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磊跟蓝晓走了。
顾钊苦笑了一下:“我这个师傅可真够没用的。”
叶颂心里头不好受, 谁不要面子呀?作为他们当中唯一的博士, 顾钊混到现在的样子的, 确够惨的。
无论官方如何吹如何画大饼,国内的急诊科地位远远比不上各病区病房都是不争的事实。找再多的数据粉饰太平都没用。
最简单的道理,急诊科常年招不到人, 就连降低学历要求也不能扭转乾坤。
人都是会用脚投票的,前途与钱途, 两样如果都给不了人家,加上干的不痛快,想要留住人,哪有那么简单。
叶颂安慰自己的老师:“没事的,顾老师。你要学历有学历, 要技术有技术, 大不了跟沈主任一样出去单干呗。”
陶师傅也在前面笑:“就是啊, 顾博, 像你这样的就是别人家的孩子, 从小我爹妈在耳朵边念的长茧子的那种。”
顾钊自嘲:“我算哪门子别人家的孩子啊。房子首付是我爸妈卖了我们老家的房子, 我爷爷奶奶都掏出了棺材本才凑出来。到现在为止,我爸妈还得帮我一块儿还房贷,不然我连饭都吃不上。到我这个年纪, 不说高中同学,就是我的大学同学,只要不是学医的,那都是标准的中产阶级。我都不知道我图个什么。”
“别这么想, 将来找个好姑娘,两个人一块还房贷呗。”陶师傅安慰他,“我跟勇哥是运气好,有现成的房子住。要不然换成我们俩,我们不是更崩溃吗?现在的姑娘也有骨气的,并不是每个人都要求对方手里头有全款房,人家自己也要求平等付出的。是不是啊,小叶?”
“啊?是啊。”叶颂眨巴两下眼睛,“这不是自己的房,万一对方跟我吵架,直接让我滚蛋怎么办?顾老师,你愁什么呀?你可是医院十大帅哥之一,多少大姑娘小姑娘对你垂涎三尺呢?”
顾钊被她逗得哭笑不得:“你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
叶颂一本正经:“你别不信,你要是坐门诊的话,你一堆人点名要你的号。这个看病就是常常是安慰,经常去帮助,偶尔才治愈。看见你,病人就已经得到了一半的安慰了。”
顾钊作势要打她:“没大没小,说什么怪话。”
“唉哟,师傅,你这种长得好看的人是不理解我们这些长得不好看的人究竟有多羡慕的。”叶颂试图拉同盟,“贺老师,陶师傅,你们说是不是啊?”
结果两个男人一本正经:“不好意思,我们也理解不了。”
苍天呀,这才是真理,男人远比女人自恋。
叶颂听不下去,直接喊停:“陶师傅你停一下,我下去买个东西。”
众人搞不清楚小姑娘想干嘛,直到瞧见她跑到路边摊上买毛栗子,陶师傅才叹气:“小孩子就是这样,吃饭的时候要减肥,吃零食的时候就忘了这一茬。”
“我这叫心理补偿。”叶颂拎着糖炒栗子上车,一本正经地解释,“我小时候没零花钱,大人也不买零食给我吃。而且我不能要,一要就挨骂。最难听的那种骂法,听了一次就绝对不想再听第二次。”
她抓了一把毛栗子,然后将剩下的塞给顾钊,“顾老师,你吃栗子吧。”
顾钊惊讶:“你怎么知道我想吃栗子?”
