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走

    我叫方即云,我认为梁挽看我那眼神,怕是以为我已不是他的龟儿子了。

    这个我是可以跟他解释的,比如天赋异禀、天纵奇才、天生我用等等天字开头的成语,大部分都可以套用在我身上。而且像他这种慈爱的、母性的、以照顾天下间所有可爱生灵为己任的老母亲,只要我虚弱可怜给他看,我相信他的智商一定能突降百分之五十。

    好了我不贫了,我这边还有两个胡子要对付呢。

    这二人看着是想和我讲和,那我也得把条件摆一摆。

    “我的姓氏不是秘密,名字才是。你们若是赢了,我的全名就能献上。”

    那白胡子道:“姓方的高手,又在你这么轻的年纪,实在很难找。”

    青胡子补充:“阁下莫不是诓骗我们?或是乔装打扮过?”

    我淡淡道:“我没有易容的习惯。”

    那弓箭男忽的问我:“你和梁挽是什么关系?”

    我答道:“朋友的关系。”

    这时候我听到梁挽在一旁叹了口气,他既欣慰于我的答案,又为此而感到了一丝丝糟心。只因我在众人面前这么一说,怕是从此以后撇不开了,说不定以后的通缉令上就不止是他,还有梁挽的同伙,邪恶的小伙伴——我。

    我倒不怎么怕,反正这脸是可以拿黑粉涂一下的,梁挽的冤屈我也是一定会洗清的,那通缉令就算再显眼再多也是暂时的。

    不变的是我,不变的是他,不变的是这世道的人心,还有我们的人心。

    那青胡子和白胡子眼见我无法被说通,那眼神就跟着犀利起来了。

    我呢,依旧是一手持刺,一手拿刃,看着像个左右互搏的架势,似乎一只手可以对付一个人,两只手就可以把他俩都怼了。

    于是他们就不按我的套路来。

    这两个胡子不和我玩什么左右夹击,他们一前一后绕到背后,专门给我来个前后夹击。

    这次是白胡子在前,在左上方,青胡子在后,在右下方。

    我再看那白胡子,就觉得这人实在很怪,明明他面孔老如枯树,指尖却柔如嫩叶,从脸到手指几乎显出不同的年龄层次,脸部仿佛打了锐化效果,手上和加了柔光特效,连滤镜都用得不一样了。

    这个人肯定把大部分时间都用来养护一双手了,他额头皱纹一紧能夹死苍蝇,手上却白白嫩嫩得很,说明他爱这双手,远胜过爱脸。

    这么护手的效果就是,他一抬指,像捻一朵轻轻润润的兰花。

    他抬起五根柔软的手指,就有五根更柔软的针从指尖发出来。

    这些针竟仿佛比刚刚的针更软,像五根头发丝似的,遇着风看歪了,针头往下垂了,竟以一种垂直下落的速度插在了地上。

    我一愣,我还在想这人搞什么把戏呢,结果忽见阳光下银光一闪,我心中一寒,马上明白了。

    这细细软软的针上连了几乎看不见的银丝,银丝就系在这白胡子的手腕上。这五针落地,五根莹亮丝线拦在我面前,如天蛛落网,似银蛇吐露,看着不太好惹的样子,以我丰富的阅读经验来说,这几根线要么是硬度很高,要么是线上沾了毒,反正不能轻易碰的。

    既不能碰,它们就一下子就封死了我的前路。

    青胡子见我前路被封,赶忙出手。

    他一甩袖,两道袖子像被风口撕开了一般,露出整整十根青针。

    这袖子和个无底洞似的,这俩人咋跟针口批发商似的?这种袖藏青针的法子不怕晚上睡觉把自己给扎死?

