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御史笑得谄媚,两腮的肉在霍权轻扬的眉下颤了颤,神情有短暂的凝固,但不妨碍他巴结的的心,点头哈腰地问候霍权道,“聂大人身体可好些了?这几日衙门清闲,不曾有大事发生,大人千万别强撑着身体为国分忧啊...”
他脑袋垂得很低,似乎定在霍权鞋面上的,背弯得像驼峰,乍眼瞧着竟有些像自己的父亲,令霍权有些恍惚,“站直说话吧。”
张御史脊背一僵,听话地挺起胸膛,眉眼严肃片刻,随即低眉顺目道,“是。”
霍权:“......”骨子里的卑躬屈膝是无法改变的,霍权默然,自顾往前走,张御史舔着笑跟在后边,说了这几日朝堂发生的大事,后宫妃嫔为争宠斗得你死我活,娘家人亦跟着搅局,弄得封后大典麻烦事不断,礼部尚书被皇上召进宫骂了好几回了,还有武安侯入狱刑部似乎有人包庇掩盖了牵扯者的罪行,武安侯府小少爷至今都没下落,他觉得刑部懒散有意不追查那件事,他仔细看了卷宗,里边还有很多疑点,最大的疑点就是霍汉峰,他做了很多伤天害理的事,到头来只是被贬至出京,要说没人从中打点关系张御史是不相信的。
思考时,他歪头打量着霍权神色,霍权面色有些阴郁,低垂的眉眼似乎蕴涵着不满,张御史心下琢磨,决定按住武安侯的事不提,武安侯的事是由这位御史大人监督查办的,真要出了纰漏他难逃干系,想到御史大人买的四口无主棺材,张御史觉得保命更重要。
心思微转,说起了这两日人们热议的事儿来,“大人,罗家小少爷平安无事地回府了,罗忠身为礼部侍郎,遇事偏听偏信,有辱侍郎颜面,据说还带着人冲进聂府闹事,你看要不要弹劾他一本?”
罗忠在御史台多年,和张御史也算有些交情,然而再大的交情在权贵面前都不值一提,张御史如今只想依附霍权在朝堂站稳脚跟。
看得出来,只要霍权这个新贵肯扶持自己,不愁不升官发财。
为此,他为霍权抱不平道,“罗忠也算朝廷的老人了,青天白日的就敢带着人冲进聂府打人,委实没把大人放在眼里,大人放心,下官愿为大人出这口气。”
刚刚还询问霍权要不要弹劾,转眼就自己做主要替霍权出头了,霍权侧目,幽暗的眼神闪了闪,惜字如金道,“不用。”
得饶人处且饶人,霍权不想与朝廷的人为敌。
“大人已有主意?”张御史小心翼翼的试探。
霍权:“......”就不能是他宽宏大量不和罗忠计较吗?霍权不敢解释太多,敷衍的应了声,然后就看张御史惊恐地抖了个哆嗦,明明怕得要死,偏偏得装出若无其事的模样说,“大人好计谋。”
霍权扯了下嘴角,坏人死于话多,不解释是好的。
见他走上台阶,张御史急忙跟上,又说起前礼部侍郎闻迁,闻迁被免职后自暴自弃,整日流连青楼花天酒地昨晚还与人起争执打了起来,和纨绔子弟无甚分别,李御史他们拿到证据在写弹劾的折子了,谨慎起见,张御史想问问霍权的意思。
“闻大人走到今日这步田地都是他自作自受,不在家闭门思过竟去青楼打架斗殴,不是明摆着做给人看的吗?封后大典在即,大人看是等封后大典过后还是现在弹劾?”
霍权放缓脚步,慢悠悠看了眼张御史,漆黑如墨的眼神看得张御史心里发毛,正欲反思是不是自己说错了话,就见霍权漫不经心道,“不弹劾不行吗?”
做御史本就够得罪人了,还见缝插针的落井下石,哪怕不是霍权做的,作为御史台的最高御史,他也心虚啊。
“不弹劾?”张御史以为听错了,闻迁对御史台恨之入骨,没少在人前辱骂他们,大人竟说不弹劾,张御史皱眉,莫不是大人想私下了解此事,想通后他看霍权的眼神又变得瑟瑟发抖起来,霍权:“......”
为什么人人都以为他心胸狭隘容不得人,他是霍权不是聂凿啊。
先入为主的观念根深蒂固,霍权摇头,“罢了,随你们怎么处理吧。”他怕自己过问得越多,算在他头上的命越多,他同情闻迁的遭遇,但张御史说得对,闻迁落得今日下场是他咎由自取。
交谈间,霍权无意抬眸,却看面前的屋里站着许多人。
上次来还勉强有几样家具摆设的屋子空荡荡的,墙边站着两个男子,正弯着腰,手里拉着根尺子,旁边有个穿长袍的男子拿着笔,在册子上记录着什么,霍权蹙眉,看向张御史,后者脸上笑开花道,“前两年送到户部的清单经审查通过了,户部昨夜拨了款,今早工部的人就来量尺寸了。”
要不他怎么说霍权手段不凡呢,罗忠在时,年年都请人检查房屋桌椅列清单去户部要钱,户部的人总拖着说稍后办,稍后办就是永远不办,罗忠去户部催了好几次都没用,户部那群人最会打官腔糊弄人,要不御史台怎么会连张像样的桌椅都没有?
