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醉的目光逐渐放空, 整个人仿佛陷入了一种沉浸式回忆,面上浮现出些许挣扎的神色。
其实他并不想提到这件事,因为这关系到他人生中最大的秘密
一个令他难堪不已却又无可挽回的病态秘密。
这个秘密折磨了他很多年, 让他至今都无法摆脱随之而来的阴影。
思前想后,池醉闭了闭眼,终于缓缓开口
“如果你说的是池安十三岁生日那天的事情,我当然记得, 还记得清清楚楚。”
“你应该很疑惑, 为什么那天你连我的影子都没看到,平时都是我们三个一起玩,那天却只有你和池安。而你一醒来就从池斐然和林暖口中得知, 是我把你锁在了阁楼里,对吗”
“哼,”余斐城眼中的冷嘲有如实质,“不然呢你到底想说什么”
池醉只叹了口气“我想说,你可真是只恩将仇报的白眼狼, 错把恩人当仇人, 还错了这么多年,简直蠢得无可救药。”
余斐城身子一僵,随即色厉内荏地质问道“什么意思”
他在心底生出了一个可怕的猜想, 但又很快被他否决。
太荒谬了怎么可能呢
可池醉接下来的一番话却打破了他的自欺欺人“如果没记错,池安当时跟你玩的是捉迷藏吧。”
“你怎么知道”
池醉没有正面回答, 望向他的目光却带了一丝怜悯,哦不, 应该说, 怜悯中带着讥诮“我、你还有池安一起长大, 整整十几年, 你却连池安是怎样的人都不清楚。你以为她长得柔弱可怜,就真的柔弱可怜了吗”
不等余斐城反应,池醉便勾起一个讽刺的笑“不,恰恰相反,正是因为身体的孱弱,池安的好胜心远超常人,她想要的没有得不到的,想做的没有做不成的,她认为世界是围着她转的,没有人能比她更好、更优秀你以为她真的把你当朋友不,你充其量只是她的一条狗,召之即来挥之即去,像个畜牲”
“说起来你可能不信”
“还记得我们小时候一起到池子边钓金鱼吗谁钓上来的比她多,她就会问谁要,说是要把金鱼带回家养,每次问你,你就傻乎乎的给了,可是你忘了,我们家根本没有鱼缸啊”
池醉自嘲地笑了笑“曾经我以为她会放养那些鱼,可事实是,你给她的所有鱼都被她埋进了后花园的土坑里,她往往要在那儿坐上老半天,亲眼看着那些鱼眼睛翻白,从活鱼变成死鱼,然后再开心地回家,好像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一样”
他唇角的笑意逐渐拉大,语气却越发冰冷“这些你从来都不知道吧”
余斐城已经震惊到说不出话来。
留存在他心底那个温柔而明媚的女孩,几乎在刚刚一瞬间彻底消散,像是美梦的破碎。
余斐城嗫嚅着嘴唇,却连半个字都吐不出口,他甚至萌生了让池醉住嘴、别再说下去的想法。
然而池醉并不愿意放过他。
“你知道吗在有些人眼里,人和动物是没区别的,她能眼睁睁地看着鱼去死,自然也能眼睁睁地看着你去死。”
余斐城已是脸色惨白。
池醉轻笑“那天捉迷藏,你负责抓,她负责躲。可为了让你输,池安在你闭眼数数的时候,从外面反锁了阁楼的门,而这些恰好被路过的我看到。”
“我想给你开门,她却说你们俩已经约定好了,她来帮你克服幽闭恐惧症,叫我不要多管闲事。但有了金鱼的教训,我心里隐隐感到不对,就问她要钥匙。她不给,我和她争执了很久,生平第一次吼了她,才最终把钥匙抢过来开了门”
“可你一定不知道下面等待我的是什么,”池醉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门开了,你倒在地上差点休克,你父母很快赶来,在大厅里跟池斐然还有林暖进行了对峙。”
“说来可笑,池安这个罪魁祸首只要流几滴眼泪,捂着心口说自己难受,我就被迫替她扛下了所有罪名,他们甚至没有过问我的意愿你知道这件事是怎么收尾的吗”
“你父母骂我小小年纪心思歹毒,池斐然和林暖顺势让我在又黑又暗的阁楼里跪了一夜,那天晚上很冷,外面下起了雪你们谁都不知道,那天也是我的生日,早知道这个生日会这样过去,那我宁可让你死在里面,”池醉惨笑,“我最后悔的事,就是冲进去救了你。”
却杀了我自己。