    这时那青针靠着我飞去,我本来该躲的,我可以躲开的。

    结果那银丝也跟着动了起来,只因那白胡子忽的向我冲过来,他手腕上扬,那丝线就跟着朝我封过来了。它们从静止到运动只用了0.03秒,像几根平面里的线活了过来,果决、迅速、快到了极致。一刹那间几根细线活成了吞人的蛇,动成了割脖的线。

    前有线后有针,这二人想缝的是我的性命。

    这一招阴毒、狠辣,但也用的非常新鲜,叫我大开眼界。

    我心情不错地欣赏了一下,我就知道该开始动动了。

    那十根青针冲我飞来,我下半身动也不动,上半身却急速甩动一只手,持着分水刺的手。

    分水刺细长,挡东西本就勉强。

    但这不要紧,要紧的是因为它细,它轻,舞动起来反而更容易,也更迅猛。

    我随手一甩,就把一根分水刺舞出了残影,它如今舞成了一个刀枪不入的圆,十根青针甩过来,五根被甩脱,另有三根青针竟是原路返回,顺着那青胡子飞去。这人大惊失色,匆忙在地上一滚,狼狈不堪地躲了。

    那五根银线也冲我袭来,我右手拿着金睛刃,在左手出刺的同一时刻,匕首迅速飞劈,在半空中划出一道痕,又把刀刃一翻,却不是为了切砍这丝线,而是把它收束、聚拢,使得他的线缠在了我的刃上,这线就成了我的线。

    七哥的力气你是知道的,他可以一口气打飞十头牛。

    我虽不如他,但一口气打飞九头牛还是没问题的。

    于是我的金睛刃上缠了线,我再用手臂猛地一拉,那白胡子就跟着被拉过来了,整个人脱离了地面,像风筝似的被我扯过来,我却在半空一个翻转刃身,一身巨力道撤回,他自然得直扑到地面上,发的一声惨叫凄凄厉厉,原来是腿上扎进了那插在地上的五根软针。

    什么叫作茧自缚,什么叫针扎自己身上?这就是啊。现成的例子呢。

    我眼见白胡子这凄惨模样,提醒道:“你若只是为了通缉令上的赏金,现在滚还来得及。”

    白胡子疼到皱纹爆炸,抬起头来看我:“若我不止是为了赏金呢?”

    我还在想他这句话啥意思,那青胡子忽的大吼一声,冲我扑来,这下似是青针使完,只剩一双肉掌可用了。这白胡子也不甘落后,不顾腿疼就冲我下盘袭来,一双软软的手如纸片一般飘来,看样子是想攥住我的脚踝。

    这二人的近战看着猛,化解起来却极容易,我正想把他们一脚飞一个。结果我忽的身上一凉。

    因为从刚刚开始一直不动的弓箭男,他忽的开始动了。

    他翻滚身形,跃到我不可触及的位置,那位置离梁挽却极近,他人都还未站稳,就以一种不可思议的速度张弓、搭箭。

    他要直接杀梁挽!

    他想擒贼先擒王!

    我急中生怒,一脚跃过白胡子的手臂,直接踢碎了他的肩头骨,一个翻身就是手肘,一条钢铁手臂上最硬的点对上了青胡子的掌心,换来的自然是一声清清脆脆的骨裂声。

    白胡子飞了 ,青胡子飞了,我未等他们落地就蹬足前冲,我像炮弹一样冲向那个人、那把箭。

    可是来不及,他在我出手前就已射出一箭。

    弓如满月、箭似流星!

    目标正是梁挽的额头!

    他的箭竟这般快!

    他竟是无论如何也要梁挽死在这一刻!

    我脚下一扭,几乎是硬生生地扭断了前冲的趋势,把整个人往梁挽那边撞。

    可还是来不及。

    梁挽来不及躲。

    我来不及到他身边。

    我只瞧见那箭离着他越来越近,近到梁挽没有任何想躲的意思,他只看看我,然后笑了笑。

    没有遗憾的、温柔满满的笑。

    我看得睚眦目裂,身上近一步爆发速度。

    可就在那箭尖快要刺到梁挽眉心的时候,忽有一阵风冒了出来。

    这阵风越过囚车,掀过梁挽的额发,吹到了箭尖下,竟硬生生地把它给吹歪了、吹偏了,使它不是落在了梁挽的眉心,而是落在了梁挽身边的木板上。

    这哪里是自然的风?

