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悔,现在就是非常后悔!
一脚深一脚浅的走在一眼看不到底的森林里,不经意间被脚下的石块绊倒,太宰治一个踉跄摔在了草丛里。他的脸颊被茂盛的杂草划伤,红色的血痕隐隐浮现。
“好痛!”
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太宰治摇摇晃晃坐起身,望着眼前全然没有方向的绿树森林,肩一蹋,干脆坐在地上不走了。他开始盯着自己脚上快要磨底的草鞋发呆。
这双草鞋,是春游路上老师借给他的。
说来也是羞愧,因为要上山,老师千叮咛万嘱咐要穿草履,要轻装上阵。但是太宰治实在是太兴奋了,第一次爬山这种值得纪念的事情怎么能如此草率呢?
所以,他带着麦秆帽,穿着裙裤,长袜和系带高筒靴风姿卓越的来了。
在山脚下拍照的时候,他是同学间一颗闪亮的明星。又时髦又得体,被谨遵老师嘱咐的同学们很是羡慕了一阵。
但是到了山上,他这一身行头的劣势便突显出来了。半山腰都不到的时候,他就满头大汗,累的走不动了。
于是。
麦秆帽被摘掉了拜托给别人,裙裤被脱掉了搭在手上,连高筒靴换成了老师不知从哪里找来的草鞋。这双草鞋还不是成对的,不仅一只大一只小,连夹带也是一只红缕一只草编,和他那一身行头极是不搭。
但这有什么办法呢?
太宰治只得顶着同学们或关切或嘲笑的目光慢吞吞的换上草鞋,一步一拖的重新出发。
又是一阵往上走。
换掉了拖沓的着装,这一次上路到着实轻松了一些。不过太宰治的心情可就糟糕透顶了,他再没有像刚出发时的那样得意洋洋与同学们讨论时新的料子和款式,只闷不吭声的走在最后,祈祷这一路山途赶紧达到尽头。
或许今天真的是太宰治的倒霉日吧。
刚过山腰,天公就不作美的下起了雨。走在前头的老师挥舞着双臂招呼同学们加快步伐,而太宰治,他受大小不一的草鞋所累,竟是脚下一绊滚落了山去。
“太宰!”
老师粗犷的声音远远的传来,太宰治茫然的伸出手想要求救或者抓住什么东西减缓自己往下滚的冲力。可还没来得及做什么,他的脑袋就在山壁上,彻底失去了意识。
再然后,醒过来的时候,他就被困在这片遥遥不着边际的森林里了。
这是一座奇怪的森林。
明明刚下过雨,但森林里却没有丝毫水汽。天空是碧蓝的,云朵是雪白的,透明翅膀的蜻蜓自在的飞舞,一点也不像老师教导的那样会再下雨前后为捕捉食物低空盘旋。
在跌倒前,太宰治已经在附近小小的打转了一回,这里没有他滚下来的山坡,前前后后都是生长茂盛的大树。因为刚醒来的时候正巧被挂在一棵大树的树冠上,他举目四眺,别说山坡了,连让他累的半死的小山也不见了踪影。更别说他居住的小镇了。
这里只有一片树海,没有别的任何踪迹。
该怎么办呢?
