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方即云,这一天我准备很久了,可我万万没想到是老八先看破、说破。
我从来也不给他留面子,现在他也不给我留什么面儿,一句话道破我的身份,叫我说什么呢?
他就这么看着我,像看一道已经消逝的光芒。
可这光也是虚的,换个角度颜色就散,就像一座静止的空中楼阁,垮了才正常,不垮才是奇迹。
他若真心实意地喜欢老七,自该看出我不是老七,否则他这喜欢也就等于白喜欢,就和苏未白一样,把自以为是误当真心。
我只奇怪一点。
他既然看出来,为何什么都没说?
他肯定不是今天看出来,也不会是昨天看出来,他肯定早早揣了怀疑,已经觉得老七不是老七,却不敢去求证,多想一点都不敢,宁愿缩身抱头当个鸵鸟,就是不信,打爆他也不信——老七没有心软,老七不是不能杀人。
老七只是死了。
死了很久很久,死得只剩下我了。
他眼巴巴地凝一点希望看着我,是指望我否认。而我选择揣着悲哀看着他,沉了心思给个真话。
“你猜的不错。”
我的确不是老七。
他死命攥我臂膀,像溺水人攥一把救命稻草,根根手指用尽全力,问:“你怎的不继续装下去?”
早不说,晚不说,偏偏选在他一条命摇摇欲坠时,我说光了,他就不得不认了,我想他打心底里恨我呢。我怎么就不把老七装到最后一刻?我怎么不去全了他的梦呢?
可是梦这个东西,我做了太久,他做得更久。
于是我问他:“是我骗你有意思?还是你骗自己更有趣?”
老八先是一怔,随即像领悟了什么,忽的尖声而压抑地笑起来。
我也不明白他究竟在笑什么,只看见这笑自他眉间抖到他脸颊,再从五官蔓延、扩散至整个躯干,他笑的抖骨震筋,全身上下每一寸肌肉都在颤栗与崩坏,似乎笑以外的一切情绪都在作怪。
一个人若被心中的秘密折磨了太久,只怕就是他这模样。
我看他笑到极致,笑到终于什么都笑不出来,那我就问了:“你什么时候看出我不是老七?”
他止住笑,慢慢说:“你一醒来我就怀疑了。”
那么早?我惊异地问:“凭什么?”
“老七就算脑子坏了,也不会真与我动手。”
“因为他不舍得?”
老八眼神忽的黯下去,低低一笑道:“比他弱的人,他全不放在眼里……他既看不上我,又怎会与我动手?”
比恨更可怕的,往往是无视。
嫌你还好,厌你也一样,倘若看都看不见你,那这连由恨生爱的机会都没有。
其实也能理解。
毕竟像老七这样的人,只有一根是非的线险险地维持他杀与不杀的立场。其它的他根本就不在乎,更何况一个从前排名很低,因为第一和第六死了,才侥幸排上第八的老八。
可这轻视配上结果,更显得讽刺无比。
老七活了这一辈子,没个亲戚没个爱人,寂寥到死后,却是他生前从来瞧不起的一个人,透过重重假象,看出他已不在。
就算他生前没交上个朋友,他死后的这个朋友,我替他交定了。
老八看着我说:“你也别这么看我,老七要是随随便便就看上我……那我反倒不喜欢他了……”
我心中一惊,本以为这只是朋友以上,没想到他承认得这么痛快。
“你是真的喜欢老七?”
那你还只顾着挑衅他?你和他相处这么多次,你就不懂得干点别的?
我这眼神里的吐槽估计太露骨,老八又看出来了,两眼瞪直了。
“他个木头似的人,除了挑衅他,让他看我不痛快……我还有什么法子让他看得到我?”
典型的小学鸡思维,喜欢你就欺负你,欺负你就能得到你的注意。如果不是场合不对,我会觉得梦回幼儿园,魂游小学生,一下子年轻了五十岁。
老八还在那儿很正常地看,看得我恨铁不成钢,想拧他。
一块儿木头碰一个傲娇,要是能擦出火花就算了,这两个人都捂不热,不痛不痒地在那儿耗着,不是孽缘是什么?
他还受着重伤呢,我说:“你别说话了,我帮你运功疗伤。”
老八却怒道:“你让我不说我就不说?你以为你是老七嘛?”
我知道他心里憋了很久,有些话是得说个明白了。
“我问你,你为什么会出现在这儿?”
老八:“我一回到分部,就被曹几何派出去,那时我就知道,他已开始怀疑你我……”
我接着他的话说:“你猜出他想对我下手。所以你一出分部,就着拖延任务不回去。李藏风的消息一传开,你就明白我会经过青坡镇。”
所以你易容成小吃摊的老板,一直在这儿等我?
老八点了头,可我不得不问:“曹几何就这么想杀我,连李藏风都不顾?”
李藏风几乎要把接引阁一锅端了,他就只管内斗?
老八瞄了一眼苏未白,这小子一直在旁边处理肩膀上的伤,想必这伤口是危及到他提剑了,老八就看得一阵刺骨冷笑,那眼神和刀子一样落在苏未白身上,说:“这小子就是他派来试你的。”
一个试字,我明白了一切。
“倘若我还算忠心,他就等我杀了李藏风再动手。倘若我连忠心都没有,那他就提前动手,先杀我,再去杀了李藏风……一箭双雕,倒是想得美。”
老八道:“你反应倒比老七快……只可惜……”
“只可惜我中了毒?”
老八一听这话,像被扎针似的缩了缩眼,揪着我胸口的衣服问:“你在大紫霄宫的毒已经解了……莫非,莫非是尹教主那会儿的旧毒?””
我摇头:“都不是,要更早。”
老八的手上一个震颤,脸色更白,整个人像下降了三十度似的那样寒冷刺骨:“老七在去刺杀尹教主之前……就中了毒?”
我点了点头,他却像了悟一切似的,涣散的眼光又聚成一条利线,牙齿咬得咯咯作响,半是讽刺半是悲哀地笑:“果然如此……果然如此!”
“区区几个教徒,怎么杀得了老七……怎么会让他不生不死!躺在床上沦为废人!”
我看他悲怒交加,知他心中之痛溢于言表,可我还是得打断他的怒,问上这么一句,这是最关键的一句,再不问我也得活活憋死。
“你就不好奇我谁?不想知道我从何而来?”
“而且你明知我不是老七,为何还要帮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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