“嘿嘿,你喜欢吃呀。”
陶师傅在前头叹气:“我说小叶,就你这样想讨好人的话,那绝对是一讨好一个准。”
叶颂煞有介事:“那我也不是谁都讨好的呀。顾老师,你对我很重要。”
救护车没有任务,回站里路开的不快,饶是这样,顾钊也差点儿撒了手上的糖炒栗子,连说话都打磕碰了:“那个,你……”
陶师傅将车子开进急救站,一边停车一边唉声叹气:“哎哟,我看消防那边的小孩是不行的。搞了半天,我们小叶已经心有所属了呀。”
叶颂崩溃:“我是说你们对我都很重要,顾老师喜欢吃栗子,上次板栗烧鸡里头,他光挑栗子吃了。陶师傅,你爱吃蒜,你就爱蒜沫子。贺老师你讨厌香菜,菜里头只要有香菜你就不会碰。我种的香菜你就从来没掐过,其实肥肠面里头加香菜可够劲了。不对,顾老师,像我这样的青春美少女,要是暗恋你的话,你应该觉得荣幸才对。刚才这是什么态度啊?”
顾钊赶紧摆手:“我年纪大了,怕赶不上你的时代。”
陶师傅差点儿没笑呛过去。
贺勇在边上笑:“我的天啦,小叶你这个观察力跟记性,没话说了。”
陶师傅停稳了车子,乐呵呵:“所以侯主任没挑错人啊。”
急救小组下车去,顾钊的眼睛扫到了猫窝,突然间冒了一句:“也不知道三花跟宝宝现在怎么样了。”
其实想知道情况很简单,就算他们现在当班看不到,打个电话去宠物诊所问问也好。
可是不敢,谁都不敢。
说起来多可笑啊,他们是干120的,就连叶颂这样的新人都已经看到了好几个死人;对于生死这种问题,他们早就该麻木了才对。
可是他们仍然不敢,他们只能保持沉默。
这种沉默一直到早上叶颂跟顾钊分别接了个电话之后,才真正意义上被打破。
卢伟他们过来接班了,叶颂都没顾上跟自己的小伙伴好好打个招呼。自从那次在音乐火锅店里头撞破他相亲失败之后,叶颂看到他总感觉有些尴尬。
卢伟匆匆忙忙朝她点了点头,就在桌旁摊开了书,一边背书,一边吃早饭。
他难得如此积极学习,叶颂都不好再说什么,只能打了声招呼,赶紧去ICU门口堵人。
去晚了的话,说不定黄明亮就不知道跑到哪儿去了。
贺勇跟着她一道:“一起吧。”
叶颂想要谢绝他的好意:“你今晚不去健身房吗?”
昨晚他们难得不太忙碌。一般在这种情况下,下了夜班,睡过一觉的贺勇晚上会去健身房再上两节课。
不知道是他颜值高还是他专业运动员退役的身份比较唬人,如此不固定的工作时间,居然还有一帮忠实的学生点名只上他的课。
贺勇摇了摇头:“不去了,我打算固定下来,每三天好歹也给自己一天休息的时间。”
叶颂点点头:“应该的,我觉得你太拼了。本来上班就很累,不如歇下来好好看看书。”
贺勇看了她一眼,认真道:“对我来讲,看书更辛苦。”
叶颂咳嗽了两声,好吧,当她什么都没说。
两人行到ICU门口,还没看到黄明亮,叶颂就先瞧见了乔音。她正在一边喝豆浆,一边吃馒头,叶颂上去打招呼的时候,她还主动分享自己的早饭:“要不要来点?”
叶颂摇头,谢绝了她的好意。像她这样的定向医生规培期间收入相当低,乔音自己过的也不容易。为什么吃馒头而不是包子?因为医院食堂的馒头比包子要便宜7毛钱。
贺勇直奔主题:“黄明亮呢,他回去睡觉了?”
“不是,上厕所去了。”乔音有些惊讶,“贺老师,你找他有事吗?”
叶颂摇头:“没什么大事,就是他上次听说了三花的遭遇,觉得小猫很可怜,准备领养一只。”
乔音听到三花的名字时就露出了不忍的神色,但听说后面领养的事,她又显出了迟疑:“可以吗?方教授不喜欢他养猫的。”
贺勇挑高了眉毛:“你怎么知道这个?他家以前养过猫吗?”