到底还只是一个小孩子,太宰治还没有日后那种作死的精神,察觉到不对劲后,他便犹疑着不敢继续探索了。只呆呆的凝望着老师借给他的这双草鞋,茫茫然不知该如何继续。
夜幕,降临了。
咕噜噜大叫的肚子让太宰治无法再发呆下去。他伸手摸了摸震天作响的肚子,几番犹豫,终于将目光投向了另一个方向。
学校安排的郊游是在五月,樱花早已凋谢。但那个方向,却隐隐约约可以闻到些许樱花浅淡的香气。
破局的关键就在那里,但太宰治不确定自己该不该往那边去。
已经这么久了,这里还这么奇怪,自己应该是等不到老师来找他了吧。
这样想着太宰治又回头观察掉下来时悬挂的大树。
这棵树和他掉下来的时候没有任何差别,不小心留在树枝上的裙裤也还在随风飘荡。他小心翼翼爬下来的时候踩断过一根树枝,现在那根树枝还落在的他的脚边,偶尔因他的动作左右翻滚。
所以,他究竟是怎么掉在那棵树上的呢?太宰治思考。
总不能是天空开了个口子,让他从那里掉下来吧。太宰治想。
不会吧……
但好像也没有其他解释。
他再次观察起周围,确定以及肯定实在没有什么可以观察的东西了,太宰治终于站起身,慢吞吞的往香气传来的地方走去。
他拖着酸痛的脚步绕过几棵大树,越往里走,樱花的香气越是浓重。不过,还没有到刺鼻的程度,只是不免让他打了几个喷嚏。
在这种地方打喷嚏真的不要紧吗?
揉揉鼻子,太宰治不免有些紧张。他停下脚步躲在一颗大树后,等了几分钟周围没有别的反应才又慢吞吞的挪出来,继续往前走。
又过了一段时间,太宰治终于能看到樱花了。
不仅是樱花,太宰治还看到挂在樱花树上释放着朦胧光彩的孔明灯。这种从隔壁传过来的灯笼在日本很是受欢迎,每逢节日祭典总少不了它们的身影。
有孔明灯,这就意味着有人了吧?
太宰治再一次停下了脚步,现在,他已经可以隐约听到前方传来的热闹声音了。
要继续前进吗?
太宰治盯着半空中的孔明灯思考了起来,只是还没等他想好,一个低沉的声音便从半空中传来。
“哟!小鬼!”
太宰治抬头看去,只见一个穿着樱红色底色绣靛青樱花羽织的男人倒立在一颗大树的枝桠上,面无表情的注视着他。
或者那也不是倒立,因为他的衣服并没有像他挂在树上时那样悬挂下来,而是就像普通站立一般柔顺服帖的粘着他的身体。
“你好?”太宰治小心回复。光凭这一照面,他便知道了对方的不简单,手无搏鸡之力,爬个山都气喘吁吁的自己正常来说应该是完全打不过对方的。所以他干脆也不设防了,就这么直愣愣的盯着对方看。
“你这小鬼的速度可真够慢的。”倒立在枝桠上的男人有这一头橙色如火的短发,发尾俏皮的留下了一缕让他整个人都柔和了几分。此时此刻,男人皱着眉瞪他,脸上即是无语也是无奈。
“你好?”不知道该回复什么,于是太宰治又说了一遍。
树桠上的男人翻了个白眼,毫无预兆的就笔直落了下来。
“当——”心!
“心”字还留在口中,太宰治就见男人在半空中利索了翻了个人,灵巧的在树尖上一点,落在了另一颗树的枝桠上。这一回,他是坐在那里。
“侵入我神域的小鬼,还不速速报上名来!”男人说。
因为他换了位置,太宰治不需要将头仰得太高了,他现在只需微微抬头就可以看到对方。
“太宰治,我叫太宰治。”太宰治说。
尽管沿路的景象已经让他联想到传说中的神隐,记得老师是说过不能轻易将名字告诉别人,但太宰治还是诚实以告了。一种莫名的直觉告诉他在这个人身边什么都不用担心。
“你就这么说了?”面对诚实的太宰治,男人先是一愣,而后马上就露出一脸的不赞同,“你的家人难道没告诉过你不能轻易的把名字告诉陌生人吗?”
“有哦。”太宰治老实回答。
“那你怎么……”男人看上去很想批评他几句,不过也不知想起什么,或者是考虑到了自己的形象,他干咳一声,将后半句话语吞回了肚子。
“吾名荒霸吐,乃青森之守护神。”男人说,“汝擅自侵入吾之神域,可有什么话说?”
