打开,宫里和太监们被太子挥手赶出。
戚司有些惊讶,以前在书房谈事情的时候,太子并没有赶走伺候的太监和宫女,难道他今天有什么重要的话要说吗?
戚司内心琢磨片刻,淡定开口,“殿下可有事要说?”
太子在书房内站定,背负双手,长身玉立,“明天早上北戎使团就会进入汴京,父皇的意思是让你去接使团。”
“让我去接北戎使团?”戚司微微讶异。
太子面色凝重,似乎并不开玩笑,“如今两国虽然休战,但都在边关集结重兵,大禹和北戎之间可能会有一场大战。北戎使团此次来汴京,明面上来谈和,暗地里一定会打听我国虚实。”
戚司琢磨片刻,“陛下的想法……难道想用我去震慑北戎使团?”
要不然,陛下怎么会想起他这个没有实权的武威将军?想来想去,大概因为自己曾经在边关打退敌军,并且杀了北戎二皇子。
如今两国和谈,气势上不能输,他这个刚好在汴京的武威将军则是最好的震慑人选。
“特木扎恨你,我怕到时候出事。”萧珉道,“如果你不想去,现在给我个明话,我去回了父皇。”
戚司意外,“如果我不想去,你真愿意帮我说话?”
萧珉点点头。
内心微微触动,戚司摇摇头,“陛下既然已经让你来传话,心里肯定有了决断,若殿下现在回复陛下我不愿意迎接使团,陛下必然雷霆震怒,连你也会受到牵连。”
“可你现在前尘尽忘,什么都记不得,该如何和那位北戎五皇子打交道?”萧珉眉头紧皱,摇摇头,“那位五皇子性情激烈,逞凶斗勇,我最担心他向你挑战,若你胜了,自然没事,若你败了,那全天下的人都会唾骂你。”
戚司沉默起来,他以为至多和那五皇子打打交道谈谈话就行了,没想到居然还要比武。一旦比武,他现在完全没有胜算。自己被打趴下到无大碍,就怕丢了国家颜面。
北戎和大禹大战在即,如果丢了面子,那将重重打击士气。
可是如果这时候去回绝陛下,太子会遭受陛下责罚。
快速思索片刻,戚司道:“我亲自向陛下说明。”
太子在房中来回走了几步,眉头皱成川字,“到时候就坚称自己病了。”
戚司感觉得到他真的为自己担心,内心微暖,说:“好。”
戚司和萧珉前往勤政殿。
有太子的引领,戚司轻而易举地进入内宫来到勤政殿。
勤政殿内,皇帝正在书案后面批阅奏章,听到动静抬起头来,“太子为何去而复返?”
太子恭声道:“父皇,儿臣和戚将军有事禀报父皇。”
“哦?”皇帝放下手中奏章,“有何事禀报?”
戚司觉得话题不太对,明明该是自己亲自禀报,现在情况似乎朝着太子禀报的方向发展了,万一皇帝责怪太子怎么办?
自己事自己承担。
他连忙朝太子方向挤眼睛,示意他把话题转到自己身上。
太子没看他,对皇帝道:“父皇,北戎使团明天就到,一切安排妥当。”
皇帝含笑点头,“交给太子办,朕非常放心。”
萧珉:“父皇,戚将军……”
“陛下!”戚司骤然的声音打断了萧珉的话。
勤政殿安静下来,皇帝和萧珉的目光同时转向戚司。
戚司顾不得礼仪,站起身走到殿中央跪下,大声道:“陛下,微臣有话要说。”
皇帝对太子很好,很多事情都愿意交给太子处理。这份信任固然有血缘关系的缘故,更因为太子多年来的苦苦经营。要不然,他一个没了母亲的太子,如何在皇宫立足,如何荣宠不衰?皇帝儿子那么多,又不是非他不可。
戚司不愿意因为自己的事耽误他。
被打断谈话,皇帝脸上不愉,抬手道:“什么事?”
太子看过来,瞪他一眼。
戚司当没看到。
戚司道:“陛下,微臣听说北戎使团来访,恨不得立即接见,提刀迎接。”
戚司的话很戳皇帝,他欣慰地笑起来,“用不着提刀迎接,朕本已属意你成为迎接者之一,太子应当告知你了吧?”
戚司道:“回陛下,殿下已经告知,微臣十分欣喜,只是……”
“只是什么?”
戚司遗憾道:“微臣自昏迷醒来,前尘尽忘,很多事情都不记得,就连武艺也忘了许多,微臣很希望去迎接北戎使团,但又怕闹出笑话,伤我大禹声誉。”
萧珉不失时机地上前说道:“父皇,将军的担忧不无道理,儿臣无法决定,便带将军来见父皇,请父皇定夺。”
皇帝脸上的笑意渐渐隐去,目光冷冽,“你不想去?”
戚司压力大增,如芒在背。
萧珉道:“父皇,这是儿臣的意思。”
戚司吃了一惊,为什么太子这样说啊?
皇帝果然不再看他,转头盯着太子,语气危险,“你不愿意他去迎接?”
萧珉道:“戚将军不合适。”
皇帝眉心怒气聚集,“太子!”
萧珉毫无惧色,“父皇,大禹人才济济,不一定非戚将军不可。”
皇帝被挑战权威,目光阴沉,“如果我一定要他去呢?”
萧珉立即跪在地上,“请父皇三思!”
“放肆!”皇帝猛拍桌子。
旁边假装自己不存在的张和玉立即跪下来。
天子一怒,浮尸千里。皇帝真生气了。
戚司没想到仅仅是拒绝参加迎接北戎使团,竟然让太子和皇帝吵起来,更让太子陷入两难之地,这样的情况不是他想看到的。
再说了,不就是去迎接北戎使团吗?并不代表一定会打打杀杀,非要自己上去和人比斗。
皇帝道:“戚将军明日迎接使团,此事就这么定了。”
“父皇……”萧珉刚要开口,便听到戚司大声道:“谢陛下!”
两人目光对上,戚司冲他微微摇头,示意他不用再说。本来皇帝就已经打定了主意,再争论下去毫无意义。
太子微微皱眉,不再谈话。
皇帝盖棺定论,无人再有异议。
于是,戚司成为了迎接使团的人之一。
出了勤政殿,太子脸色极差。
戚司安慰他,“没事的,我现在变瘦了,特木扎不一定认识我,只要我不出头,他一定不会早找上我的。”
萧珉面色稍好,却依旧不放心,伸手戳他脑袋,“天天斗地主,也不知道跟着长安卫平学学功夫!傻货!”
戚司敢怒不敢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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