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全裤用掉了半包, 叶颂又成了条生龙活虎的好汉。可惜的是, 生活不给她浪的机会, 因为台风登陆了。
可怜的年轻人瞪着一双茫然的眼睛:“现在还有台风吗?台风不应该是夏天才有,马上都9月份了。”
陶师傅是土生土长的江州人,经验丰富:“秋天也有台风, 来的还更猛烈呢,况且这才8月份的尾巴。”
没人喜欢台风天, 尤其是台风天还得在户外工作的倒霉蛋,比方说他们这群被赶鸭子上架的120。
从上班开始,顾钊就手捧白色封面的党章,口中念念有词,从头开始背诵。
陶师傅在旁边不停地走来走去, 拨弄着自己腕子上的一串佛珠。听他说, 这可是名寺高僧开过光的, 绝对灵验。
可惜的是, 世间万物全凭天气陛下调度。陛下觉得自己没有理由给渺小的人类任何面子。接班还不到半小时呢, 指挥中心的调度令就发过来了:出车吧, 桐梓社区卫生院要车,有孕妇早产得转去大医院。
众人一出门就崩溃,因为狂风夹杂着暴雨, 他们手里头撑着的伞简直就是摆设。
更可气的是,叶颂昨天才买的新伞,今天就被吹散架了,白花了她15块钱的大洋。
陶师傅在旁边笑:“你也真是的, 好歹也在江州上了5年学。这种天气只能用我们这种大黑伞,扛得住,折叠伞挡挡太阳还差不多。”
他说话时过于得意,一脚踩进了地上的积水中,顿时“哎哟”一声,愁眉苦脸。他新买的名牌篮球鞋彻底报废了。
叶颂没憋住,噗嗤笑出声。
陶师傅瞪眼睛:“等着吧,到时候你们的鞋子也全都泡汤。”
车上了路之后叶颂才知道陶师傅没有夸张。他何止是不夸张啊,他简直是说的太婉约了,明明是救护车都要泡汤了。
叶颂的确在江州呆了5年,但这5年里刨除有一年暑假回家了,剩下的三年她在江州待在学校实验室里头打工没出过门,所以她还真是头回正儿八经地见识到台风天的威力。
大树倒下了,好大的一颗梧桐树,简直就跟被腰斩了一样,看着特别瘆人。马路成了大海,身体力行地验证着沧海桑田的变换就是场台风的功夫。
陶师傅嘴上调侃:“欢迎来江州看海。”,眼睛却死死盯着前头,小心的不得了。
窗外又是风又是雨,雨刷都忙不过来,能见度低的吓死人。路上还遍地是坑,一不小心栽进去了,发动机就得熄火。
叶颂人坐在车上,明明不是她开车,也不由自主地跟着紧张起来,还下意识地抱怨了一句:“调度台干嘛派我们去?我们离桐梓社区不近啊。别我们去了,人家孩子都生了。”
转运早产儿好像得要新生儿保温箱,还得有新生儿科的医生陪同,光他们急救小组的人过去,是不是太冒失了?
“估计附近的车子都派的差不多了。”顾钊捏太阳穴,“这种天气向来越忙越忙。”
叶颂盯着他,迟疑地开口:“顾老师,你会接生吗?”
好吧,问一个医学博士这样的问题似乎有些不礼貌。
可是隔行如隔山啊,她在产房实习轮转的时候,一开始跟的助产师老师因为长期干妇科,所以当班的时候碰上接生,就只能求备班老师帮忙。
妇科跟产科尚且如此,何况是消化内科呢?
顾钊愣了下,坚定地摇头:“不会。”
这下车上的人都傻眼了,叶颂的声音都在颤抖:“那她要在我们车上生怎么办?”
“应该没那么快。”顾钊倒是淡定,“头回生,才开始有反应,起码得疼上好几个小时。你自己看看产程,生孩子没那么简单的。有的人要疼一天一夜呢。”
陶师傅插了句嘴:“那可不一定,这看人的。我小舅子他老婆也是早产,孩子小,痛了一个小时就生下来了。”
救助车上的人顿时变了脸,个个头大如斗。万一真生下来了,他们又没有新生儿转运箱,可没能力把小东西送去大医院。
顾钊赶紧联系桐梓社区卫生院的产科医生:“孕妇生了没有啊?要是生了,我们这没有新生儿保温箱的。你们要不要想办法再联系120?这个事情要跟家属沟通好。”
那边急得很:“生不了,快点过来,我们都急死了。”
陶师傅嘀咕了一句:“我也急呀,我恨不得车子能长翅膀呢,起码不会在水里头趴窝。”
车子开上大桥的时候,叶颂甚至有种车在江中行的错觉。陶师傅开的不是车吧,分明是船。
船在水中游,好不容易一路趟进了卫生院。叶颂跟着急急忙忙下车,她还没看清楚路呢,就一脚踩进了水坑。
不是陶师傅故意坑他们,而是整个社区卫生服务中心院子里就没有一块能露出庐山真面目的地面。
急救小组伸一脚浅一脚拖着车子往前走,饶是他们身上穿着雨衣,进了卫生院的时候,大家也还是都跟从水里头捞出来的一样。
护士站没人,不知道是不是下病房换水去了。
顾钊抹了把脸上的雨水,直接扯嗓子问:“谁打的120要转院?”
产房的门开了,里面走出个里面穿着洗手衣,外面罩着白大褂的中年女医生。瞧见担架车,她眼睛立刻一亮:“这边,这个大肚子要生了,得赶紧转院。”
叶颂还是心慌,下意识地追问了一句:“真没生吗?”
女医生急着让病人家属签字,都没空抬头看叶颂,只应了一句:“当然没生。”
可叶颂更恐慌了,这要是在救护车上生了怎么办?