    这是救命的神风。

    同样也是掌风,是人身上的内力发出的劲风。

    我抬头看去,梁挽侧目望去,我们都看见了同一个人朝我们走过来。

    这个人一袭劲装青衫,腰缠一根红带,系块金鱼牌,他眉目磊落,面上似有一层光明环绕,看着一身正气,踏步之间却步履沉重,走路之间有无形威严扑面而来,使人不敢随意亲近。

    他走近,梁挽就叫出了声儿。

    “是你。”

    那人道:“是我。”

    弓箭男眉目一紧,道:“青衫红腰金鱼牌,你是‘青衫神捕’封青衫?”

    那人正色道:“不错。”

    我听得心里一震,脸色几乎不能维持。

    只因这个人我曾经听过,老七的记忆库里有他的一份。

    天下十三省之首,盛京城七大名捕里,“青衫神捕”封青衫就占一份。

    此人为人正直,素有侠名,且智慧拔群,破过的大案要案数不胜数,他还内力惊人,抓过的人犯比某些人吃过的盐还多。

    这样一个人竟然到了梅州城?目标莫非是为了梁挽?

    难道他和今天设局的这些人是同一路的?

    不对,不像是同一路的,这家伙一出手就是在救人。

    封青衫护在梁挽身前,对着弓箭男道:“殷小罗,你的箭可以对着兽类、可以对着山匪,但不能对着这人。”

    殷小罗道:“如何不能?”

    封青衫沉声道:“他是灭门大案的疑犯与重要人证,我必须带他离开。”

    “疑犯我明白,可是这重要人证?”

    “他是最后一个离开唐府的人,自然也能是人证。”

    殷小罗沉吟片刻,放下了弓箭。

    “封捕头在此,我自然不能做什么,只是这突然出现的奇怪少年,您要拿他怎么办?”

    他的话语和目光都指向我,封青衫也忽然看着我。

    只是看了我一眼之后,他又去看了看那地上躺着的朱三朝。

    刚刚这个姓朱的还是所有人的焦点,如今他怎么叫都没人听得见了,仿佛他从来不曾在这个世上存在,在他刺出那一刀的时候,就已经死了。

    这时封青衫再把目光转过来,又开始看我了。

    “你不顾一切地护着梁挽,替他对付这恩将仇报的人,又与林轻等人连番恶斗,看来你真是梁挽的朋友。”

    我点了点头。

    “无论你是何来历,是何背景,能为一个朋友做到这一步,你与那朱三朝不同,是条真正的汉子。”

    “封捕头不必客气。”

    封青衫口气跟着一转:“但我必须带着他走。”

    “这个我知道。”

    “你肯收手了?”

    “恐怕是不能。”

    封青衫道:“你是想与我动手?”

    我道:“你的名声不错,刚刚又出手救了梁挽,算是对他有恩。情理上,我不愿与你动手。”

    封青衫道:“我也不愿。”

    他面色诚恳,语气寂寞道:“这世上背恩忘义的人越多,我就越是觉得,像你这样奇怪的少年,江湖上还是多一些比较好。”

    我接着说:“但你若要在我面前把梁挽带走,我也不可能坐视不理。”

    就在我语气坚决的时候,梁挽忽的叹了一口气。

    “可如果是我,自己愿意和他走呢?”

    我诧异地看向他,梁挽自己却说。

    “他与我曾经见过几面,他没有当我是朋友,但我当他是朋友。”

    我忍不住提醒他:“你才刚刚被朋友背叛过。”

    梁挽笑道:“可我也刚被你这个朋友救过啊。”

    我这就一口气噎住了,结果这人忽的对我眨了眨眼,笑道:“这也不是我第一次被人背叛了,若是一次背叛就失了对人的信心,那还活个什么劲儿?”

    说完他看向我,笑的像个兄长,像个母亲,满满的长辈感,就是不肯透出半点脆弱。

    “小方,我一定好好活,你也会活好的,是不是?”

    我怔怔地看着他,我知道他想说什么,因此我更不想退。

    “你不在就没人喂我,我活不好。”

    梁挽无奈摇头道:“可有个人……他一直在等着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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