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儿子的四处给老子树敌就算了,做奴才的也是这样,人人都把他往火坑里推。霍权快哭了,“冬青啊...”
冬青低眉,恭顺道,“是。”
稀松平常的‘是’字,竟听出愿为他赴汤蹈火的意味来,霍权喉咙微堵,气势弱了几分,“京城不比边境,不能再乱来了。”
他没问过聂凿在边境做的事儿,但从聂煜话里隐隐能猜到些,聂凿在边境势力滔天,看谁不顺眼就杀了了事,反正山高皇帝远朝廷拿他没辙,可这儿是京城啊,局势复杂,哪能由着性子喜好杀人,何况他几个哥哥接连被害,死状凄惨,他怎么能纵容自己成为害人者?
不能再杀人了,见冬青不为所动,讪讪道,“杀人偿命,我希望你好好活着。”
比起循循善诱,他更想严重警告冬青两句,但要他学聂凿死气沉沉的说话他学不来,学他父亲端着处处为他人考虑的语调倒是没问题。
“冬青,你还年轻,有很长的路要走,千万别冲动做傻事,你想想,你有个好歹我怎么办?”冬青没什么反应,霍权自己红了眼眶,有年冬天,他被那群人推进湖里抓鱼,湖面结了层薄薄的冰,他冻得瑟瑟发抖,父亲赶来时,那群人谎称他功课不好挨了批评要跳河,父亲就扒着围栏,老泪纵横的说了这番话,明明过去很久的事了,霍权竟清楚得记得,连父亲说话的表情他都记得一清二楚。
桌边,冬青硬朗的脸渐渐有情绪散开,默然半晌,沉重有力道,“大人说的是,冬青铭记于心,以后绝不乱来。”
惊觉自己的失态,霍权有些不好意思,正欲说点其他,就见冬青目光冷冽如霜地说,“咱可以买.凶.杀.人,大人不是说朝堂关系复杂,哪怕姻亲都可能是政敌,咱花钱买凶,然后嫁祸到别人头上,即便他们查也查不到大人身上...”
霍权:“......”不,他没有说过。
而且为什么有人对父亲的话无动于衷?想当初他可是抱着父亲痛哭,忍辱负重咬牙挺过去的。
“大人觉得不妥?”见霍权不吭声,冬青拧眉,思考是不是还有更好的法子。
看他眼珠不动陷入沉思,霍权忙打断他,“不,不是,那些话我当时说着玩的,你听听便是,千万别想太多。”
假如想着想着真想了个滴水不漏的法子,霍权不是成帮凶了吗,他捂紧衣衫,既惊又怕,“冬青,你想去私塾读书吗?”
京里有专门为各府下人办的私塾,束脩不多,有些体面的人家会把下人送去识字,日后跑腿办事也方便些,霍权觉得冬青应该去私塾养养性子,一言不合就活埋杀人,简直视人命入草芥,要不是占着聂凿身体,两人是一根绳上的蚂蚱,霍权早去衙门揭露他们的种种恶行了。
每日与这种人生活在同个屋檐下,霍权身心俱惫累得不行,“冬青,想去不去?”
冬青抿唇,“冬青走了谁伺候大人?”
“不是还有冬荣他们吗....”想到冬荣那无人匹敌的身高和力量,霍权嘴唇哆了哆,改口,“让丫鬟服侍就行。”
府里的男人他是不敢惹了。
冬青没有答话,眉峰不动声色地蹙了起来,落在霍权脸上的目光渐渐变得幽暗深邃,像能洞悉人心似的,霍权心虚开口,“其实...不是非得去私塾,书房里也有书...”
还没说完就被冬青抢了话,声音夹杂着不易察觉的迫切,还有丝兴奋,“冬青听大人的话,每天去书房读半个时辰的书。”
霍权:“......”怎么感觉冬青很期待?他细细望着冬青眉眼,隐隐有些武安侯府少爷的影子,倒不是眉眼像,而是眉眼露出的情绪像,武安侯府少爷不爱读书,功课都是霍权代写的,有段时间,武安侯少爷竟忽然勤奋起来,从早到晚都在房里写功课,霍权觉得奇怪,不是把功课丢给他了吗,怎么又说自己写了。
霍权担心自己幻听做无用功,为此敲门确认他到底要不要多写一份功课,武安侯少爷不耐烦地说是,他心生疑惑,就伸着脖子看了两眼。
长长的书桌上,七零八落的堆着很多避火图...
此刻看着冬青,武安侯府少爷义正言辞嚷着回屋写功课时的迫切就涌入了脑海,霍权皱眉,“天色不早了,今天先下去休息,读书的事儿明天再说。”
以防冬青被那些乱七八糟的书带偏,霍权决定今晚去书房看看,冬青读书意在修身养性,无用的书得收了。
书房在主院旁边,门口院子里都有侍卫守着,夜里寂静,霍权提着灯笼走得很快,全程低头走路不看其他,以致于院里侍卫没认出他来,差点拔刀相向。
霍权腿软,硬是咬着唇没让自己露出胆怯的情绪来,声音四平八稳地说,“是我。”
光微朦,侍卫们齐齐跪地,“见过大人。”
“起来吧。”
守院子的有四人,书房外有两人,与冬青的斯文长相不同,他们身材魁梧,面相凶狠,看着就不是好惹的主,霍权故作镇定地进去,吩咐守门侍卫,“找个带锁的箱子来。”
不适合冬青看的书都得锁起来,还有那些孤本,摆在书架上早晚让聂煜给糟蹋了,锁起来是保全它们不受损害的唯一法子。
他没来过聂凿书房,不过从聂煜房间的孤本来看,聂凿应该也是个附庸风雅喜欢收藏书籍的人。
事实...不假...