“所以你居然说你恨我你恨我你有什么资格恨我是我该恨你才对,我杀了你一次,你却杀了我那么多次”池醉笑着笑着,笑得眼泪都滴了下来,“我好不容易脱离池家,想要改变自己的命运,可池安不放过我,你也不放过我”
“你知道在亚恩林岛上的三年,我是怎么过来的吗每当有人在我身上划出一个伤口,我都会发誓,总有一天我会把这些全部还给你。于是我数着,三年,我受了一万四千两百三十五次伤,最严重的时候全身上下都是刀疤和溃烂的伤口,你一定没见过吧血肉模糊的伤口里流出土黄的脓水,四处都是腐烂的腥气,你会觉得自己已经是个死人
“但我活了,整整三年,亚恩林岛上的医生给我下了八次病危通知书,我都熬了过去然后我参与了代号fa3的魔鬼计划,在半只脚跨进鬼门关后,迎来了一具全新的、充满力量的身体。”
“可当我终于有机会报仇时,我却只给了你一刀这是我第二件后悔的事情,我真该把你千刀万剐,让你死到不能再死。”
“我真后悔,”池醉的语气逐渐变得轻柔,他用一双流泪的眼看着余斐城,轻轻问道,“你还恨我吗”
余斐城崩溃地摇头,他想说什么,喉咙里却仿佛塞了快烙铁,让他发不出除抽气以外的任何声音。他的瞳孔一片猩红,布满蛛网般的血丝,好似随时都有爆裂的风险。
直到双手摸上脸颊,冰冰凉凉,余斐城才惊觉泪水已糊了自己满脸。
血淋淋的事实如千万把匕首般插在他心上
他突然意识到,背叛这段友情的人,从来都不是池醉
而是他自己
泪水再次夺眶而出,余斐城狼狈地捧着脸,任由水滴砸落在地面,融入沙粒隐没不见
正如他与池醉曾拥有的那段珍贵友情,就这样轻描淡写地消逝在了时间里。
是啊,余斐城忍不住一遍又一遍地质问自己他们究竟是如何走到今天这个地步的呢
怪池安吗
不,他才是始作俑者,如果他能给池醉哪怕一点信任,他们都不会走到穷途末路。
池醉也哽咽了,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
他很少把自己的心剖出来给别人看,无论什么都习惯藏在心底,可这不代表他不痛、他不伤。
他不是泪腺绝缘体,更不是冷血怪物,然而就在他把自己最真挚的情感奉献出去时,遭到的却是来自亲情和友情的双重背叛。
池醉仰头,努力地看着天,不让眼眶中凝结的泪水掉落。
他早就过了哭泣的年纪,眼下失态是不合时宜的。
薄冰却上前一步,淡淡道“想哭就哭,我不笑你。”
池醉揉了揉眼睛“你看错了,我那是沙子进眼睛,眼圈才红的”
薄冰“”死鸭子嘴硬。
“哦。”他一脸冷漠。
见他这副模样,池醉简直气不打一处来。
他都这么难受了,小薄饼怎么还不来安慰他
伤心感逐渐消退,取而代之的是酸涩的怒火。
不过这么一打岔,池醉的情绪已经好多了。
一时间,整个空地上只剩余斐城嘶哑的哭声。
哭到筋疲力竭时,他仿佛意识到了什么,艰难地挪到池醉身边,一声又一声“对不起、对不起”
池醉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眼中不带任何情绪“我接受你的道歉,但我绝不会原谅你,你不配。”
余斐城怔住。
池醉不再跟他多说,而是径直将他提到4号土胚房边,从他上衣夹层里掏出一个与之前一模一样的遥控器。
“这是你最后的价值,也是我为你安排的结局,希望你满意。”
池醉非常清楚,余斐城不可能只准备一个方案,如果肌肉男和阴郁男失败,对方极有可能选择与自己同归于尽。
所以余斐城百分百会在他自己体内植入一个a9远程爆破弹,作为备选方案。
事实也的确如此。
而杀死狼人的关键是烧毁房子,普通的火很难做到,因此池醉需要借力打力,用余斐城的死完成他对副本的最后一击。
余斐城明白他的意思,并没有挣扎,只顺从地低下头“谢谢。”
池醉还愿意给他这种结局,他应该知足。
“不客气。”池醉转身走了几步,毫不犹豫地摁下手中的按钮。
“砰”
巨大的轰鸣声响起,血肉横飞,石块与土块纷纷坍塌,溅起一地黄沙,几点血迹落在池醉脚边,像是大漠中盛开的花。
但他并没有在意,毕竟身后那些痕迹都已离他远去,而向他迎面走来的
是薄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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