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方即云,我认为梁挽是个开了作弊器的微笑怪。
不然这无法解释他刚刚那非人哉的速度,还有他留下的那一道给我激发心理阴影的残影。
可是梁挽似乎也是这么想的,他看向我的表情就好像我刚刚把一截烂掉的臭袜子变成了金袜子。
从我出指、摸刀、拔刃、刺出,这一连串的动作的迅、急、猛,在他看来也远远超过了新人的范围,急大地冲向了某个未知的可能。
所以这么一接触下来,咱俩都有被吓到的迹象。
他被我吓到,我被他吓到,但我俩都很快冷静下来,我是感觉这一出手是太猛了。
但梁挽刚刚脸上的顿悟,分明是已经看出我并非新人。
我正想着要如何解释才能混过这一关,结果这美汉子也没问我是谁,只仔细观察了一下我,问:“你不打算继续了?”
我警惕抬头,他接着说:“你要是打算继续,我也可以继续。”
我道:“继续什么?”
他说:“这短刃在你手上好像能刺成一道流星,我已经很久没看过这么快的刺击。”
我眉头一扬:“这说明你已经看到了它的快。”
梁挽笑着接下去:“并且知道了罗神医为何要让你过来。”
他看上去一点儿也不介意我的忽然突袭,那我就忍不住问:“你不怪我忽然出手?”
梁挽老老实实道:“一开始是吓了一跳,后来还是吓了一跳。”
他说完又可可爱爱地笑了:“不过我都不怪你。我很久没被吓得这么痛快了。”
“你前后都吓了一跳?”
“一开始吓到是因为你忽然出手。后来吓到,是因为你出手的姿态让我想到了几个人。“
我难道安了这一代武林高人的标准模板?怎么他每次看我都想到了某某某?
我心里一阵咯噔乱响,问他是哪几个,结果梁挽认真地说,他想到了三个人。
“却悲门的‘悲雀剑’ 聂云珂,小无相山的‘神佛无相’高悠悠,‘天寂山’的‘雪落无痕’姬雪隐,还有一个第四人。”
“不是三个人吗?怎么还有第四个人?”
“第四人已经死了,就是接星引月阁的老七。”
居然能盲狙到七哥本人?
这眼光和镶了剧本似的。
我正因为这人的敏锐而心里一惊,那梁挽忽的看我,颇有些惋惜道:“若不是因为你太过年轻,我几乎以为你就是聂云珂,或是高悠悠。”
我忽然生出了点大胆作死的心思。
“如果我是他们中的一个又如何?”
梁挽道:“你若是他们,根本用不着隐瞒,见到我的第一刻就可以动手。”
作死失败,我失望地承认:“我的确不是他们。”
“但你应该和他们有些关系。”梁挽好奇地打量我。“你真不是聂云珂的徒弟?”
“或者高悠悠的师兄弟?”
“再或者是姬雪隐的亲戚?”
“再或者是聂云珂的兄弟?”
“高悠悠的新弟子?”
“姬雪隐的继承人?”
你咋地不盲狙一下七哥?他这孤寡无友的名头就这么响?
我等着他说完,结果梁挽这个微笑怪,就偏在正确答案旁边绕了足足两圈,就打道回错题府了。
他低头陷入沉思,似还在回味我刚刚的惊鸿一刺,他一开口,就说我刚刚那一招特别有意思,想拉着我再来一次。可我摇头不肯,只是把包裹里的罗神医给他的一封信给了他。他拆开信,眼神微微一变,接着无奈地笑了笑,抬头看向我。
“晚饭我来做,告诉我你想吃什么。”
我好奇了:“我想吃什么你都能做得出来?”
梁挽笑了:“那可不一定,得看你会不会形容。”
梁挽的笑还算克制,眉头却不可抑制地高高扬起,这个微笑怪的脸上仿佛连眉毛都是会笑的,如果说一开始是吐槽,后来我就渐渐觉出了乐子,因为我很少在一个人身上见过如此纯粹的快乐。
而这么纯粹的快乐,理由却很简单,简单到不可思议。
仅仅是因为我想要他给我做一顿吃的。
我本来以为梁挽被人通缉,开个面店是为了掩饰身份。
结果我发现想错了,完完全全想错了。
人家的梦想就是开饭店啊。
人家的曙光就是新东方啊。
我和他说武功招式,他的眼里只是正常兴奋,一说到要做吃的,那他干脆乐飞了。
他进入厨房就成一工具人了,在油污满地的厨房钻来钻去,利用自己的轻功飞上飞下,把超高的逼格拉成了超低的地气,处理食材速度超快,切菜的手都甩出了残影,看到我整个人都惊了。
你轻功全是用在这种地方吗!?