实在是被户部打压得太厉害了。
甚至户部换下的桌椅都比御史台的新。
说到这,张御史再次拍霍权马屁,“还是大人有本事。”
昨天霍权杀人埋尸的事儿传得沸沸扬扬,六部的人进宫弹劾其性子残暴,要皇上免其官职关押入狱,说实话,张御史觉得霍权官位到头了,确认家里一个孩子都没少后,甚至偷偷摸摸写了封弹劾霍权的折子,别人弹劾也是弹劾,还不是他这个御史下属出面弹劾得更有力,而且霍权真要因此被免了官,皇上没准会看在他刚正无私的份儿上提携他做四品御史。
谁知道,不到天黑风向就变了,先说四口棺材里没有装人,再者,信誓旦旦的上门报杀子之仇的罗忠灰溜溜从聂府出来要找闻迁拼命,坊间开始传罗府小少爷的事儿是闻迁所为,他听得迷糊了,不是说霍权杀的吗怎么又把闻迁扯了进来,等他收起笔准备查个水落石出再动笔时,小厮又告诉他罗府小少爷找到了。
事情转了好几圈,张御史自己都懵了。
然而不管怎么样,霍权杀人埋尸的事儿没有证据,他赶紧撕了折子,后来听小厮说霍权备四口棺材的目的,他吓得肝胆欲裂,庆幸自己没头脑发热进宫邀功弹劾霍权,否则不是自掘坟墓吗?
约莫户部的人也听到了消息,连夜派人告诉他御史台修缮事宜的款项已经拨给工部了,传话的人还送了上百两银子,希望他在霍权面前为户部说几句好话。
这种事儿轻松,张御史欣然应允,然后等他清晨来御史台就发现工部这群日理万机的人们早在外面候着了,曲意逢迎的嘴脸看得张御史好不解恨。
“下官问过了,最迟四五日就完事了,大人若要处理公务,不如去下官屋里将就几日?”
不待霍权开口,屋里的人看到他齐齐躬身行礼,“下官见过聂御史。”
霍权抿唇,“无需多礼。”
说话间,他目光不经意地扫过屋里众人,在看清角落里的暗紫色官服的大人后,喃喃出声,“方叔...方侍郎?”
角落有根廊柱,柱子的油漆剥落,看着颜色斑驳很是丑陋,那人背朝着霍权,手里握着个刷子,蘸漆后慢慢刷着廊柱,听到霍权的声音,也只是回眸瞥了眼就继续做自己的事儿了,张御史觉得他态度嚣张,直呼其名道,“方有道,大人问你话呢?”
方有道动作微顿,不过也就一瞬间的事儿,接着又继续忙了,霍权拉住咄咄逼人的张御史,“方侍郎忙咱们就别叨扰了。”
霍权想过自己会遇到父亲的朋友,怎么也没想到会是方有道,六部的人父亲私底下都有结交,父亲被贬官,平日走得近的人或多或少都受到了牵连,即便安然无恙也低头低调做人,方有道和父亲算得上几十年的故友了,两人来往不甚密切,但霍权知道他们关系很好,好到方有道不嫌哥哥是傻子也愿意把女儿嫁给他。
父亲也有那个意思,但因方家姑娘以绝食相逼不得不作罢。
方有道觉得教女无方,无颜面对父亲,很长时间没和父亲往来...
或许,方有道能保全自己就是因为他和父亲表面疏离了的缘故吧。
望着方有道忙碌的身形,霍权转身走了出去,屋里其余众人大气都不敢出,等霍权走远急急忙走到方有道身边,忐忑不安道,“大人,这聂御史心狠手辣,你怎敢无视他。”
昨天多少人惊慌失措的回府查看府里孩子是否安全啊,不就过了一晚上,方有道就忘了吗?
“咱堂堂正正,不惧他泼脏水。”
工部其他人着急,你不着急我们急啊,这位御史嘴巴歹毒,说话刻薄,落他嘴里就是被气死的份哪。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方大人还是谨慎点好。”工部的人提醒。
方有道垂眸,摔了刷子,“身体不舒服,本官先回府了。”
工部众人:“......”尚书大人交代的事儿方侍郎竟敢唱反调,不是挑起御史台和工部的矛盾吗,工部的人慌了,“大人,尚书有令,暂且搁置手里的其他事,专心修缮御史台,不如你再坚持两天?”
语声未落,方有道已经挥着衣袖走了。
工部的人面面相觑,小声商量道,“谁去向聂御史解释啊?”
聂御史伤势痊愈,不日就会进宫参加朝会,到时才是真正刀光剑影的时候呢。
工部众人连连后退,“我不去。”
“我也不去。”
“我...我嘴笨,我也不去。”
“......”
折身回来监督进程的张御史冷哼,“早知今日何必当初。”
一人得道鸡犬升天,貌似聂凿升至四品后,整个御史台的地位都高了起来,张御史摸了摸胀鼓鼓的胸口,为官多年,生平第一次感受别人的巴结,不得不说,收钱的心情不要太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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