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方即云,我想的是事情怎么就到了这么一步呢?
本来咱们接下来该演的是母慈子孝、两肋插刀,可能还得加上个祖孙三代齐乐。
如今却变成了母子情断、李藏风在我两肋上插两刀、祖孙三代乐个鬼,这家庭转眼都要烟消云散了。
怎么能这样?
这不能够啊。
我本想和梁挽私下谈,李藏风却逼得我把牌面都摊开,咱仨明明都在不同轨道上,如今强行合并到一条道上来,咋能不出事?
还是得先一对一谈谈,把某个补刀狂魔先支开。
我马上对着李藏风道:“你先检查一下阿渡的手臂,我看他又需要换药了。”
什么是完美的借口?
这就是了。
阿渡本人呢?已经从刚刚的小树荫,挪到了离我们很近的观察点。两道野草被他踩了又踩,他就干脆坐下来了,当是一道地毯似的躺坐着。
刚刚李藏风和梁挽两个吵得是焦头烂额、火花四射,就这个仔看得仔细。他站着不说,眼神专注而兴奋,紧抿嘴唇不肯打扰,像一个安安静静的含瓜人。
一开始他还能保持着距离观察,到后来已无法克制好奇心,一点点挪来。一步一挪,随着对话的推进而靠近。
奇的是,我看他,他就不挪了,并且仰头看天看风景。
但我一把眼神移开,他就开挪了。
你在和我玩一二三木头人呢?
所以这个仔也得下去,只有李藏风才能看得住他。
李藏风听了却说:“他手臂上的药不该由你去换么?”
我用眼神提醒他:“上次是我,这次便该是你。”
李藏风却看了一眼正在四处看风景的阿渡,道:“但是他从来没有向我展示过他的伤处。我处理起来不妥当。”
阿渡补充道:“以后也不会。”
他看了一眼我:“还是你比较擅长照顾人。”
你莫非是看见过李藏风照顾人的样子?难道你也知道他是个医学智障?
想到“照顾”我就想到了还处于震惊状态的梁挽,既然李藏风不肯去那就只能打发他去了。我先和李藏风谈妥了也可以。
于是我就对梁挽说:“如今水落石出,你也暂时脱离危险,关于我的身份,我定会给你一个交代。”
我马上又指了指阿渡,道:“可如今有个人比我更需要照顾,你可否去看顾看顾他?”
梁挽瞧了阿渡,仔细着眼在这仔子的绷带上,看了片刻,眼神凝重起来,再看我时,似在酝酿什么,略有犹疑道:“小方,关于我刚刚的话,你是不是能……”
他的话到后面越来越慢,像是自己都在犹豫什么、恐惧什么。
我听得心口有一点凉,但还是揣着了平静,道:“你认为是传说中的老七更真,还是你身边相处这么多日子的小方更真?”
还有一句话我是没当着面说出来,可是我相信他看得出来。
你不信李藏风我懂,可你连我也不信么?
梁挽看出来了,他沉默,他不语,默默攥了拳,常有微笑停留的嘴角如今渗出了一丝苦笑。
苦笑来得都不是那么轻易,仿佛是酝酿了许久才做下了某个决定,因这决定过于重大,体现在他脸上就是纠结。
是信与不信的纠结。
是传闻与直觉的碰撞。
纠结片刻,碰撞几秒,答案在他的舌尖新鲜出炉了。
他看着我,一字一句道 :“好,我等你。”
简简单单四个字,我心头的那一块儿大石就下落了一半高度,虽然它目前还悬在半空,但没有之前那么紧张可怖了。
趁着梁挽把不情愿的阿渡给领开,我立刻看向了李藏风。
我原先认为咱俩的默契是十足的,心思是相通的,脑补也是一样的。现在看来可能只有脑补是一样的,一样的天马行空和不着调。
我无奈道:“这是我和他之间的事儿,你不该插手。”
李藏风疑道:“你难道想一直瞒着他?”
这家伙咋还是不明白?
我反问:“我自然不会一直瞒着他,可什么时候告诉他,以怎样的方式告诉他,难道不该我自己决定?”
这项权力过于神圣,没有人应该质疑它。
可是李藏风质疑了,他疑惑的似乎不仅是我的隐瞒,还有我和梁挽真正的关系,以及我与身边人相处的方式。
李藏风道:“你明明十分在乎他,也渴望与他亲近,可你却选择隐瞒自己的过往,在他身边变成另外一个人。”
“变成什么样的人?”
李藏风那凛冽锐利的五官登时覆上了一层犹豫,这是少见的柔软面,我仔细观察,我推测他在寻找一种精准而又简单的语言,来形容方即云与老七之间的差别。
我想他是找不到的。
因为老七的我,和方即云的我,大大不同,几乎难以共存。
我等了会儿,李藏风果然寻不出合适的语言,他只目光一凛:“你喜欢的究竟是梁挽这个人,还是喜欢做另外一个人的感觉?”
……啥意思?
我仔细想了想这两者的区别,答案是几乎没有区别。
我看向他,回答道:“我既喜欢他,也喜欢在他面前做另一个人。这两者并不冲突。”
李藏风听之不语,只是袖口下的拳狠狠攥起,眉宇拧成了一条扭不开解不出的结,脊背挺得极高,脖子却微微上仰,像一条无形的绞索套在了他的喉咙上。
“你果真,真是喜欢他的?”
