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方即云,我现在就去见阿渡了。
一路上刘管家和我唠嗑,我发现他也是个很擅长叨叨的中年人,那我也与他叨叨,叨着叨着发现棋逢对手了,他这是有一肚子的苦水要跟我吐啊,连我的苦水都没地儿可吐了。
下面的话大概都是他说的,我就给你复述一下。
这个阿渡啊,性格就不太端正,不像是个老实人。
他姓氏不明,来历不明,武功路数不明,总之三个不明,给他一丝光也照不出个亮来。
至于他的性格,一个字概括——懒。
懒成什么样呢?
吃饭他得人递上一切,起床他得别人叫八十声。能坐着他绝对不站着,能站着他绝对不跑起来,衣服脏成堆了他也绝对不洗,打死也不洗,除非你叫人给他洗、给他换,否则他可以顶着一身腐败发臭的衣服来和你抱抱,他还觉得这样做挺亲切的。
而且他没有正经营生。
他唯一的正经营生就一样——陪刘少爷玩。
玩的内容是什么呢?
耍剑、斗草、吃饭、品酒、聊天,反正没有任何一样是有建设性意义的。
最毒的就是聊天这个部分,据说他很有自己的一套观点,说起来那是一套一套的,一百句里九十句你都没听过,反正绝不给你重样,歪理他都能说得像是金句,很擅长带人节奏。
这要是放学校里,那就是个节奏大师,这要放街道上,那就是个职业流浪客。反正他没有啥正经营生,就负责陪刘少爷玩,被刘少爷养。
我问他这么不正经的门客是咋来的,刘管家沉默片刻,眼角皱纹开出了一朵苦涩的花。
我觉得他这样子很熟,像个心疼儿子乱花钱的老父亲,想骂骂不得,想打舍不得。
下一秒,刘管家开讲了。
阿渡其实是被刘少爷捡回来的。
刘家这位少爷,酷爱的是游山玩水,而且性子说句不好听的,憨、傻、钝里面,他可能就占了两个字。
这富家少爷外出时最是高调张扬,低调两个字他也不知道咋写。这高调来高调去可不就得出事了么?某一次外出,他穿上了最新款的锦衣华服,前头迎着几个娇滴滴的丫鬟,后面紧着一堆狐朋狗友,排面可谓做足了,同时也引来了山匪的注意。
山匪一出现,想把刘少爷绑票了。
还没动手呢,阿渡这人也出现了。
他打跑了山匪,具体方式不知道,只知刘少爷当场惊为天人,拜服不已,拉着阿渡的手就不放了。
一来为了报恩,二来为了结交,刘少爷就把他给留在府中,当了个门客,日夜供养,谈天说地,却从不问他从何处来,也不问他到底何时走,更不许下人去问他的背景,反正山珍海味如流水般地送,家仆丫鬟是随他差遣,简直如同半个少爷了。
可是刘管家说起这里,就开始猛摇头、直叹气。那样子真像一个看自家孩子交了坏朋友的大家长。
他怎么想的没有说出来,但是我可以猜出来。
山匪出现不算巧,但阿渡出现的时机太巧了。
发生事情的地方比较偏僻,平时少有人经过,山匪都不怎么去,所以刘少爷才敢大胆地和人去玩。但阿渡这人,简直像是故意躲在附近等着事儿发生似的。
刘管家认为这人身上有什么不对,可那些山匪全被阿渡送了衙门,这二者也查不出什么勾结。
我提醒他:“也许不是他出现地巧,而是你家少爷运气太好。”
刘管家道:“多谢方小侠提醒,但愿是如此了。”
他说的很套话,笑的也勉强,我就猜出了几分他让我去找阿渡的意思。
这是希望我能想办法把这个白吃白喝又可疑的家伙引出去,最好能让这个白吃白喝的闲汉一去不回,这就称了他的心意了。
这么做感觉就不太厚道了。
这阿渡是个闲人,但这管家大叔也不算啥宽厚人,要求也太苛刻了点儿。
人刘少爷爱养谁养谁,何况这还是个救了他的。
甭管对方救人的用心是啥,救了就是救了,岂能随意赖账?若少爷人被山匪绑去,刘家可得出一大笔血去把他赎回来,若情况真的是万分危急,那出了钱都未必能把人平平安安要回。
所以这恩情可大可小,往小的说,吃喝供着是最起码的,大的说,就算养他一辈子也是刘少爷该干的活儿,轮不到别人说三道四。
过了会儿,我就被领到了这“晴暖阁”前,我第一眼看去就觉得这地方确实不错。你就看那小花园,那奇花异种是不要钱似的在里头团团摆放,花瓣层叠得数不过来,颜色都能让你的眼迷了。周遭假山是一排排绕,绿树更是参天遮日,夏日里在这儿成荫是再舒爽不过,冬日里也不至于过分寒冷。
这果真是个休养生息的好去处,连我都想住下来了。
刘管家把我的人领到门前,他就有事儿得先走了。说是让我敲门就行。
我一看,这屋子漂亮是漂亮,可周围好像也没什么人守着伺候,看来刘少爷最近有事儿出门,这府里的人就开始怠慢了阿渡。
我暂时不管这些,我先开始敲门了。
敲了一下、两下、三下,门里就传来了一声懒到了骨子里的声儿。
“谁啊?怎么不直接进来?”
