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方即云,我这心总算是安下来了。
梁挽被抓的这些日子,我心是一直悬着,和老太太弹棉花似的七上八下地弹着,昨晚要不是有李藏风在,我是连睡都睡不着的。
所幸三魔一出现,梁挽不必自证清白,有人上赶着替他证明清白。
所幸封青衫这么一锤定音,我免了和他的冲突,不用在冒犯神捕和不救梁挽这两者之间选。
就这样,我们得与封青衫分路,他还有不少事情要审问韩止墨与纪问刀,还有死掉的青胡子、白胡子,以及三魔里的金素剑,不方便就地掩埋的,就整理衣衫,放在原地,到镇上叫衙门的人来收尸认领。
就这样,他和两个人犯先离开了,梁挽就平平安安地留下了。
皆大欢喜,皆大欢喜。
但是有一个人是欢喜不起来的。
我看向梁挽,我估摸着得在他脸上看见千片万片的愁云惨雾,可我一瞅一瞧,这些阴影只在他脸上停留了片刻,然后这些负面情绪就像约好了似的,它们躲起来了。
为什么呢?
因为我在看他。
他一瞧见我看他,嘴上就荡起一丝笑,好像他的愁、他的苦,在遇见朋友时都得让步,嘴里先飘出问候的话语。
“小方,这几日奔波劳苦,实在是麻烦你了。”
话还是如从前一般地温柔,只是我隐隐觉得,有很多东西都不一样了。
我回答道:“我倒不算辛苦,我请来的这二位朋友才是真的辛苦。”
我虽然脸皮厚,想承功,但有警犬阿渡和后勤老李在,这个功劳我也不好意思占大半,我就占个三分之一吧。
结果刚这么想,我忽然觉得后背凉飕飕的,一股子奇异的风带动了地上的某件物事儿,泛起了令人头皮发麻的花花声响,使我觉出一种强烈的不安,像什么看不见的鼓槌在敲我的胸。
我是不是忘记了什么东西?
是什么重要的东西被我抛之脑后了吗?
我低头,忽看见了地上洒着的白白洋洋的一片。
完蛋。
死惹。
是银票啊!!!
我的小钱钱!!!
他们刚刚审问犯人正是问到了紧要关头,我混在其中听得入神也说得入神,结果一来二去地就完全忘了要捡钱。
钱可好?破掉的撕碎的我就不理会了,那些还完好的,是不是有更多的泡水里了?泡在水里的还能不能晒干拯救下!?
我浑身一个哆嗦,我赶紧弯腰去捡取最近的银票,还招呼梁挽和我一起开检,可惜梁挽的人虽然还在笑,可整个人都像是慢了一拍,做什么都不能达到最快的境地。
我看见他沉浸在自己的心思里,我瞧见他脸上的笑容都慢了一步消失,就好像看见了当初看着老八死在眼前的自己,我心里似有什么东西被扎了一下,怪疼的。
疼吧疼吧,结果我的动作也慢了一拍。
而且李藏风还在旁边看着呢,总得顾着体面吧。疯狂捡钱算是个什么小方?
这季节是爱刮风的 ,尤其是这无遮无拦的野外,平地里就能刮起一阵邪风,这阵风如有意识般轻轻托起了地上的银票,湿了的银票被风翻了个身,竟被风里截成了两半,原先那些干掉的银票也有些跟着飞上了天。
我浑身一震,再也顾不得什么体面了。
我的五千两小本钱!!!我要给罗神医的赎身钱啊啊!!!
我赶紧运起轻功,扭足转腰,飞步跃膝,如一只蝴蝶般上下翻飞,我左手向下捡起几张钞,右手向上再截住几张,然后一股脑全塞胸口的衣襟里,或者干脆叠起来塞在腰上。
李藏风脸上的表情顿时变得难以言喻起来。
阿渡是以为我在玩什么好玩的游戏,他干脆也加入进来,和我一起上下飞舞、捡钱夺钱。好像和我在进行什么竞赛似的。
只有梁挽见过我藏钱于茅厕的那熊急模样,哑了笑容,长长地叹了口气后,也跟着一起过来捡了。
有两个人加入捡钱队伍后,这捡起来可就快多了。
可是这银票若是胡乱塞,皱皱巴巴地容易变形,湿哒哒的银票也容易粘连在一起,到时候撕扯起来更容易毁损。
怎么办呢?