女医生这回抬起头了,皱着眉头看叶颂:“横位怎么生?能生我找你们做什么?”
叶颂一时间回不过神来,下意识冒了句:“不是因为孩子小,要去新生儿科吗?”
女医生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又强调了一遍:“横位,生不了,必须得转院开刀。”
叶颂脑袋瓜子猛的一个激灵,突然间回过神来。对啊,横位,就是小孩横着想下来,那肯定下不来呀。
用他们上妇产科学课的时候,老师说的,这就跟小狗钻狗洞一样,脑袋出来,身子肯定就跟着出来了。要是横着往狗洞外头撞,那么撞死了也出不来。
叶颂浑身的血都往脑袋涌,感觉自己实在太丢人了,居然还追着人家产科大夫没完没了地问如此幼稚的问题。
她下意识地找补回头:“哦,横位呀,我刚刚听岔了,我听成臀位了,所以才担心生下来。”
没想到那产房门又被推开了,里头扶着大肚子出来的婆婆模样的女人立刻瞪大了眼睛,气势汹汹地冲卫生院的产科大夫:“听到了吗?我们家就是臀位。这大夫讲实话了,臀位怎么不能生?我们不走不开刀,我们就等着肚子疼,在这儿生!”
她还朝叶颂笑,“大夫,还是很有良心。年纪小就是不一样,没心全黑透了。就想着开刀挣钱。”
产科医生火冒三丈:“又不是我开刀,上哪儿挣钱去啊?我要挣钱应该拦着你儿媳妇坚决不让走。我前头不是交代的清清楚楚啊,风险大,我们这会儿开不了刀。生的时候万一有问题,你想开刀也来不及。到时候一尸两命,哪个忍心?”
横位的孕妇已经拖出产房了,顾钊赶紧跟产科医生做了交接,拖着孕妇就跟家属交代风险,赶紧上救护车走人。
臀位的胎儿条件合适的情况下,当然可以顺产。
所有医学生在毕业之前基本上都是在三甲教学医院实习的,跟的带教老师也经验丰富。他们看臀位自然分娩觉得稀疏平常,哪里知道基层医院的实际情况。连手术都不开展,别说新生儿科了,就连专门的儿科都没有,哪个卫生院愿意主动接生臀位的产妇啊。
出事了怎么办?到时候人家一顶帽子扣上来,没有金刚钻别揽瓷器活,都是你们耽误的。接生的人真是哭都没地方去哭。
于是形成了恶性循环,基层卫生院不敢承担风险,开展的有难度技术越来越少。长期不开展,导致的后果就是从业人员的技术水平逐步下降。即便去大医院进修乃至规培了,回来不锻炼,到时候还是拿不出手。
他们下楼的时候,还能听到产科的争吵声:“你们这帮人除了会挂水还是会挂水,就晓得捞钱,还有人会看病不?这种狗屁医院早点关门早点好。”
叶颂汗颜,感觉自己给人捅篓子了。她怎么就嘴巴那么快呢!干嘛要讲那么多话?估计产科医生要恨死她了。
顾钊拍了下她的肩膀,安慰她不要想太多,她本来也没说错什么。顾博问担架上的孕妇:“肚子疼不疼啊?”
没想到那一直闭着眼睛不吭声的孕妇像是终于找到了发泄口,立刻喊出声:“疼哎,疼死我了。”
急救小组彻底疯了,虽然横位的孕妇肯定没办法自己生。可这么一直疼下去,小孩出不来,胎儿肯定会窒息的呀。
叶颂脑袋瓜子一片空白,就听见顾钊喊:“左侧卧位,来来来,把氧气吸上。”
早知道这样,他们刚才应该让卫生院派个产科医生或者助产士跟着的。
孕妇家属急得不得了:“我们也想啊,他们说他们没人。就两个医生一个护士,哪个都走不了。”
叶颂在心里头腹诽了一句,都这么缺人了,招聘的时候干嘛还挑三拣四,不肯招女生。别的科不讲,起码干妇产科,女生有得天独厚的优势。
她伸手摸孕妇的肚皮,脑袋瓜子都要炸了。这肚皮一阵接着一阵发硬,不是宮缩是什么呀?
要死了,万一真在路上发作很了,他们可得怎么办?
顾钊也满脸严肃,摸出了听诊器给孕妇听胎心。其实产房常规有多普勒胎心仪还有胎心监护仪,最不济也有个木听筒,可是现在他们啥都没有,只能靠最原始的听诊器。
顾钊叮嘱孕妇放松点儿,让她继续吸氧气。他听胎心没什么经验,只本能地感觉不太妙。
陶师傅满脸严肃,全神贯注地盯着前方,咬牙愣是在漫天大水中冲出了一条路。车子乘了船,乘风破浪,一路往前。
叶颂甚至不敢看窗户外头,因为一抬头,她就感觉自己在瀑布底下。她呆着的这辆车是那么的渺小,却不能停下避避,必须得朝前开。
车上的人全都陷入沉默,大家只能听到彼此喘粗气的声音。隔了半天,孕妇的丈夫才冒出一句:“早知道我就不走了。”
不走了,大概孩子保不住。走了,现在这辆车的人都未必能保住。
现在说这话已经没意义,顾钊只能安慰夫妻俩:“总得试试吧。我们一车4个人还陪着你们呢,怕什么呢?”
陶师傅也在前头笑:“我开车的不怕,你们怕什么呀?东西都带好了吗?准备下车。”
众人一惊,这才发现不知不觉间,陶师傅已经把车子开到了市妇幼保健院的分院。
要不是大家急着推孕妇下车,叶颂真要对陶师傅竖大拇指。
什么叫车神啊?F1赛车算什么?陶师傅这样才是真功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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