整整两面墙书架的书,光是五颜六色的封皮就看得霍权眼花缭乱目不暇接,霍权自认读的书不在少数,可仰望高入房梁的书架时觉得自己和井底之蛙没什么区别...
许是书籍让他感到放松,霍权挑了本浅绿色封皮的书准备翻翻...
不小心手打滑,书哐当声落到了地上,里面的东西尽数撒了出来,霍权没回过神,只感觉地上金灿灿的有些晃眼,他定睛细看,差点没惊呼出声,心下大骇,他急急去翻其他颜色封皮的书,差点没被吓死...
难怪安排六个人守着,就这些东西,二十个人他都觉得少了。
价值连城的金银玉饰古玩字画,竟被聂凿大摇大摆的放在书房,还是进屋就能看到的位置,他就不怕府里进贼不小心窥得书房秘密给抖了出去吗?五品官每月俸禄能有多少?事情传到文武百官耳朵里,不用千里迢迢去边境找他吃空饷的证据,就这满屋子的东西就能让聂凿死无葬身之地。
霍权手足无措的站在书架前,直至门外脚步声传来他才响起把东西装好放回原位,然而双手不听使唤,不停地颤抖着。
将双手笼于袖下,装作什么都没发生过似的转身,然后...手颤抖得更厉害了。
他只是想要个带锁的箱子装些书,侍卫竟抬了个铁箱子来,半人高的箱子,手臂粗的铁链绕了好几圈,霍权:“......”
“大人,接下来怎么做?”冬荣也来了,他个子奇高,霍权只到他腋窝,在他面前,霍权娇小得像个瘦弱女子,冬荣神色有些严肃,“大人是要收拾行李回边境了吗?”
他的影子罩着霍权,挡住了霍权脸上的惊惧,“不是,我...我想想。”
事情太超乎他的意料,以致于霍权脑子里一片空白,根本不知道作何反应,满屋子的金银玉器,聂凿到底贪墨了朝廷多少银两?霍权不敢细算,勉强地撑着身体看着侍卫出门。
门关上的刹那,他双腿再也支撑不住瘫坐在了地上,地板冰凉,霍权却觉得无比燥热,热得脸颊滚烫,汗湿衣衫。
连身下的地板都是湿的。
再看满屋子书籍,霍权觉得眼睛都快瞎了,走出书房时,双脚虚浮无力,差点绊着台阶摔倒,脸色灰白,和鬼没什么两样。
这晚,霍权翻来覆去睡不着,好不容易天亮时困意来袭睡着了,迷迷糊糊听到冬青唤他。
冬青说,“恭喜大人,您升职了。”
霍权瞬间从梦中惊醒,头顶是青色的帘帐,冬青站在床侧,清秀的脸像晨间悄然绽放的花骨朵,霍权觉得不太真实,“冬青?”
“恭喜大人升至四品。”
霍权:“......”
真是没有比这更差的消息了,他都主动辞官给文武百官落井下石的机会了,怎么还能升官,文武百官不是引狼入室自掘坟墓吗?
别说霍权不爽,文武百官也郁闷着呢。
得知聂凿欲辞官,多少人喜闻乐见,所谓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他们担心罗忠嘴拙不会说话,落得个打压下属的名声,熬夜翻罗忠为官以来办的差事,芝麻大点事他们都拎出来夸,就是害怕皇上袒护聂凿而降罪罗忠,不惜先将赞美之词写在纸上,润色后默记于心,想着无论如何要在皇上发作罗忠时为其美言几句。
连多日告病在家的几位大人都容光焕发的进宫参加朝会,就等着聂凿滚出朝堂的这天。
罗忠性格火爆又对聂凿怀恨在心,文武百官很有信心罗忠会促成这件事。
结果,关键时刻,罗忠怂了。
罗忠不知吃错什么药,绝口不提聂凿辞官的事,还反过来说聂凿的好话,将其夸得天上有地上无的,没了他就要灭国似的,文武百官气得暗暗跺脚,新皇本就极其倚重聂凿,闻言心情大好,当即升聂凿为四品御史,而罗忠任礼部右侍郎。
文武百官:“......”
朝会就他娘的不该来!纯粹是给自己添堵!
聂凿升职,最高兴的恐怕是冬青冬荣了,大人没有隐瞒他们辞官的事,两人以为大人遇到了什么麻烦,都做好收拾包袱回边境的准备了,谁知突然来人说大人升职了。
两人恍然,辞官不过是大人以退为进的办法而已。
难怪昨晚大人去书房却没命他们装东西,原来是成竹在胸!
当然,除了他们,罗忠也欣喜若狂,在御史台磨了大半辈子,总算如愿以偿的跳进六部了,礼部虽比不上户部有油水,起码地位高不是吗?
幸亏他没上聂凿的当,否则礼部侍郎的位置哪儿能落到自己头上。
他明白,聂凿此人奸诈成性,要想不被算计,事事与他反着来就对了。
霍权要知道罗忠是这么想的,说什么都不会把折子给他,满朝文武,他不是没有更合适的人选,就念罗忠仇恨最深想成全他罢了。
岂料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霍权悔不当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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