把干的银票重新叠好了,放胸口,这是紧要位置,不能松了。
至于湿的银票,先试着用内力烘烘干,烘干如果太慢我就用嘴吹,反正能拯救多少就拯救多少,一分钱都不要少是最好了。
于是我把收好的银票,一张张地重新叠好。
结果我在叠的时候,梁挽是默默地加入了叠钱的小队伍,那阿渡却不学好,认为叠钱这个游戏没有抢钱好玩,他就把自己抢到的一叠银票折成了一只只纸飞机,嘴里一吹,银票又飞了。
你个龟孙子!你祖母和你阿爸都在这儿,容得着你吹飞机么!?
我上去就想敲他一个大脑壳,可惜阿渡做了个鬼脸就躲开,我打不着他,我只好转个身去拾取被他吹飞的钱飞机。
我捡了一个两个三个,正要起身的时候,忽有一双手递给了我第四个纸飞机。
我一抬头,是李藏风。
他皱着眉头,面目里透出极深的疑惑与不解,像从未见过我如今这般勤俭节约的模样,颇有为难地问:“你最近……是很缺钱吗?”
我马上指着梁挽道:“他最近身无分文,急需用钱。”
开玩笑,我要是在李藏风面前承认我缺钱我贪财我爱慕他的小钱钱,咱俩的对话还怎么正直得下去?咱们以后的相处还不得充满资本主义的包养味儿了么?
李藏风似是松了口气,结果梁挽听我解释,一脸疑惑地停下手中动作,说:“我?我不缺钱啊。”
……老母亲你说什么呢?你连你儿子的勤俭精神都不能领悟了么?
这可就是你的不对了,这份节约养家的精神还是你教我的呢!
李藏风看我,那我就立刻指向了阿渡。
“他欠了罗神医许多钱,急需用钱还债。”
阿渡的哈欠打了一半就僵在了原地,他有些困惑地看着我,说:“我欠罗神医的债我什么时候打算用钱还了?我还等着她上门找我做苦力呢。”
……龟孙子你说什么呢?你连你老父亲的契约精神都不能领悟了么?
这就是你的不对了,听到债务就吓呆这份态度还是你刚刚演示给我的呢!
李藏风立刻把眼神抛向我,在我身上来回巡逻,似想得出一个符合脑补又不失风味的答案。
“你……你莫非是……”
我马上攥住他的袖,强行压下他那惊天动地的脑补:“是我需要这笔钱!”
李藏风担忧道:“你最近可是要做什么大事?”
他这是又在想哪一出了?我摇摇头:“我在意这笔钱是有别的原因,梁挽或许不需要,阿渡肯定不愿要,可是我要,这毕竟是你给我的,是你送我的第一个礼物。”
李藏风疑道:“礼物?”
我笑道:“你能带这么多钱来,不是为了接近我,难道是为了接近梁挽?既然钱是给我的,自然是你给我的礼物。我有义务保管好它,倘若让它被雨打风吹去,那便是我的责任了。”
这话说得在情在理,连梁挽都听得一愣一愣的,李藏风似乎都被说服了。
他想到此处,唇角竟是微微一扬,颇为无奈道:“这不过是我为了确定你的情况而不得已出的下策。这样的俗物怎能被称之为礼物?”
他说到此处,似是想到了什么,又道:“既然保管这俗物还得牢你费心,叫你忧烦,它岂非成了你的负担?”
他见我揣着这银票,似揣着什么千钧之重的东西似的,又喟然叹道:“既是负担,不如就由我斩去吧。”
哎?
哎!!??
李藏风忽的用大拇指揉了揉刀鞘,我立马一个箭步冲上去,摁住了他的拇指,我的手心覆在他的手背上,两两温度相接触,我被这热度吓了一跳,却更被这距离吓了一跳。
我瞧见他,他瞧见我,咱俩的眸子几乎要映成一对儿镜子了 ,呼吸快成了彼此的呼吸了,我又看见了他额头上那个地方。
那好像是我曾经亲过的地方。
咚咚咚咚、咚咚咚咚。
心跳这个不争气的玩意儿,它加个什么速?
这擂鼓一样的心跳声我不认识它,它肯定不能是我的。
我赶紧退开一步,保持了安全距离后,我就看见李藏风的脸色不变,眼睫毛却仿佛僵在了那儿,像一根根针似的往上翻,往皮里扎,仿佛暴露出了什么。
得了,从宏观的僵硬都扩散到了微观的僵硬了,厉害了。
我就低头道:“抱歉,那笔钱我的确想留下来。至于刚刚……那是我孟浪。”
本以为这一句话能缓解他的僵与他的硬,能让他的气息软下来,整个人更加自然一点。没想到李藏风也跟着学我,他低头,越低越下,低着低着和我低成了一个高度,眉眼里渗出一点不自在,却更多的是勇气。
“不必说孟浪……”
啊?
他找到了足够的勇气,抬起头,看向我。
“你能靠近我,我就很欢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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