“荒、荒霸吐!”太宰治惊讶。荒霸吐是青森的守护神,青森随处可见的除了苹果就是荒霸吐的神像。太宰治每年都要去参拜好几回荒霸吐的神社,对他圆头圆脑的形象可谓印象深刻。
“荒霸吐不是你这样的!”太宰治说。“而且我也不是故意的,只是不小心掉下来了!”他特别强调了“不小心”三个字。“我一醒来就被挂在树上了,是不是你干的!”小小年纪的他已经学会了倒打一耙。
“什、什么!你在说什么蠢话!”
没想到这一耙打的还挺准的,刚还一脸沉稳的男人立刻像被踩中了尾巴的猫一样竖起了头发;“如果不是我你这个小鬼可就要摔死了!”他大声强调。
“所以果然是你。”太宰治面无表情。
“……”自称荒霸吐的人,或者神一脸被说中了的表情。
“总之,还是谢谢你啦。”老师说学会感恩,到底还是个小朋友,太宰治老老实实的向救命恩人表示了感谢。
“哼!”荒霸吐轻哼一声不说话了。
两人沉默了一会儿。大抵是受不了这种无言的气氛,没一会儿,橙发的神明又转头来的瞪他:“小鬼,你就没什么想说的吗?”
“我叫太宰治。”出身权贵早已习惯安静氛围的太宰治说。“我没有,我没有什么想说的。”他眼珠子一转,又说:“比起我,荒霸吐大人有什么想说的吗?您应该不是无缘无故向我伸出援手的吧。”
“……”
又是一脸被说中的表情呢,明明是神明大人,却意外的好看清,一点也没有岁月累积的威严圣洁,或者市侩油滑。太宰治在心里笑了一下。
“是有什么需要我做的吗?”太宰治问。
“没有。”
橙发的神明僵硬的扭过了头去,太宰治就这样静静的盯着他,果然没一会儿,神明的脸上就浮现出红晕,羞恼的转头恶狠狠的盯着他看。“看什么看!”神明粗神粗气的说。
“膜拜神明呀。”太宰治极为自然地说。
“什、什么!”这下,神明的脸完全红了,“你在说什么啊!恶心死了!”
太宰治:“……”
“您真的是神明大人吗?”也太不经逗了吧。太宰治觉得自己一天的倒霉都被眼前的神明治愈了。虽然那些倒霉都是源于他自己自作聪明,自作多情,但倒霉就是倒霉,累的像狗一样的经历绝对不想再经历第二遍。
“废话!除了我还有谁!”被质疑了身份,神明先生暴跳如雷。他的周身泛起红光,周围随风飘落的樱花像是突然凝固了一样被钉在空中。眼前的一切似乎变成了一副静态画面,除了怒发冲冠的神明,所有的一切都虚假到令人恐惧。
要惩罚我了吗?太宰治想。神罚?
但是,没有。什么可怕的事情都没有发生。这种令人心悸的景况只持续了一瞬就消失了。很快,红光消隐无踪,樱花也恢复了自然继续缓缓飘落。
“我当然是神明!”神明傲然地说。他一抬手,红光再现,这一回,没有了雷霆之势,飘落在地上的樱花只像是被风卷起一般在空中飞舞。他们违反地心引力在空中翱翔,像小鸟一样飞出自在的弧度。
这是一出人为制造的“樱吹雪”,琳琅满目,美不胜收。
“好漂亮,”
太宰治没什么感情的鼓掌。虽然眼前的景象确实很好看,但老实说樱花飞舞每年都能见到不止一回,实在没什么新意。要他说,这真的还不如被红光笼罩的神明来的好看。
太宰治觉得神明大人特别适合红色。
像燃烧的火焰一样。
“不喜欢就给我直说啊,这种青花鱼一样的脸色是什么意思啦!”
砰!