声儿是年轻有磁性,这人活在现代去做个动漫声优也能养活自己。
我脑子里的遐想和水一样止不住,人倒是安安稳稳地进来了。我一进这屋子,发现里头陈设华丽,瓷的金的银的流光溢彩,比皇帝的后宫还奢靡,可衣服鞋子却随意扔在地上,桌面上的摆设更显得混乱,说明这住着的人不怎么打扫。
走到后院,那奇花样式更多,有些说不出名儿的花顺着杆子缠上去,又从杆子上垂下来,这无名花瓣是粉粉红红了一个院子,没人扫,却也天然地可爱,还代表了一种特殊的心思——刘少爷大概真的很喜欢这个门客。
后院中央摆着一张软椅,椅子上躺着个人。
椅上铺了层丝绸被子,他躺在上面几乎要整个人融进里面,整个人像没骨头似的猫,半眯眼,砸吧嘴,从朦胧睡意里把自己挣出来,瞧了我一眼。
“你不是仆人?”
他似惊讶似疑惑,居然还有一点点兴奋,那我就站着回答:“我不是。”
他看着我站在那儿,我看着他躺在那儿,彼此都在打量对方。
第一眼可以确定,阿渡这个人七哥是没见过的,但是七哥可能是听过他,在哪儿听过的不知道,但留下了一些深刻印象,我就是记不起来而已。
而我觉得管家刚刚形容阿渡的时候,有很多词形容得到位,比如懒啊不正经啊游手好闲啊,只有一点他忘记形容了,不知故意还是无心。
那就是阿渡长得真俊。
和李藏风是差不多程度的俊。
他这一俊本也值得我用大段文字去惊天动地地形容,可是这人身上除了俊还有一样气质更为突出。
一个字——懒。
他懒的气质在他的骨子里浸润了太久,直接在皮相里就渗透出来,遮也遮不住,这再俊的模样也得被这懒给冲淡、给洗了,所以乍一看,他就显得没有李藏风那么惊艳。
比如这个人的头发,那是乱而倔强地歪来竖起,形如鸟窝,状似针尖,真不知道是多久没梳过头了,打结分叉得十分严重,我想李藏风就算顶着个平刘海,那看着也比他要顺眼许多。
我看完了他,他也看完了我。他懒洋洋地笑了笑,没有半点想起来的意思,只用眼神看了看旁边的小板凳。
他这一看我就明白了,我笑着把小板凳拉过来,在他身前坐下了。
七哥既然对他有印象,那说明这个人绝不是啥菜鸟,我要是能把这人给说动了,我说不定就不用把李藏风拉下这趟浑水了。他就可以安安稳稳地先养好自己的内伤。
“我知道你叫阿渡,你可以叫我小方。我是专门来找你的。”
阿渡把眼又睁大了一些:“找我做什么?”
我沉声道:“我有个朋友落了难,被人带走,我需要找人和我一起救他。”
阿渡干笑道:“这听起来很没意思。”
我再道:“带走他的人是封青衫,这听起来也没意思?”
阿渡无所谓地吐了一口气,往被子里又缩了一缩,看上去像要融于被了。
“天下七大名捕里,封青衫算是比较没意思的一个了。”
“怎么没意思?”
“太老好人,不喜下杀手,和他动手最没意思。”
我问他: “只要有意思你就能管?”
阿渡笑了:“有意思我就能听着乐一乐。”
“那乐完之后呢?”
阿渡不假思索道:“乐完之后?当然是找事情接着乐了。”
说完他就用一种“你在说什么废话”的表情看着我,好像嫌弃我连这种基本的人生道理都不知道。
我是第一次遇见这么个奇葩,以至于我竟然连怎么吐槽都想不出来了。
“你就不想出去走走?”
阿渡道:“我在这儿听你说话就能乐到,为什么要出去走?”
“你多久没出去了?你就不想想外面的乐子?”
阿渡笑道:“几个月,或者半年?我觉得在这儿一直躺着就挺好的。”
说完他又接着缩了缩,这下整个人都缩进去了,就剩下一张懒洋洋的笑脸露出来,再对着我露一丝懒到快要消失的笑。
“你无论如何都不想起来?”
阿渡笑道:“刘公子过来,那我就起来陪他玩一会儿。他不来,我为什么要起?有什么必要去外面么?”
刘公子一时半会儿是来不成,那我就决定爆猛料了。
“被带走的人是梁挽,这点够不够有意思!?”
阿渡打了个哈欠:“没什么意思,他人品好,总有别人会帮他。”
“李藏风也在这城里,他这人有没有意思!?”
阿渡翻了个白眼:“更没什么意思,他最近不是有内伤吗?”
“那老七的消息有没有意思!?”
阿渡猛地睁开眼,收了笑,我心里就大叫一声棒,我就知道眼前这戏是有了。
结果阿渡看了我两秒,这哈欠又流出来了,半懵半睡地说:“还是没有意思。”
我这下是真不知道他想干什么了,这人啥属性的?怎么咋逗都逗不起来呢。
“老七的消息都没有意思?那还有什么东西能有意思?”
阿渡这才慢慢道:“老七远在天边,我只看眼前。”
“你想看谁?”
阿渡就看我。
他目不转睛地看我,且是一字一句,懒意十足地问。
“你先告诉我,为什么你身上有李藏风的味道?”
哈!?
“你再告诉我,为什么你中了一线香的毒?”
啥!?
他看着我的样子就笑得更乐呵了:“我觉得这两件事加起来,才算有点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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