你手速是切菜砍肉练出来的吗?
他一边下手一边与我说笑,言谈间甚至想把我也拉下水,让我也爱上烹饪,认为食物可以改变一个人的心灵。
这话也没错,某些东西吃多了是得得高血压高胆固醇的,这得让心灵宽大不少啊。
我在吃这一顿饭的时候,他就很认真地请我点评,期待得到一点点意见,结果我一菜下肚,就觉得人在云巅,味蕾享受到了极致待遇,简直快快乐乐如神仙,形容词库自然告罄了,说什么都是“真香”“真好吃”“真棒棒”。
结果我这么说,他就显得很失望,认为我是故意敷衍他。
其实不是,我是真觉得好吃。你得知道我在罗神医那边吃的药膳,那都不是给胃上药,那是给胃上刑。
所以这一顿我是真吃爽了,吃到后面忘乎所以,到后来我整个人都笑裂了,从一部正儿八经的鬼片进化成了美食片。
还有眼影盘这个小肥鸟,也不知道是被谁带坏,它本有一副艰苦朴素的鸟类作风,吃着干粮就满足,如今我把干粮摆在它面前它都不吃了,它看都不看一眼的,整个球就缩在一处高点,然后猛地向下俯冲,直升机似的扫飞全桌面。
然后它每冲一次,盘里就有一片鲜美的肥肉飞走了,我的心脏仿佛也有一片被挖走了。
我想挥挥手把这它驱走,结果梁挽说:“你就让它吃呗,光你吃,它在一旁看着,那可多难受。”
梁挽这个家伙真是没有原则。说好的喂养全人类,他扩展成了喂养全物种。
只要是活着的可爱的生物,他都想喂成球,实在是为美色所误的一个典范。
眼影盘已经是个球体,再怎么喂也只能从小球变成大球。但要是天天这么吃下去,它的身材吃枣药丸,早晚这盒子都塞不下它,我的大胸大口袋也兜不下它,它就站不了我的肩膀,得站我脑袋上撒野撒威风了。
我先不管这些,我先摸摸我的肚子,它饱得有些撑,呈现出一种完美弧度。我摸着这肚,就想到我年轻时博览各种雷文,偶遇某篇生子文,那里面的攻给受生了十个孩子,这攻的一半时间都在十月怀胎,把当时还年幼的我雷得神魂出窍,险些就恐耽美了。
经历过这种惊天逆雷,我的脑补力就有显著提升,比如现在,我感觉这就是梁挽的一场阴谋。
他是不是企图用食物把我撑住,用我胃部的超载减掉我手足的超速?然后趁机偷袭?
还好我现在是方即云而不是七哥,要是七哥撑着肚子去打架就太丢面儿了,方即云就没事儿,我打谁都不带面儿的。
结果梁挽始终没有别的动作,他看着我吃饱喝足,好像整个人就很快乐。
这种单纯的快乐,让我觉得既奇特,又不安。这世上人人都苦,怎么就他这么乐乎?
来之前,我做好了刀光剑影的准备,来之后,我做好了当柯南当金田一当福尔摩斯的准备。
结果他给我整个了个美食纪录片,让我堂堂名侦探方即云,从法院大堂走到了深夜食堂。
这个频道我没有准备过,我得切回古龙风。
我问他:“吃饱喝足,你也该说了。”
梁挽:“说什么?”
我道:“说说到底发生了什么,为何那张通缉令上写的人是你,而不是别人?”
梁挽:“你还是想知道?”
我正色道:“我来这儿是为了帮你,不止是照顾你,也要帮你洗冤,让你不必东躲西藏。”
我是很严肃地说这句话的,不过一手摸着肚子,一手摸着眼影盘的头顶,可能稍微失了点严肃。那我就为了加强严肃,我连眼影盘这小肥鸟都不摸了。梁挽看我放弃摸它,才明白我这决心,他就退去笑容,说了一句。
“这只是我见你的第一天,可我已经看出来你藏了许多心事。”
“我的心事与你何干?”
“倘若你的心事都是寻常,你尽可以一个人慢慢享受。你的心事若是愁苦,多了就成了心结,只有把伤心事和别人分享一件,心里的苦才解开一点。”
他这么说我就得笑了,我是真的忍不住了。
“你也说这是你第一次见我,你凭什么揣摩我的心思?”