乔音摇摇头:“我也不肯定,大概养过吧。之前我不是去方教授家拜访嘛,没进门的时候,我就听到屋子里头方教授在发火,说黄明亮如果再敢把猫带回家的话,她就打断他的腿。”
这话没什么特别,很多长辈都反对儿女将毛孩子带回家。虽然后面也有人会出现大型真香现场,毕竟现代人都孤独,吸猫容易成瘾。
不过方教授家的情况可能没这么简单。方教授本人并不讨厌猫,谢耳朵在教室里头上课的时候,方教授还带过鸡肉零食给它吃。
在这样的背景下,方教授为什么反对儿子把猫领回家?不是因为讨厌家人亲近猫,而是因为害怕自己的儿子伤害猫吧。
“叶老师,贺老师,你们来啦。”黄明亮出了卫生间就过来打招呼,“真是麻烦你们了,你们下夜班吧?还是回去早点休息吧。”
叶颂摇摇头,脸上浮着笑:“是这样的,你前头不是说想领养小猫嘛。三花眼睛被人挖掉了,没办法再照顾小猫。我们又经常有事,害怕继续把猫留在急救站,先前那个变态还会对小猫下手。你要是还想领小猫的话,那我们今天去宠物诊所,你挑一只小猫走吧。”
黄明亮脸上显出了不忍的神色,骂了一句:“这人怎么这样啊?你放心,我一定会好好照顾猫的。”
“那你妈同意吗?”乔音有些茫然,“你妈好像不太喜欢你养猫唉。”
黄明亮抹了把脸:“没事的,她就是担心我照顾不好小猫。现在有个活物陪着我,我心里头也舒服些。”
乔音同情不已。
她上方教授家登门拜访的时候,其实是羡慕眼前的年轻人的。条条大道通罗马,他就出生在她的罗马。说不定,她终其一生的奋斗,也挨不到人家起点的边。
现在看到憔悴不堪的年轻人,她倒是相信那句话了,万物皆空,一切都是虚妄。高楼朱阁能起就能塌,人都没了,其他的也跟着没了。
乔音不敢再去看三花的惨状,说她虚伪她也认了。她就是君子不入庖厨,看不到心里头才能好受点。她宁可在ICU门口坐着,多陪陪方教授。
叶颂也没再喊她,只打着呵欠招呼黄明亮:“走吧,你接完小猫,我们也回家睡觉去了。”
黄明亮一直表示不好意思,把宠物诊所的地址给他,他自己去取就行了,不用他们跑来跑去。
叶颂回过头,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三花现在非常惶恐,不是熟人,谁都不能靠近它跟孩子。”
黄明亮笑了笑:“这猫也怪可怜的。”
说话的时候,他咽了口唾沫。似乎意识到自己这时候笑不太合适,他又伸手摸了下自己的脸。
黄明亮想自己开车的,被叶颂坚定地拒绝了:“你好长时间没好好休息了,开车太危险,还是走过去吧。”
他们穿过了两条街,等到诊所门口的时候,叶颂回头惊讶地看黄明亮:“你感觉很热吗?怎么这么多汗?”
黄明亮除了笑似乎不知道找其他什么表情来呈现,只好摸自己的鼻子:“大概没睡好,所以出虚汗吧。我姨妈他们要过来了,后面我就能休息了。”
这下微笑的人变成了叶颂,她点点头:“这就好。”
说话的时候,顾钊捧着个纸盒子出来了,伸手递给黄明亮:“你的。”
黄明亮赶紧接住,下意识打开了纸盒盖子,还抱怨了句:“小猫会闷到的。”
盖子打开了,里头趴着个软绵绵的小东西,已经不会动了。
黄明亮变了脸色,显出了惊慌:“猫……猫怎么死了?”
叶颂冰着一张脸:“它会死,你把它们摔到地上的时候,难道不知道它们会死吗?”
三只小猫,刚生下来才一天的小猫,连妈妈的奶都没喝到几口的小猫,就这样被重重地砸在地上。
两只已经死了,剩下的一只也没有完全脱离危险期。
拼命保护它们的妈妈骨头断了,内脏出血,两只眼睛都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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