他说话居然都有点卡壳了。
我语气温柔地解释:“我是喜欢他,只是不是你想的那种喜欢。”
李藏风呼吸一僵,随之松缓了开来,他眼里写满了希望。
我继续道:“我像一个儿子喜欢母亲那样喜欢他,像一个弟弟喜欢姐姐那样喜欢他,这喜欢你可懂得?”
李藏风先是一愣,随即面露欢喜。
仿佛套在脖子上的那绞索是彻底消失了。
可在这两样情绪接连登场后,他眉宇间陡然一变,马上就覆盖了冬雪那么厚的疑惑。
“为什么是母亲和姐姐?不该是父亲和哥哥么?”
我咳嗽几声,故作高深道:“我们这样的人,不该在细枝末节上纠缠。”
李藏风想了想,又想了想,反正他想来想去也想不出个什么,他就问了:“你把他当做长辈,所以才愿意在他面前显出本性?”
这个虽然有点区别但是也差不多了,我微笑点头,李藏风又问:“你怕我揭了你的过往,你便不能再和他回到之前和睦的样子?”
我点点头,内心掩去了感动的喜泪,你看这决斗佬是真的出息了、成熟了,居然都学会不想歪了,这是多大的进步啊?
可李藏风却冷了神情与语气,叱道:“他若不能像如今那样待你,那便是他自己的迂腐浅薄!是他配不上你的喜欢,你何须委屈自己、隐瞒一切?”
他话语带怒,我只好尽力安抚:“并非他做错了什么,只是我自己不愿意告诉他。”
“不愿意?”李藏风目光一厉,“所以……连你自己也瞧不起自己的过往?”
哎?
李藏风不解道:“你是老七,是继承前任老七意志的男人,你何须感到自卑?何须掩盖自己的本性?”
我啥时候感到自卑了!?
我压住懵逼,我冷静下来道:“我现在才没有在掩盖本性,我如今做的才是我自己。”
李藏风听得一惊,像不认识我这句话似的,像不记得对话走到了哪儿似的,他上上下下看了我一遍,似在找寻些什么。
“我以为你是经过大难受过重伤,变了些性子。可你说你如今才没有在掩盖本性 ……难道你认为你之前是……”
这下轮到我惊了。
惊只是前奏,我忽的想起了我之前的不安,我一直在为它找一个答案,如今兜来转去,却在这处给寻着了。
李藏风馋的是我心灵,也就是性格、气质、为人处世等一系列元素的综合。
那他喜欢的究竟是方即云,还是方即云演出来的那个老七?
想要与高岭之花谈恋爱,你就得比他更高岭之花。
可如果你的高岭之花全是装出来的模样,他爱的是你的伪模样,不是你的真心思,那这故事该写成怎样?
我张了张唇,心中紧张到无以复加,冷汗在背后贴成了一层膜,仿佛是有什么在捶打脊背,暴晒心灵。
我原以为我需要坦白的只是梁挽。
没想到我最需要坦白的人,其实一直都在眼前。
李藏风看着我,等着我,他无言无语地站在原地,仿佛一辈子的等待与耐心都用在了这么一刻。
那我就不能再让他等下去了。
我知道他和梁挽一样,都是值得一个真相的。
“我成为老七,并非自愿,而是迫不得已。”
“所以如果我说,我在掉崖前所有的样子,全是装出来的……”
我看向李藏风,轻飘飘地问:“那你还会喜欢我么?”
李藏风不说话,就这么看着我。
像过了几秒钟,像过了一个世纪,他好像终于从心底挖出了这个问题的答案,呈在了光天化日之下。
“不。”
我身上一僵,我从头凉到了脚趾头。
我看着李藏风,像看着一本我再也看不懂的书,我瞧着他脸上的每个表情、每寸面肌,却再也读不出我想要的讯息。
他好像一下子变得离我很远很远,连身上的气息也随之陌生,仿佛之前的熟悉感才是装的。
然后我才感觉到了痛。
一种隐隐的钝痛袭击了我,失望是它的副产物,至于别的情绪,它们还在酝酿,在积攒,我暂时读不懂它们,我如今是空白的。
他果然……不是真的喜欢我。
喜欢的,只是我装出来的老七。
是冷酷包裹之下的柔软吸引了他,而不是柔软夹着柔软,那样对他来说太腻了吧?
我正想回头,没想到李藏风接着说了句话。
“我不信你是全装出来的。”
……
……
你一口气把话说完会死啊!!??
我怒瞪着李藏风,李藏风才晓得加快语速,问了我几句。
“一个人的本性不在话语,不在神情,只在他做的事。”
“密室里、决斗时、悬崖前,一桩桩一件件,都是生死之间做出的选择……你管那叫做装?”
他看了看我,似有责备,似有不满,但更多的是斩钉截铁的决心。
“如果那在你眼里就是装,那你就是惹上我了。你最好装一辈子,也骗我一辈子,骗到把假的都变成真的为止,我才会放过你!”
本站所有小说均来源于会员自主上传,如侵犯你的权益请联系我们,我们会尽快删除。