“我来这儿只是想受人之托,还一下我欠着罗神医的债,不是来和你做朋友的。”
“我不缺朋友,我有过朋友,他们有的睡着了有的还活着,每个人我都记得呢。”
“如今明明是我在问你,你却反过来要我说什么伤心事,为了什么?”
梁挽缓缓道:“为了还债。”
我一愣:“为了什么?”
梁挽把刚刚我交给他的那封信拿了出来,那是罗神医写给他的信。
上面只有一句话,非常简单,字字分明。
“照顾好自己,照顾好小方,这就是你还债的方式。”
每一字都似直戳我心口。
我整个人都给这信冻住了。
一些无法解释的细节,奇怪而微妙的动作,违和的话语与互动,忽然之间有了解答。
原来都是罗神医在暗中拜托,两方撮合。
梁挽收回信,苦笑道:“如你所见,我也欠了她。她只说让我等在这儿,会有人带着信物来找我。”
看起来,智慧姐是有把每个救过的汉子都发展成男护士的倾向。而我作为不知道第几个毕业生,有幸见到了智慧大学智慧专业护理课的学长。
梁挽抬起头,看向我,很歉意地笑了一笑。
“不过我不是很擅长照顾人,我若发现一个人心怀痛苦,不得纾解,我就只知道两种方式让他开心起来。”
“第一是和他打一架。第二是给他做顿饭。”
“和你打架是打不起来了。这顿饭你本吃得很开心,吃完后又不太开心了,可是想起了什么?”
我看着这封信,感觉每个字都是刺在我眼里的一种针,一种又酸又涩的感觉弥漫开来,堵住了我的鼻腔和咽喉,几乎叫我没法子畅快呼吸。
罗姐姐派我过来找梁挽,到底是让我去照顾他的?还是让他来照顾我的?她难道看出了我想拼了性命去刺杀曹几何?故意拿着梁挽的事情拖住我?
罗姐姐啊罗姐姐,你救起人来就一定要救到底吗?
我咽下了疑惑,假装很平静地对他笑了笑。
“她想得太多了,你不必在意。”
梁挽摇了摇头:“我选择在意。”
“我不知道你经历过什么,但我刚刚拉你手臂的时候,闻到了你身上的药味。”
他故意接近我,果然是为了确定药物的味道。这小子心思不浅,观察细腻,可我却顾不得吐槽,因为我看见梁挽的神情浮出了一层厚厚的灰,像悲哀与同情在他脸上并驾齐驱。
他面色凝重地问我:“你一直都在服毒,对不对?”
我低头辩道:“毒用对了就是药。”
可梁挽说:“但你身上的情况一定是非常严重,你得受过非常人所能忍的苦痛,才得一直服毒。”
“所以呢?”
梁挽忽道:“所以你该去睡觉了。”
这话题和跳崖似的一转,我被他弄得有点懵。吃完饭之后我就得服药了,他在一旁看着我反倒不太习惯,那我就问了:“我睡在客房,那你睡在哪儿?”
“今天只有客房一张床。你先睡,我明日去添置一张新床。今晚我先守一夜。”
“守什么夜?这儿还会有贼?”
梁挽摇了摇头:“贼是没有,但是你在服用的毒我知道。倘若你半夜出了什么事儿,我得醒着,方便照顾你。”
他的安排虽然暖,但有点过于亲密和强势,我沉默了半晌,我到底还是说了。
“我不太习惯这样的照顾。”
梁挽笑了笑:“我看出来了,我会守得远远的。”
我刚想说我不是这个意思,结果梁挽这次上来,郑重地挽了挽我的手,勾了勾我的小手指。
“我这个人有一点不好,时常惹人怒而不自知,你若是被我气着了,别憋着,明天就和我打一架。”
他爽气地笑了笑,这股莫名其妙的快乐劲儿让我觉得既新奇又搞笑,我就没见过这么傻乐傻乐的一个人,明知自己是个微笑怪,却还可劲可劲地说出来,可看着他我又讨厌不起来,因为我知道他是认真的。
“你为什么总在笑?我有什么叫你发笑的地方?”
梁挽笑道:“我遇见快活事儿,就是会笑得停不住的。”
“什么快活事儿?我怎么没瞧见?”
我是随口一说,他倒好,一听这话就笑得更加厉害。
“去照顾一个值得照顾的人,本就是这世上最快活的还债方式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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