一从缀满了樱花的树枝被扔到了太宰治的脑袋上。太宰治的表现显然是让神明大人失望了,起舞的樱花洋洋洒洒的落下,粉色的花瓣铺满了太宰治的头顶和肩膀。
这种时候应该穿早上那套才对。
伸手从肩膀上捏起一片花瓣,太宰治突然想。他又低头看向自己脚上那双不登对的草鞋。红色夹带的那一只比草编那一只要大一些,新旧程度也略胜一筹。
虽然这个比喻不太恰当,但在太宰治心中,这似乎多少映射着两人的地位差距。
神明大人啊……
太宰治又看向了似乎因为他不喜欢他的表演而憋着气扭头不看他的橙发神明。
“请问一下哦,我听说这一带也有不少失足失踪之人,他们都在神明大人这里吗?”
这当然就是谎话了,毕竟是学校安排的地点,安全性还是可以保证的。
“胡说!这里安全得很!”
果不其然,神明又生气了,他皱着眉想了想。好一会儿才狐疑的表示“难道是之前那个人?”
好吧,看来神明大人也不是只救了他一个。
瞬间理解了这一点,太宰治不免感到了些许失望。指这失望让他立刻丧失了对眼前这些神秘景象的兴趣。
现在,他想回家了。
“神明大人,请问我什么时候可以回家呢?还是以后都得留在这里了?”太宰治问。
“这里是神域!哪是你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地方!”神明大人瞪他。
太宰治又不说话了,他就这么直勾勾的盯着橙发的神明看。
一秒,两秒,三秒。
五秒不到,神明就举手投降了。
“……行了行了,明天就行了!神域一天才能开一次,你得在这儿待到明天中午。”
“明天啊……”他掉下来的时候大约是中午不到,老师原定的计划是中午爬到山顶,然后大家一起野餐。“那我父母会担心的。”太宰治说。
“他们不会记得今天的事情的,所有人都不会。”神明回答。
“那他们会记得什么呢?”太宰治问。
“大概是滚下山坡,昏迷不醒,老师把你送回家之类的。”神明随意的回答。
“太惨了吧我。”
“活该,谁叫你不听老师的话,”虽然有些不可思议,但说这句话的时候神明看上去真的很幸灾乐祸。
太宰治:“……”
“所以,接下来我可以在这附近玩一下吗?”
“随便你。”又是一从樱花被甩到太宰治的脑袋上。“带着。”神明干巴巴的吩咐。
相比之前那一丛樱花,这一从樱花的颜色更为艳丽夺目。太宰治环顾四周都没有见到能与他那手中那一束相比配的樱树。
这是哪里来的樱花?
莫名的,太宰治想到了之前从神明身上看到的红色光芒,被那光芒浸染的樱花,或许就是这个样子吧。
“你对上一个被你救的人也这么好吗?”凝视着手中的樱花,太宰治突然问。
“哈?”神明不解。“没有啊。”他干脆地回答。
“那你为什么……”这下轮到太宰治不懂了。
“不知道为什么你身上有命运的青睐,以后会是个大人物吧。”神明说,他上下打量浑身上下都乱七八糟的太宰治,片刻得出结论:“完全看不出来。”
有、有被打击到……
太宰治的肩膀又塌了。
不过……“像我这样的人能成为竟然还能成为大人物吗?不会是未来要被写在课本上嘲笑的恶人吧?”太宰治对自己多少还是有些了解的。
“不知道。”神明干脆地回答,“不过我觉得你说得对。”他赞同的点头。
太过分了,面对一直祭祀着他的子民竟然是这种态度,真是太过分了!
太宰治瞪眼。
不过。
虽然神明也不会守护每一个人,但是神明会守护我。
太宰治既感到失望,又感到得意。
“等我离开这里之后……还会再见吗?”他问。
“快滚!”
回答他的是又一从粉白的樱树枝。
“真过分。”嘟囔着将樱枝从脑袋上拿下,抱在怀里,到最后,太宰治也没有离开神明的目光范围。
“一定会再见的吧。”新一日的朝阳升起的时候,太宰治说。
“滚蛋!”
神明没有直接回答,但太宰治知道他已经答应了。毕竟,他可是磨了一个晚上呀。
“再见。”
挥挥手,太宰治从医院的病床上醒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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